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软硬皆施,似乎是给了旭凤希望,却又将他从一个困境提到了另一个困境中。
“儿子是不会娶穗禾的。”旭凤微敛了神色,“母神不必再劝。”
他不是懵懂不知,天宫下暗涌着多少的藏污纳垢、朝堂上你死我活的权争谋斗他都知道,可他从不愿参与,更不屑与之为伍。
数千年来他从未朝望过天帝之位,比起坐在帝位上谋算人心,他更喜欢做自由自在的战神,驰骋杀场,掌生死定命数。
可如今似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他不能与邝露无召苟合,否则以邝露的性子宁死也不会嫁入栖梧宫。
若真要与邝露在一起,他只能光明正大的将她娶进栖梧宫,并昭告六界,从此蓬澜公主就是他火神旭凤的妻子。
无论是为了邝露还是为了母神,他似乎都不得不与兄长争夺帝位。
但这条路从来都不是他想走的。
“母神提议,容旭凤再想想。”旭凤轻声说着,思绪缓缓沉了下去。
“我儿如今大了,母神也不能常为你筹谋,一切还得看你自己,”天后道:“你要相信,无论母神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说着,叹息道:“如今本宫被禁宫中不得擅离,你父帝对我心思渐冷,这偌大的天宫,本宫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你了。”
“母神一片苦心,旭凤铭记在心。”旭凤心下难受,面上却笑着劝慰道:“母神日夜操劳,如今借此机会在宫中好生修养,倒也很好。”又怕天后到底因为此事心有芥蒂,忙道:“等过些日子父帝气消了,旭凤便去求父帝,让他赦了母神。”
天后勉强笑笑,安抚了旭凤几句,心中却道:你父帝等此机会太久,怎会轻易赦免本宫。
等旭凤离开,天后脸上的疲倦、凄凉顿时尽数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淡漠。
旭凤我儿,莫怪母神这般逼你,若不如此,便是为你谋算好了一切,你也不愿登上九霄云殿的宝座。
母神费尽心思,甚至落入润玉的陷阱之中,被你父帝禁在紫方云宫,为的就是要逼你滋生夺帝之心,只有这样,你才会放手与润玉一争。
母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本宫这一番苦心才是。
旭凤从紫方云宫出来后,竟是第一次不想去渺玉仙宫。
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邝露。
天后那番言语他未必不懂,除了激他滋生继位之心外,他还知道便是将来他真成为天帝,邝露也绝不会成为他的天后。
母神从一开始就未想过要让他娶邝露。“天妃”只是她退一步给的诱饵,但最终能不能成,这一切都在母神手中。
旭凤自来逍遥惯了,从小便活得恣意快乐,这是他平生首次感觉到对母神掌控的无力,和对皇族权斗的反感。
旭凤站在偌大的平地上,眺望着天际的云霞心中微叹。
他不过是想要与心悦之人携手共老,却为何这般艰难。
虽心中苦闷,但终究抗不过对邝露的思念,去到了渺玉仙宫。
踏进未云殿时,邝露正坐在窗边看书,见旭凤进来,惊讶道:“你回来了?”
旭凤笑笑,上前道:“才刚回来,你近日可好?”
邝露放下书走到桌边,提壶替他倒了一盅茶后刚将杯子递过去,旭凤顺势握住她的手道:“邝露,你可愿随我下凡?”
邝露吃了一惊,问他:“下凡?”
“与我去凡间做一对自由自在的鸳鸯,不再理会这天宫诸事,不是更好吗?”旭凤望着她的眼睛里满含盼望。
邝露将茶盅放在他手中后,将手缓缓抽了出来,坐在离旭凤不远之处道:“你是早有此想法,还是遇了什么事才这般做想?”
旭凤只觉她这问题无论怎么回答,显然都不是最好的,只得叹道:“天界烦事诸多,倒不如做凡人来的更加逍遥自在。邝露,你可愿随我下凡?”
邝露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旭凤早知邝露会这般回答,虽已有准备却仍不免心中失落。
“旭凤,遇事逃避非你作风,你素来不是不愿面对问题之人,”邝露道:“你心中烦忧我略知一二,可知我心中烦忧亦如是。”顿了顿,又道:“我知你情真意切,心性更是纯善如同赤子,只是天下之事岂能件件尽如人意?”
