是啊,霜梅是真觉得陆鹤轩疯了。那么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怎么会突然这般狂野……
“陆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鹤轩呆呆的望着她,眸底是无限的哀愁。他无可解释,只给出了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理由:“我热。”
“热?”霜梅想了想,的确每回陆公子服完药后都会额头滚烫,想着他晌午药刚服下,看来真是药劲儿上来了。
想及此,霜梅赶忙去架子上取干巾与干爽的衣裳,一并抱到床上,催促道:“陆公子,你快些换下来!热也不能这样浇凉水的,你本就在养病,这样只会病的更重!”
“呵呵,”陆鹤轩干笑两声,见霜梅已避去屋外,将门带上,让他更衣。
陆鹤轩苦笑着,笑他自己。明明最初的病早好了,根本无需再服这药,可他为了能多留在苏府一阵儿时日,每回头不烧了,便半夜偷偷去浸凉水,于是第二日复又烧起。
反反复复,就这样不知羞的赖在苏家。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慢吞吞的将衣衫换好,又想起了叩门声。
“陆公子,你换好了吗?”霜问在门外小声问道。
陆鹤轩本不想说话,但他本就是借住苏家,又有何资格去婉拒别人?只得语气冷冷的应了声:“好了。”
霜梅复又推门而入,仔细打量了下陆鹤轩,发现衣衫虽换过了,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陆公子,你这样还是会病的!”边说着,霜梅抢过陆鹤轩手里的帕子,又将他按在床上,然后为他解下玉冠,一缕一缕的将头发仔细绞干。
之后霜梅又拿来木梳一点点为他将乌发梳顺,照着印象中他的发髻去束。奈何霜梅从未给男子束过发,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拆了重来。而陆鹤轩就安安分分的任她摆弄,不交流,也不反对。
霜梅心中慢慢紧张起来,在想着此时是不是好时机?其实她这会儿来,便是想着陆鹤轩后日就要走了,今日是最后表白真心的机会。可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进来了,却看到如此奇怪的一幕。
“陆公子,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霜梅终是决定开口。
陆鹤轩听闻后,眼睛都没转一下,顿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回应道:“霜梅姑娘请讲。”
咬了咬下唇,霜梅将他头发全拢住头顶,边绾髻边说道:“霜梅知道公子家门显贵,而公子自己也博学多才,前途一片光明。以公子的条件,理应配个门楣相匹配的大家闺秀。可公子之前又说不在意女子出身,更看重相互感觉,霜梅不知耻的想问公子一句,至今可有遇上有感觉的姑娘?”
这话霜梅已准备了多时,早便倒背如流。只是这话听似说得平稳,脸上却早已是羞赧一片。
这话令陆鹤轩迷茫的眼中聚了丝光华,只是很快又散去。他心下同情霜梅,这丫头跟他一样可怜,痴心错付。可也因着有相同境遇,他更知她此时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一盆冷水。
“霜梅姑娘,小生遇到了……但不是姑娘你。”
霜梅一愣,没料到这么个温良的人,会拒绝的如此直白。她强撑着笑笑,“霜梅懂了,那便祝福公子与那位姑娘能知音百年。”
将那玉冠戴好,霜梅掩下眸中苦涩,笑晏晏的绕至陆鹤轩正面,“厨房还有些活儿没干完,霜梅先出去了。”
刚走至门口,忽地背后传来陆鹤轩的声音:“霜梅姑娘!”
可霜梅不敢回头。从先前背对过他的那一刻,眼泪就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成串儿的落下。她就停在那儿,想听听他还有何话说。
陆鹤轩没有追过来,站在原地对着霜梅的背影哀凄凄的苦笑一声:“呵呵,可惜那位姑娘已遇知音之人。”
听完这句,霜梅在原地驻了良久,猛地转回头,不顾一脸狼狈泪痕,不可置信的瞪着陆鹤轩。须臾后,她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没说一句话,转头走了。
看她的反应,陆鹤轩猜她是知道了。看来还是他此前掩藏的不够好,不然断不会只凭今日不明不亮的一句就点透。
罢了,左右不过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单相思,又干苏姑娘何事?凭着霜梅与苏姑娘的主仆情义,应该不至于为他生嫌隙。
苏博清转身进屋,开始提早收拾行囊。其实他的行囊无非就是这些日子闲在屋里写的文章,还有一些画儿。
霜梅这厢回了厨房,洗了把脸,帮云娘和面。
她知道此事与小姐无关,更谈不上何妒怨。从看出她的心思后,小姐一心为她撮合,怪只怪命运弄人,单是被陆鹤轩拒绝了倒也无妨,偏偏还是这样尴尬的局面。
“哐当”一声,霜梅将面团儿狠狠扔在木案上,只觉泄愤,可也不知心里怨的是谁!
