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突然泄气。
他决定给调查组加一条不许在办公室掉眼泪的规矩,明日起正式实施!
第59章 青鸟 七
地府常年无光, 前边隔着漫漫黄泉, 想过黄泉, 只有乘坐摆渡人的小船才可以过去。只是摆渡人性情怪异, 对上那些新死的亡灵,还非得亡魂拿些他其实根本就用不上的黄白之物来,才肯载他们过河。
“船老大, 我都把家里人烧给我的供奉都给了你了, 求你带我过河吧。”
“是啊是啊,我都在这人等了两天了,这还得等多久啊!”
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船上躺了个老爷子, 他敲个二郎腿, 拿斗笠盖着脸,手里抓这个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他懒懒地道:“都别吵吵了, 我告诉你们, 今天老子要休息。别说你们几个,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我也不开船!”
“谁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我把你拉到半道掀下河, 别说投胎, 连魂都保不住。”
“哦?这么大脾气,那我要搭船, 你也不开吗?”
摆渡人不耐地翻了个身:“我管你是谁, 快滚快滚!”
他忽觉船身往下一沉, 有人把他的斗笠一把扔开:“敢在我面前称老子,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摆渡人一惊,他猛地睁眼,面前不是沈遇是谁。
他浑身一个激灵:“唉哟我这狗眼不识泰山,您今儿个怎么想起坐我这小破船了。”
死了死了,这位爷把他们阎王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怕是给他打牙祭都不够。
想起刚刚说的话,摆渡人很不得抽烂自个儿这张嘴。
沈遇冷着一张脸:“我可当不起你这一跪,刚才不是还说要把我掀下河,让我滚蛋吗?”
“不敢不敢。”
得,做了那么多年的黄泉摆渡人,这一次轮到他去尝尝孟婆汤的滋味了。
李堪言在后面悄悄戳了陆见深一下:“组长这怎么回事啊,突然脾气那么大。”
陆见深一头雾水。
一行人上了船,摆渡人在前面拼命摇桨,人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沈遇依旧板着脸,脸黑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提刀宰人,摆渡人一回头,见沈遇这个表情,吓得马上把头转回去,抖得更厉害了。
陆见深挪到他旁边,小声问他:“怎么了?”
沈遇不说话。
陆见深无奈道:“我怕再这样,摆渡人被你吓得手抖,一个不小心船翻了,你就只能去河里捞我了。”
沈遇一脸认真地看向她:“我不会让你掉进去的。”
“那不是还有李堪言和青鸟要捞么。”
李堪言与青鸟面面相觑:又关我们什么事?
好容易沈遇的脸色好了些,摆渡人手也不抖了,把船划得飞快,只求能早点送走这位大佬。
黄泉尽头,有个人正站在那儿,面前放了一口大锅,这人正拿着一个大勺子在锅里搅啊搅的。
陆见深捂住鼻子:“什么味道,突然这么臭?”
沈遇朝她解释:“那位,就是孟婆。”
李堪言也是头一回来地府,此时正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不是吧,孟婆都煮了多少年的孟婆汤了,煮出来就这味道啊,那投胎的时候会忘记前世,该不会是被这汤给臭忘的了。”
船离岸口越来越近,陆见深喃喃道:“比起这个,我更奇怪另一件事……”
她忽然飞身而起,足尖点过黄泉河,却没有沉下去,一口气跳到了岸边,沈遇紧随其后,他落到岸上,绕着孟婆转了一圈,“老孟,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虽说人界都叫你一声孟婆,你也没必要如此敬业吧。”沈遇扯了扯老孟身上的大花裙子,陆见深心说该把阮安一并带来才是。
这两位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老孟翻了个白眼,他人高马大,还蓄着胡须,这样一个人塞进小裙子里,带来的视觉效果和阮安的截然相反,陆见深甚至听见李堪言多在后边小声哔哔,以后再也不吐槽阮狐狸乱穿衣服了。
老孟咬牙道:“还不是阎王那小犊子,非说老子贩售孟婆汤的业绩不达标,硬逼着老子穿这玩意儿,妈的,他们不愿意喝汤投胎,关老子屁事!”
陆见深:这位“孟婆”的脾气,似乎有些暴躁?
但是就凭这汤的味道和色泽……陆见深思考了一下,觉得如果投胎转世必须以喝下这味汤为代价的话,她果然还是选择在地府里好生做个死鬼吧。
老孟的视线在沈遇和陆见深之间来回逡巡,“你不会是听见风声,特地来看我笑话的吧?”
沈遇:“我是那种人?”
老孟认真地点头:“是。”
“……”沈遇把青鸟推到他面前:“我这次来是我正事要找你的,喏,你看她。”
老孟:“她谁?你意中人?不对吧,这长得跟我以为的不大一样啊,你不是说你意中……”
陆见深和李堪言同时好奇地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看了过去。
组长居然还有位意中人?
