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咳嗽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别无它响。
回到房间的路上,昨天那样刺鼻的消毒水味已经散去了,经过的几个大厅里有人在维持秩序,没有人戴口罩,往日桀骜的念能力者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些刚从隔离区出来的感染者在和家人拥抱,小孩惊恐的哭声很快被捂住……
整个基地笼罩在这场诡异瘟疫的阴霾下,却又沉默有序地运转着。
至少,因为确定普通人不会被感染,而全部的念能力者又都已沦陷,基地可以像往常那样动用充足的人手维持秩序。
我在人群中看到大姊的身影,还有她洪亮又中气十足的嗓音,虽然明显夹杂着咳嗽的沙哑。
“你说……能扛到什么时候?”飞坦低低地咳了两声,语焉不详地道。
“不知道。”库洛洛道,侧过头的黑眸掠过一张张压抑着不安的脸。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
我握紧库洛洛的手,他回握的动作没有平时的敏锐有力,手指温热微烫。
回到房间。
“哥哥!”坐立不安的烟一阵风似的扑到岚的怀里。
侠客随手扔下游戏机,抬头如释重负道:“终于回来啦。”
“大家……”艾里莎匆匆迎上来,双手在胸前握拳,神色焦虑忧切。
“把门关上。”库洛洛坐到床沿上,抬头道。
艾里莎负责关上门,外面的动静被全部隔绝,房间里落针可闻。经历至少一夜隔离归来的各位纷纷坐或躺倒在自己的床上,舒展疲乏的筋骨。
截止到今天上午,从派克、玛奇、库洛洛,到飞坦,再到富兰克林和岚,七个人全部发起了低烧,间或伴随着一两声咳嗽。
“小鬼,你为什么没事?”飞坦突然打破寂静道。
气氛顿时一滞。
我控制不住的朝侠客看去,一屋子的念能力者里,只有他没有被感染,脸色白里透红,精神焕发……相当鹤立鸡群,以及,可疑。
显然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怀疑,再加上身染未知疫病带来的焦虑,侠客身上一时汇聚极大的压力。
“啊,这是我正想说的。”仿佛应对不言明的敌意,侠客举起双手做了个示弱的姿势,语气难得诚恳中充满严肃:“我好像认识这次的病毒。”
语出惊人。
对身经百战的南分会而言,瘟疫并不可怕,眼下的困局中至少有七成来自于这种全新的未知的病毒……
未知意味着比严峻更严峻,比恐怖更恐怖。
“是什么?”库洛洛沉静地问。他背脊挺直看向侠客,双手掌心虚对、十指指尖相抵放在膝上,罕见的郑重姿态。
“丹妮卡病毒。”侠客同样沉静地回答,脸上没有了笑容,明媚的金发碧眸仿佛爬上阴影,阴冷渗人。
“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他回忆道,显然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大概七八年前,在流星街流行过一阵……虽然后来证实是病毒,但在当时被称为一种病——丹妮卡失气症。”
“是失气症?”派克失声道。
“怎么,这位姐姐听说过吗?”侠客眼一眨,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侧头问派克。
派克摇了摇头,道:“只是依稀听过名字。你接着说。”
“这个病在当时致死了很多人,但并不是很有名,因为不像你们这回感染的病毒,当时的丹妮卡病毒没有传染性。患病原因至今不明……可能纯粹是倒霉吧。”
他嘻嘻一笑,自嘲道:“我就是一个倒霉蛋。所以你们不用介意,我这回没事,大概是因为以前已经感染过了。”
“不对,失气症是绝症。”派克突然道,“你不可能活下来。”
“显然我父母也这么认为。”侠客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道,“所以他们把我从平民区扔到了废物回收站。不过事实证明,虽然死亡率很高,但还不是百分之百。我就侥幸活了下来……啊,那对夫妻一定很后悔这一点。”笑容满面,眼神阴冷。
“症状。”库洛洛简扼有力地问。
“初期也是咳嗽和发热,但发作更快也更剧烈,基本上症状出现两天之内就会高烧到昏迷,然后……重点是,全身的气都会被这种病毒侵蚀,患者迅速衰弱,最后死于生命力衰竭。”
“侵蚀气的病毒?!”岚惊讶重复道。
“所以才只有念能力者被感染?因为普通人的精孔封闭。”富兰克林沉着分析道。
“我想是这样的。失气症也被称为……念力终结者。”侠客道。
“这样就说得通了。”库洛洛捂着嘴思索道。
“你又知道了什么?”飞坦问。
“你们没有感觉吗?我们身上的气,正在以一种很难察觉的速度减少。”库洛洛环视左右,道,“如果那种病毒主要的作用就是侵蚀气,那就说得通了。”
“气在减少?”岚愕然道。
这、这不是和我的力量差不多吗——我现在已经明白,这可不是件小事!