倒是这一下,将一旁正在续柴火的云娘吓了一跳,转身拍拍手上的脏灰,往霜梅这边来,“怎么了霜梅?”
“没事。”霜梅微微笑着,将心思深深掩下。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苏明堂便早起换上了朝服。桐氏昨儿个便将衣袍烫的一丝褶儿都没有,苏明堂在铜镜前照了又照,心中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彷徨。
能升官自然是好事。他不图名不图利,但官高了便能为百姓谋的福祉更多些。
因着头回进宫,规矩与路线皆不熟悉,朝廷对新朝官总有照顾,苏明堂便乘了宫里派来接他的马车,进了紫禁城。
臣子的马车过了金水桥便要停下,余下的一段路要步行。下马车的同时,苏明堂见到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汪萼。
汪家最近的事闹的满城风雨,苏明堂不是没有听到,只是不愿多提。但他确实未料到汪萼此时会来上朝,因为听说汪府已闭门多日,从主人到下人连门都不出。
苏明堂不知的是,如今汪语蝶又被掳走,而汪萼这回抛开脸面进宫,是想来求一个恩典。
第九五章
金黄色的琉璃瓦, 在初露的晨曦下闪铄着温和的微芒。
太和殿上,文武百官觐见, 分列两侧跪地行礼,朝着正前方的宝座台山呼万岁!
宝座台正中摆置着一座龙椅, 其上端坐着的乃是当今圣上——朱誉晏。
而朱誉晏身后的左侧还有一面帘幕, 幕后的宝座上便是当朝首辅——谢正卿。他每日便是在此, 御门听政。
只见朱誉晏着一身玄色冕服, 龙袖随意的一挥,带着几分不耐烦,语气也略显惰怠:“都起来吧。”
这神态似有些轻藐了台下百官,然而朱誉晏心里明白的很, 这些人的恭虔哪里是冲着他?分明是冲着他身后的珠帘去的!
百官闻之起礼,但面上隐隐带着不满。这傀儡皇帝是越发的不重体面了, 不但正事管不起,如今就连点儿表面功夫都做的不像个样子。
“咳咳~”
听到背后传来两声带着提点意思的轻咳,朱誉晏知道是首辅大人不满他的举止了。便只好暂掩下心思, 面上强撑出几分严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御前太监拖着副长腔儿,神色庄重的高呼。
百官中最急不可待站出来的, 是多日未曾上朝的翰林院学士汪萼。见是他站出来启奏,朱誉晏脸上还是有那么点儿期待的,毕竟满朝上下他能倚仗的就这么几个人了。
“微臣有奏!”汪萼双手执奏书躬身于殿前, 瓮声瓮气的娓娓道来:“戊京乃是我大齐的天子脚下,京师之地。向来民安物阜,秩序井然, 百姓即便是门不夜扃亦能安然于榻。而自从这两年铁勒蛮族混入京城,蠹居棋处,尽是做着些杀人掠货的腌臜勾当,这些铁勒人已然成我戊京的沉疴宿疾!是以微臣想奏请圣上,除残去秽,还戊京百姓以清平天地!”
朱誉晏和满朝百官皆只知前些日子铁勒人在菜市口的那些事,却不知汪家小姐再次被掳,故而听了这话只当汪萼是想抓些铁勒人泄愤。
身为一个傀儡,朱誉晏自是不会当场点头亦或拒绝,他只将情况细细问来:“汪爱卿言之有理,但具体该要如何处置才算妥当,还需爱卿详细奏明。”
汪萼将手中奏折往前敬了敬,“回皇上,微臣已将细则一一书于奏折,还请皇上过目。”
得了皇上的示意,太监下来接过奏折,先是象征性的呈给朱誉晏。朱誉晏在手里草草翻了几眼,立马又转给太监,依常言道:“拿去给首辅大人过目。”
太监将奏书接过,转呈给帘幕后的宋公公,再由宋公公呈至谢首辅手上。
谢正卿翻开详细看了看,不出他所料,汪萼确实是冲着抓捕铁勒人去的。
之前跪在菜市口的那十个铁勒人被杀后,谢正卿便让府衙顺手推舟,对外宣称他们是被问斩的。可今日汪萼这反应,倒似是知道了那些铁勒人系被同族所杀,并因此笃定此事与汪语蝶被掳有着直接关联。
只是汪萼这回心思太大,他竟奏请关闭城门三日,抓尽戊京所有铁勒人!