若遇事就下凡,这天界岂能还有神仙?
何况,便是下凡避事,该面对的也仍旧躲不过。
旭凤听她言语这般落寞,遂起身将她拥在怀中,道:“邝露,困境只是一时的,旭凤已在为此努力破局,”
邝露自知如今与天后的对势已逐渐明朗,蓬澜洲虽立于朝堂之外,却因她的关系于无形中站在了天后的对立面。
邝露本意不愿与任何人争斗,无奈天后与鸟族来势汹汹且咄咄逼人,若她总是避退闪躲,蓬澜洲只怕最终结果会如同千年前的太湖龙鱼族,全族覆灭。
如今天宫大体分势为天帝、天后,润玉明面站在天帝这边,却又暗下自成一股。
她虽非执意要与润玉结盟,但却与旭凤一早便注定了结果。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冲动之下答应旭凤确实不该。
虽然当时局势尚未明朗,也料想不到今日会如此为难,但此局中旭凤最为无辜,她实在不忍伤他分毫。
“邝露,”见她始终静默不语,旭凤低头看向她,目光含尽深情,“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旭凤绝不轻易言弃。也盼你心如我一般,坚定不移,就是万里弱水将你我分开,我也定要淌过这河水,站在你身边。”
邝露看向旭凤,问道:“旭凤,倘若你我终将走不到一起呢?”
旭凤心一窒,看着邝露的眼睛里有她辨认不出的东西逐渐沉了下去。
“不会的。”他斩钉截铁道:“纵然有千难万难,哪怕隔着天堑,只要邝露站在对岸,旭凤也绝不退缩。旭凤此生惟此一爱,既已与邝露携手,便绝不会再放开此手。”
旭凤双手握上邝露肩头,微微俯身直视她道:“邝露,你会与旭凤一同走下去的,对吗?”
第49章 第 49 章
旭凤离开缈玉仙宫时,站在门外凝视着银白色的大门久久不曾回神。
他何曾不知道他与邝露中间隔着天堑。
如今整个天界,恐怕除了叔父,没有人再看好他与邝露的亲事。
一朝天堂,一朝地狱。
他与邝露定情那日,众仙家道贺之声犹如在耳,转瞬之间,随着朝堂风向改变,这些道喜也宛如昨日黄花般消散。
他心下明白,邝露夹在他和母神之间很是为难,何况还有鸟族对她虎视眈眈。
其实要改变这一切实在简单,只要他放手便可……
旭凤右手紧握成拳,缓缓闭上双眼,将那一抹深刻的决绝尽数遮掩。
可他舍不得啊!
他爱邝露,从凡尘回到天宫,百年不变。那深情宛如日月星辰,周而复始始终都在。
要他放手,实在犹如剜心。
旭凤转过身大步离开,坚定地走向紫方云宫。
旭凤再次去到紫方云宫时,没有人知道他和天后达成了什么协议,当他从紫方云宫出来后又立刻去求见了天帝。
天帝与他面谈后终究心软,答应赦免天后所做之事,只是暂不归还凤符,也不许擅离紫方云宫。
青珩君到璇玑宫将此事禀告润玉时,润玉正完成一幅新的画像。
青珩君瞥见画轴还未卷起的地方,是一张美如三月春花的笑颜,这张脸他曾多次在夜神的笔下见到——是蓬澜公主邝露。
那边的书架上,堆满了此类的画卷。
夜神无事时便要画上一张,各样姿态、不同的神情,若真要细数下来,只怕已近百幅。
“看来,母神这招苦肉计总算是奏效了。”润玉目光凝在画像上,半晌后才在旁题字:我见青山多妩媚,望青山见我亦如是。
将笔搁在一旁,又寻了根丝带将画卷系好后,才道,“不枉费她这么辛苦,宁愿被父帝训斥禁于紫方云宫也要走这一步险棋,如今旭凤终于下定决心要争夺这帝位,也算是遂了母神心愿了。”
“殿下既早就算出天后此番行迹是故意为之,何以不避开?”青珩君不解,“如今火神定意要与殿下一争,岂非给殿下带来更多阻碍?”
