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外套向上一掀盖住脑袋,默默地趴在地上,闭着眼开始怀疑人生。
“还赖在那儿做什么,我们要走了!”
是陆见深的声音。
不,不要理我!
李堪言丧气地想着,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好陆陆,我不要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不等他了,既然不想跟过来,就让他自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沈遇道。
黑心组长!李堪言咬牙,陆陆肯定会等我的!
然后……
“好,那我们先走吧。”他听见陆见深愉快地答,听声音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了。
不是吧,真就这么撇下我走了?
李堪言从地上跳起来,撒丫子就往前跑。
等等我啊!
青鸟与行堪下山后,在不远处的小镇上凭下了一处宅院,行堪还俗,杖伤痊愈后与她在隔壁邻里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行堪学问好,又颇通药理,很受镇上百姓的尊重,青鸟闲时帮他晾晒草药,日子倒也闲适。
青鸟有时候会忘了她其实并不是凡人,在这里,她只把自己当成行堪的妻子。
比起修行得道,她只想守住眼前伸手就能握住的幸福。
直到三年后,宁王起兵谋反。
天下大乱。
青鸟最近这几日心很不安。
北边战乱不休,最近常有难民逃到南方来。有流民途经小镇,好心的镇民把他们领回家招待一顿饭,再问问外头的情形,才知道,宁王军与保皇一派已经打得这样厉害了。
大家都很不安稳,生怕哪天战火就蔓延到了这里。
青鸟不怕战乱,她怕的,是行堪。
行堪最近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青鸟不敢开口问他,她怕她这一开口,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陆,你说这和尚在想什么呀?”
蹲在墙角的李堪言百般无赖地揪了颗狗尾草在手里甩来甩去,这个记忆节点这么亮,按说也该发生点特别的事啊,可他们都隐在这儿大半天了,却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
这小两口恩恩爱爱,看着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啊!
“纵使还俗,行堪仍有佛性,是心怀苍生的人,如果天下太平,他会与青鸟长厢厮守,可现在这个局势,他不可能偏安一隅,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陆见深若有所思地看着格外沉默的行堪:“看样子,他今天就要对青鸟开口了。”
“开什么口?”李堪言嚯地站起来,把狗尾草丢到一边,“你别告诉我,这不怕死的和尚是动了投军的心思!”
第58章 青鸟 六
青鸟强撑着笑意给行堪夹了一筷子素菜:“怎么不吃啊, 我亲手做的, 不许嫌弃。”
“云罗, 我有话跟你说。”
“先吃饭吧, 我们吃完再说好吗?你最近都瘦了,要多吃点才好。”
“云罗……”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了,你看这菜……”
行堪叹了一口气, 放下手中的筷子, 握住她的手:“你猜到我想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
青鸟果断地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听。”
行堪笑了笑, 一个凉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你那么懂我, 怎么可能猜不出我要说的事。”
“青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也不例外。”
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领:“所以呢?你要去干嘛, 跟前几天离开镇上的那些人一样去投军吗?战场上刀剑无眼, 你到底明不明白!”
行堪把她搂进怀里,“我当然明白。只是青鸟,我做不到在家做一个旁观者。我呢, 颇通些医术, 也有武艺傍身,我不会有事的。”
“那我和你一起!我也会医术, 可以一路救治伤兵!”
“不可以。”行堪温声拒绝她:“你要留在这里, 守着我们的家。如今世道那么乱, 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 连栖身之地都没了。”
她靠在他怀里,无比委屈地答:“你都不在,留着这个家又有什么用。”
行堪在她头上轻轻打了一下:“瞎说,你在等我呢,我肯定要回来的,我几时骗过你。”
“好,那我等你。”青鸟抬头望着他:“你不许骗我。”
“好。”行堪紧紧抱住她,“我发誓。”
“我了个去!”
李堪言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这种flag怎么能随便立呢,完了完了,这下人铁定回不来了!”
陆见深狐疑地看他:“何出此言啊?”