合上奏折,谢正卿不屑的笑笑,汪萼这可谓典型的庸官思维。不去做任何调查,只凭着一腔怨气做纸上谈兵。
“汪大人,”谢正卿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迫蹵人心的威仪。
“你可知戊京拢共有多少铁勒族人?又可知各司牢房拢共可拘押多少人?且不说将他们悉数下入大牢是否关得下,也不论各司是否负担得起牢饭等一应所耗,单说罪证,你要如何一一取得?难不成就因为是铁勒族,便拿来入罪?”
几个问题抛过来,汪萼顿时讹住了。这两日他哪有心思去想那许多,满脑子想的皆是如何救出宝贝女儿,如何捉尽杀尽铁勒蛮夷!
见汪萼并未做足应对之策,其它几位原本就看他不过的大人便趁势出来起哄。
“是啊汪大人,总不能因为人家是铁勒族就抓人家吧?就算那些人都曾犯过事儿,但同时抓捕成百上千,这罪证都搜集不过来啊!”
“汪大人这些日子告病不来上朝,我等也知和那些龌龊下作的铁勒人多少有些关系。汪大人心中郁愤我等自然理解,只是那十人业已被行刑了,也算是给汪小姐一个交待了……汪大人实在无需对整个铁勒族赶尽杀绝。”
……
这些话听的极为刺耳。
汪萼素重颜面,况且他一心想着语蝶未来还要再嫁人,名声败坏不得。故而此前一直尽力掩下所有丑事,却不料最终成了这样。
但事已至此,如今语蝶再次被掳,生死未卜,颜面又值几何?如今但凡有一线生机能将宝贝女儿活着寻回,便是那些秽事人尽皆知他也不惜!
“皇上,谢首辅,是微臣方才有所隐瞒,其实小女……小女已于前日夜里被人劫持。”
汪萼心知单凭学士府那点儿人手,在诺大一个戊京城里寻个不知面相为何的铁勒人,犹如大海捞针。是以无论怎样,他都要拼力争取朝廷的援持。
朝堂之上,众人骇然。朱誉晏也眉头深蹙,义愤填膺道:“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有人将当朝三品官员府中的女眷掳走!这简直是公然蔑视戊京府衙,以及我大齐的朝堂!”
可他也就是嘴上痛快下,并不能下任何指令,最终还是转头往身后瞥去。
谢正卿两指正夹着那个奏折,轻轻的在宝座扶手上敲打,似在沉思。
其实即便是没有汪萼的求助,他也会全力抓捕掳走汪语蝶的那个铁勒人,因为八成这人与刺杀苏妁的是同一个。抓住了这人,他才能真的安心。可现在难的是这人该如何抓。
苏妁说这人脸上有道长疤,为免打草惊蛇,他已在城中各处暗布锦衣卫搜寻。
想及此,谢正卿冲着汪萼道:“汪大人,你是如何得知掳人的是铁勒人?”
汪萼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将其展开,呈于面前。以素日里少见的恭谦态度禀道:“回首辅大人,这张图乃是贼人破窗而入时,踏了后院儿的花泥在窗台上留下的印记,下官将其拓印下来。由靴底纹路可见,这并非我齐人所穿的样式。”
“呈上来。”谢正卿命一句,一旁的宋吉立马下去接了这张纸,拿回来给大人过目。
“其上依稀可见蜘蛛纹样,这是铁勒的图腾无疑。”说着,谢正卿也明白了,汪萼知道的并不多。他并不知那十个铁勒人死于非命,而只是单单透过这么一个鞋印儿,确定了贼人身份。
良久的停顿后,在汪萼祈望的眼神下,谢首辅终是言道:“汪学士官居三品,乃朝中重臣,贼人践踏大齐律法,轻视朝廷命官,断不可轻易饶恕!即刻起,我会派宫中侍卫及锦衣卫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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