“非也,”润玉亲自走到书架旁,将画卷慎重放了上去,“旭凤不争,露儿只会对他愧疚不忍,与他终将难断。他若真争,才会与露儿越走越远,直至亲手葬送这段情缘。”
青珩君这才恍然大悟,忙弯腰行礼道:“殿下神机妙算。”但想到如今蓬澜公主对他算不上亲近,不免又问:“殿下为邝露公主做了诸多事情,为何一件也不提?让公主知道岂不是更好?这样殿下也能马上就走到公主身边了。”
“我不必一次走到露儿身边,”润玉微微一笑,道:“只需一日走近一步,一步靠近一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有一日我会站在她的身边,她的记忆里也只剩下我。”
“殿下如此,太辛苦了。”青珩君终是不忍。
“无论是喜是痛,只要是露儿给的,本殿都甘之如饴,”润玉走到桌前,再铺开一张洁白的画轴,提了笔却不忙着写字,只是微微出神了半晌,才道:“红鹛长老之事处理的如何了?”
“回殿下,”青珩君笑道:“不必我们出手,鸟族已收集了不少信息来为红鹛长老洗脱罪名。想来再过不久,鸟族族长便会奏请天帝释放红鹛长老。”
润玉点了点头,从一旁随手取了张纸,在上面飞快写下数语后,搁笔伸手在纸的上空一笼,字迹缓缓淡去。
“你将这信交给松鸦长老,”润玉手一挥,信纸在飞向青珩君时自行折叠了两下,“让他继续向穗禾公主进言,策动她尽快进行下一步,本殿没有这么多时间陪她耗着。”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弯唇一笑,俯身对青珩君轻声道:“你说,若让穗禾公主亲自来求本殿,会不会很有意思?”
青珩君一愣。
能让堂堂一族族长前来相求,恐怕已不是“有意思”三字可以形容的了。
但显然润玉并未想要从青珩君处得到回答,问完这话后便站直了身子,甚至脸上方才一闪而过的那抹狡黠也全数散去,提笔专心作画的他宛如青竹端方如玉。
邝露再次来到洞庭湖见簌离。
“计划倒是成功了,”邝露道:“只是劳公主来去奔波,还要做出此地无人的假象来迷惑天后。”
“只要计划顺利,倒也无碍。”簌离笑意里满是畅快,“我在这洞庭湖隐居数千年,日日夜夜都在思想要怎样才能大仇得到。如今,总算能看到荼姚的下场,可惜只是被夺凤符禁于宫中,未免太过便宜她了。”
她最想看到的,是荼姚跟她一样家破人亡,孤身凄老。
“天后素来骄傲,又从不肯输于人后,”邝露道:“此番天帝对她所为,已算得上是不小的打击了。”
“只是这样怎么够!”簌离断然道:“荼姚不受尽折磨而死,我心中怨恨难以平息。”
邝露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扑哧君的声音:“润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簌离赶忙站起来,才刚转过身子,润玉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润玉!”邝露也惊讶不已。
“此次母神受挫不小,虽是洞庭君与露儿的计划,但润玉也算略尽绵力,”润玉轻笑,“怎么露儿来见仙上,也不告知润玉一声,润玉也好一同前来拜见。”顿了顿,扭头看向前方背对自己的簌离,拂起袍摆跪下道:“洞庭君在上,小神润玉有礼。日前润玉也曾来过此处,只是未曾相见。如今得见仙上,小神冒昧,有些许问题想要请教仙上,望仙上能为小神解这心中的万千疑惑。”
“夜神殿下何需多言,殿下乃九天真龙,天帝之子,本主岂能为殿下解惑?”簌离话语陡地一下冷了下来,“殿下还是请回吧!”
“仙上便不问问小神想问何事?”润玉起身,手中光芒一闪,一副画轴握在手中,“这画像是小神在天宫省经阁发现,敢问画上之人可是仙上?”
见簌离沉默不语,润玉神情黯了下来,轻声道:“小神自来便少了儿时记忆,天宫人人皆有父母,独润玉有父无母。”又想起近来梦里常发生的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场景,眼中更是有哀愁浮现,“若仙上是润玉亲母,为何要剔儿龙角?剜其逆鳞?这剔角剜鳞之痛,犹如千刀万剐,若是亲母,怎能对稚儿下此狠手?”
41/55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