李堪言摆摆手:“陆陆你这种老古板肯定不懂,像这样在出行前说什么我会回来,我会平安之类的话的人,十有八九要遭殃,这可是常识。”
陆见深满脸黑线:“你这算哪门子常识,又是从那些电视剧上学来的?”
“才没有!”李堪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从书上看的,每本都是这样写,错不了!”
“这些书可厉害了,我认识一只大花狐狸,就是跟着书上学才追到了隔壁山洞的小白,现在两人好着呢!”
“回去之后,把你的书单传给我一份。”
李堪言一个激灵,这传音听着怎么那么像组长?
不会吧……
李堪言晃了晃脑袋,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组长怎么可能会跟他要那种书看,根本没可能的!
沈遇隐晦地瞥了他一眼。
“发什么愣,回去之后把你私藏的书送到我家去!”
“还有,这件事你若是让我在旁人耳里听见……”沈遇眯了眯眼,警告意味十足。
“咳咳,咳咳咳。”
陆见深回头,见李堪言在那儿咳地像是要断了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你这是怎么了?”
李堪言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沈遇跟个没事人似地走到陆见深旁边,若无其事地开口:“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罢了,死不了。”
李堪言:我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连连点头。
没想到组长明面上百般嫌弃的样子,私底下竟然也喜欢这些书啊。
早说嘛,又不是什么有多见不得人的事,还非得这么遮着掩着,不敢让人知道。
陆见深看李堪言边咳边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整个五官扭做一团。
陆见深:……果然是傻了。
第二天清晨,行堪没等青鸟睡醒,就早早收拾东西离开了彩衣镇。
青鸟醒时,迷糊着眼就往旁边蹭,这一次,等待她的不是爱人温暖的怀抱,而是冰凉的床榻。
她睁开眼,呆呆地望着房梁。
她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被子:“奇怪,怎么今年冬天还没来,就这么冷了。”
她想:没关系,兴许战乱很快就结束,行堪马上就回来了。
在那之前,我得替他守好家。
战火渐渐席卷了整个大地,小镇也没能幸免,镇上的年轻人要么参军了,要么拖家带口跑了。
青鸟固执地留了下来,她在小屋前施了结界,让一花一木都维持住行堪离开前的样子,她把自己关进了这座亲手设下的牢笼。
只是,太寂寞了。
明明从前,她一个人在山中修行的时候,也是很孤单的。只是从没有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觉得下一秒她就要寂寞得死去了。
她在小屋里,一天天看着日升月落。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外面的情况逐渐好了些,不再时时有军士经过,陆陆续续也有人搬回了镇上。
只是没有她的行堪。
她没有等到他,最后敲响她屋门的,是一个断臂老兵。
青鸟突然很害怕,她几乎想转身就跑,可有什么东西把她牢牢地定在那里,等待最后的宣判。
“弟妹。”老兵愧疚得对她低下头:“对不住。”
“这是他留给你的遗物,还有这封信,他一早就写好了,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把这信交给你。”
青鸟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封信,这张薄薄的纸握在她手里,重逾千斤。
信上是她熟悉的笔迹:
吾妻云罗,抱歉,这一次,是我失约。没能做到对你的承诺,是我的过错,对不住。
不过,你也骗了我这么多年,我们这次算扯平,别生我的气,可好?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当年那只青鸟了。
你那么笨,趁我不在就化成原形到处飞,羽毛我都捡了不知道多少根,还当自己瞒的很好。我来来回回和你说了那么多次,告诉你我不怕妖怪,你还是不敢告诉我。你说,你是不是有笨又胆小。
我要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纵然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你要代替我,走遍名山大川,去看一看我没来得及看过的风景,把我们曾说过的那些事,都去做一遍。
亡夫,行堪笔
泪水滴落下来,打湿了手上的信纸。青鸟似未察觉,她抓着兵,一遍遍地问:“他呢?他人呢?”
“就算,就算战死,也该有个遗体吧?”