生死攸关,大家脸色都是一变,纷纷肃正脸色闭目感知。
“我感觉不到……”半晌,派克睁眼惊讶道。
玛奇也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没有感觉。”富兰克林道,格外慎重地问:“你能确定吗?”
库洛洛神色自如地点头。
“我也感觉不出。不过你对气的感知一向比我们敏锐得多,”飞坦抬头道,“既然你说是,就肯定是了。”
“可这样下去……”岚眉关紧锁,欲言又止。
“很危险。”库洛洛点头认可,“假设我们感染的确实是丹妮卡病毒的变种,那么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的结局也可以预测——生命力被侵蚀殆尽,虚弱而死。”
我倒抽一口气,刚要骂他危言耸听、口无遮拦,库洛洛又接着道:“不过既然丹妮卡病毒没有传染性,而我们这种发作起来又没有失气症那么剧烈,是不是可以推断,强传染性的代价是较慢的发作速度和较轻的症状反应?就算不能这样简单的串联,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寻找对策,等待转机。”
我一口气这才接上,说话大喘气什么的最讨厌了!吓死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飞坦问。
“啊……尽可能撑住地等待吧。”库洛洛双手十指相对,以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侧头微笑,不负责任地道:“传染这么快,我确定现在整个二区、不、整个流星街都在为此困扰。他们会拿出解决办法的,在念能力者死伤殆尽、现有政权垮台之前。”
“只是等待?”玛奇态度冷静地问,小姑娘两颊因为发热而绯红。
“也许可以做一两个小实验。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库洛洛坦然道,“毕竟对于病毒或瘟疫,我们都是门外汉。”
他摊摊手,态度从容:“这种事,还是要靠专业人士来吧?”
无能为力的滋味不好受,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富兰克林突然问:“侠客,你是怎么治愈的?”
侠客道:“快死的时候,侵蚀突然停止。就这么捡回了一条命。”
“大概是产生了抗体。”库洛洛道。
“七八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飞坦突然道,“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虽然只有两三岁。不过这种事,记不清楚才奇怪吧?”侠客做了个鬼脸,然后语气坦然道,“我记事早啊,收养我的师父也说了一些,再有就是后来自己调查的。有什么问题吗?”
“侠客,”库洛洛打断他问:“你的事和大姐说了吗?”
“不可能不说吧。”侠客露出一个苦笑,“基地没被感染的念能力者只剩下我一个,差点被当成罪魁祸首抓起来呢。”
库洛洛点了点头。
“喂,如果他们要把我拖去切片研究,你们会罩我吧?”侠客托着脸问。
飞坦不屑地嗤笑一声,库洛洛再次淡定地点头道:“会。”
侠客灿烂一笑,道:“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当初和我一样的幸存者有好几个被议会抓取研究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结果,但据说是有进展的。所以,你们等一等,议会那边说不定真的能拿出解决办法来。”
这、这个侠客!
不过好歹也是一个希望……
“但是议会那边就算有解药,难道会给二区吗?”岚不确定道。
“这个,莉迪亚肯定能解决吧?”侠客笑眯眯看向我道。
“啊?”我一惊,下意识地看一眼库洛洛,“我……不知道。”
这个、这个、肯定可以的吧???
带念的、太过于奇奇怪怪、前世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好像……不可以。
啊啊啊!怎么办?我不知道!!
“到时候再说吧。”库洛洛道,“议会不可能完全放弃二区不管。”他转而换了话题,语气比之前更严肃——
“我更担心的是,在那之前……基地是不是能稳住。”
库洛洛的担忧,在当时听起来还是杞人忧天,第二天就成为现实。
瘟疫蔓延的第六天,基地出现第一例死亡的感染者。
事情根本瞒不住。
基地里的人一多半都是念能力者,此刻全部成了感染者,剩下的除了少数普通强者,全部是这些念能力者的亲属附庸……谣言和恐慌以比病毒还快的速度在基地里传播,嗡嗡地窃语随处可闻。
大姊带领亲卫队做出的应对不可谓不迅速——有关丹妮卡病毒的事实被有选择地公布,隐去了侠客的存在和极高的死亡率,放大了正在加紧研制中的疫苗的存在,尽最大可能安抚基地里的紧张情绪。
然而骚乱还是爆发了。
最开始闹起来的是基地的强化系念能力者。
说到这个,我觉得他们念能力者或多或少的都有点,念系歧视→→
比如说飞坦说起这件事,开口就来:“强化系头脑简单,容易被利用……”是,屋里是没有强化系……要是让窝金听到跟你翻脸哟!
虽然连信长都说:“别看窝金是强化系,他可不是一般的莽汉……”汗。
啊,言归正传。
强化系的确是被煽动的,能够最先被煽动的理由也很实际——随着病毒对气的侵蚀(这一点随着程度加深已经是普遍确认的事实),感染者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衰弱中。这其中,只有最依赖肉体力量的强化系,受到影响最快最大,因此也最容易因为恐慌而反弹。
当然,强化系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战斗,比较容易冲动和被忽悠也是事实。
再有就是,基地里的强化系数量最多,一旦闹起来,声势也最大。
……那天。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我们被从隔离室放出来的当天,也许是觉得事情在“传染”上不会变的更糟了,基地大门重开,重新发布了新的任务。
只有领取任务的人可以出入基地,任务主要分为两类:一、尽快和红鹰会取得联络,搜集情报。二、尽可能多的在附近搜集物资……手段不论,竭泽而渔也无所谓。
事后证明,这两条命令都极其英明果断,帮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当时,基地的主要战斗力——念能力者全部处于低烧状态,少数发作较早且身体不够强壮的特殊能力者甚至连站起来跑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能出且愿意出任务的人并不多。
代号蜘蛛,我们接了第二类任务,我和侠客。
库洛洛本来想强撑病体亲自带我来,被我眼泪汪汪地搂在怀里一阵胡噜,好容易劝住了。他一直发烧,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护着,哪舍得让他来出任务?
——放着我来!
说来惭愧,我一个人到底不靠谱,满屋子病号最终选拔出侠客陪我一起来,留下此时战斗力已经相当可观的烟照顾大家。另外,比较强壮的富兰克林尚存一战之力,岚、飞坦和库洛洛也不是就任人宰割了——留他们在基地,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趟接了任务出来,搜集物资是障眼法,主要任务是实验我的能力,以及验证库洛洛的两个小猜想。
库洛洛猜测,丹妮卡病毒的变种——我们姑且这么称呼——既然是感染在“气”上的,那么像动手术一样直接把感染了病毒的气全部清掉,能否使患者以损失全部的气为代价痊愈?
毕竟理论上讲,在短时间内失去全部的气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死,还会有新的气生成。如果能以此为代价避开丹妮卡病毒的感染,在目前的局势下,还是有很大可操作空间的。
事不宜迟,我和侠客下了垃圾山,第一件事就是抓了个感染病毒的念能力者来试这个。
我试着调动身上潜藏的能量——如果不束手束脚地追求精细操作,这其实并不难——直接粗暴地灌入到实验体的体内,就像我用能力横扫“噗”灭维尼尔用念具现出的小熊一样,将实验体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
据在旁观察记录的侠客汇报,实验体的念确实在瞬间像融化一样被清除干净了,包括气上附着的无形病毒在内,连渣都不剩。
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生命力,实验体委顿在第,呼吸微不可见,几乎就是一个死人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失去全身念气的人,状况确实九死一生。
“运气不错。开始有微量的气生成了。”侠客汇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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