“告诉我啊,他的,他的遗体在哪儿!”
老兵神色愈发羞愧:“战场上乱的很,他被一门炮火穿身,我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半边身子,另一半无处可寻,只好就地埋了。”
“你说什么?”青鸟蓦地搜手,愣愣地盯着老兵:“你是说,我的行堪,死无全尸吗?”
老兵艰难地点头:“弟妹,对不住。”
“行堪嘱咐过我,倘若他遭遇不测,就让我带句口信给你。”
“他让我告诉你,他要你回家,他说,你生来就该活在山水间。”
李堪言看着青鸟送走那老兵,看她回屋无声痛哭,看她把这所小房子彻底封了起来,化成原形向北边飞去。
他捂着胸口,慢慢蹲到地上。
陆见深在他旁边蹲下,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李堪言茫然地看她:“没啊。”
“我只是在想,我乌鸦嘴的功力是不是又升级了,你看,我先前说行堪估计要折在战场上,结果还真被我说中了,他还死得那么惨。”
“你说,我这么多年会不会修炼错方向了,或许我应该往言灵的方向发展一下?”
陆见深:她可真是白操心了。
李堪言这厢认真思考着自个儿的转业问题,他沉思了半天,刚想问问组长的意见,一抬头,就发现两人的身影已经慢慢趋于虚无。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李堪言一脸懵逼。
“当然是准备回家了啊,看你那么认真,就没打扰你,我和组长就先走了。”
陆见深笑眯眯地答。
“卧槽!”李堪言发出一阵哀嚎:“不要啊!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等我!”
三人在青鸟的回忆里呆的时间不短,等他们重新出现在调查组时,才过了不到一刻钟。
他们刚一睁眼,就看到阮安在青鸟面前哭得凄惨,青鸟还在边上给他递纸。
沈遇:……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才把这一个两个留在调查组。
修为不高,走出去屁事不懂,偏个顶个的爱哭。
青鸟见他们回来,忙殷切地看过去,目光尽数落在李堪言身上,一双眼里写满了期待。
“那个,”李堪言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我叫你声云罗,可以吧?”
青鸟连连点头:“自然”
“青鸟啊,这个,我……”他犹豫了很久,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和行堪和尚的事,我很感动,也替你们觉得遗憾,但是,也仅仅是感动和遗憾了。”
“所以,你还是觉得,是我认错人了吗?”
青鸟颤抖着双唇问他:“你身上的气味,你的颜色和行堪一模一样,不会错的。你知道么,我有努力照你说的好好生活,可我遇见再多的人,他们跟我又有什么联系呢。”
“我怕有一天,连我也忘了你,你在这个世上就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话痨如李堪言,第一次体会到说不出话的感觉。
见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开口,青鸟心里一片清明:“我知道了。”
她朝沈遇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相助,青鸟告辞。”
“你要去哪里?”李堪言急忙问她。
青鸟笑着摇头,眉目间依稀是当年模样,“我答应了不再打扰你的。”
“你或许不明白,其实这些年,我也不全是在等你,只是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久,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虽不记得我,但看你活得快活,我也是高兴的。”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沈遇睫毛轻颤,他心念一动,道:“不若随我去一趟地府一观究竟。凡人死后过地府转生,李堪言究竟是不是你等的那个人,亲眼确认过就知道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毕竟李堪言与你记忆里的行堪相比,远远不如。”
李堪言眼皮直抽抽:“组长……我还站在这儿呢。”您就当着我的面这么埋汰我的吗。
“我当年也曾想过入地府找他。”青鸟迟疑着道:“可是过黄泉的小舟不许生魂去坐,我一届小妖,修为地下,进不去的。”
“无妨。”沈遇负手答道:“我带你进去。”
他说完这话,装作不经意地转身,看了看陆见深的反应。
陆见深完全没注意到他,正忙着给阮安递纸巾擦泪,全然没有留意到他刚刚那威武霸气的气度和为人着想的善良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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