“老孟,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做真正的孟婆。”
沈遇的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了。
“得得得,我闭嘴行了吧,谁让我打不过你。”老孟抱臂在胸前,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那个,孟……不对。”面对这位货真价实的男人了,“孟婆”二字,青鸟实在叫不出口。
老孟摆手道:“不必在意称呼,有话直说就是了。”
“好,是这样……”
青鸟把行堪的事向他娓娓道来,老孟听完,似乎想到了什么,追问她:“你说的那个行堪,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他说着,衣袖在空中拂过,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与青鸟记忆里的样子一般无二。
“是他!”青鸟伸手,想要去碰一碰那人,只是她的指尖触到影像的那一刻,影像就消散了。
她怅然地收手回来,看着自己的手指。
老孟叹道:“如果是这个人,那我还有几分印象。”
“凡人死后投胎是很难的,但凡你在凡间犯下了孽障,就必须在地府呆着,直到还清业报才能到我这里舀一碗孟婆汤。早些年的时候,我见惯了鬼魂争着抢着求我的汤喝,可这个凡人不一样,我递汤给他,他竟然拒绝了。”
“他问我,可不可以把汤给别人,他想在黄泉边多留一段日子。我当时虽然觉得很奇怪,倒也没多管。地府这么多事,我若事事好奇,那可真是要累死了。”
“他常常徘徊在这附近,我得闲了,偶尔与他说说话,渐渐地,他还有一个妻子在人间。”
他看着青鸟:“想来你就是他的妻子,听他同我说了这么多遍,可算见到真人了。”
“想跟爱人死后再见一面这种事,虽说少见,我也并非没有见过,就随他去了。可是他在这儿呆了太久,照说一个凡人,绝无可能有这么长的寿数,我忍不住问他,他这才告诉我,他的妻子,不是凡人,而是一只青鸟。”
“知道此事后,我便劝他不要再等了,一只妖的寿命何其长久,他难道要一直等下去吗?”老孟望向不远处的黄泉河:“在黄泉的日子,不好熬。更何况,他如果迟迟不肯投胎,滞留在这里,到最后只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他拒绝了,他告诉我,他其实知道他等不到他的妻子,他告诉过她,要好好活着,他妻子一定会做到。”
老孟苦笑一声,道:“明知等不到,却依然要等,这样的傻子世间少有。”
青鸟忙问:“那他人呢?他还……还在?”
“虽然傻,但比薄情寡义之人远来得让人佩服,我见他的魂魄一日日虚弱下去,一时不忍,就告诉了他一个法子。”
沈遇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他:“你把分魂的方法交给他了?”
“分魂?”陆见深奇道:“这是什么法子?”苍穹的藏书何其多,她居然未曾听过。
沈遇道:“不是好东西,你不必知道。”
陆见深笑道:“组长放心,我只是听听,不会去用的。”她又不傻。
老孟接着道:“所谓分魂,就是把自己的魂魄切成两半,从此各不相干,也再无相容的机会。他得了此法,当即把自身的魂魄一分为二,从此一半魂魄永留地府,日日承受魂魄不足所带来的痛苦煎熬,至于另一半,则被投入轮回道。”
说到这儿,他又看了一眼李堪言,“至于这一半要付出的代价么,想必你们也看得很清楚了,无非就是投胎的那一半魂傻了点,蠢了点,资质低了点。”
“我这暴脾气。”李堪言不乐意了:“你这是几个意思。”
沈遇道:“人说的是实话,你有什么好气的。”
李堪言:组长您还记得我是您的下属吗?
青鸟顾不上这许多,她问他:“那行堪呢,他现在哪儿?”
老孟遥遥一指:“你一直往前走,这个时辰,他多半在照料那些曼珠沙华。你们也是来着了,正巧赶上花开。”
他话音刚落,青鸟就已向前飞奔而去。
李堪言拔腿刚想跟上,就被老孟拦住了。
他没好气地瞪他:“你拉着我干嘛!”
陆见深偷笑,随手拿了个老孟桌上的空碗敲了他一下:“说你傻你还不信。”
“不是,我又怎么了!”
“就算你是他的半魂,可你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人家夫妻多久没见了,你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李堪言摸了摸脑袋:“也是,差点就成了电灯泡了。”
老孟眼咕噜一转:“其实,你也不是他半魂的第一个转世,你想不想看看,之前都转生过什么?”
陆见深:“这也能看吗?”
老孟骄傲地抬起头:“别人自然不行,但我是谁,我可是……”
“你可是穿花裙子的孟、婆。”沈遇不紧不慢地跟上这一句。
老孟:“你踏马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们这厢唠着,青鸟已经跑到了地方。
她看到眼前一片赤红的花海,一株株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一眼望去,她都找不到行堪的身影。
她的脚步重得很,知道行堪就在前面,她反而有些不敢见他。
见了他,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好呢?
她反复想着,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唤:“云罗,是你吗?”
青鸟猛地回头,眼前正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比他们最后一次分离的时候瘦了很多,想是因为只有半边魂魄的关系,面色也不大好,他穿一身僧衣,唇色发青,眼窝深陷,再无半点血色。
然而,这依然是行堪。
是完整的,站在她面前的行堪。
青鸟几乎是颤抖着挪到行堪面前,她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触感冷的刺骨。
“傻不傻呀?”她问他。
“你傻不傻呀,你分什么魂,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即使这样,你还是可能永远见不到我了啊!”
“当年你走之前这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回来的,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她哭着想锤在他胸口,想到他现在的身体,又堪堪停住。
行堪叹了口气,把她牢牢地锁进怀里。
“对不起。”他说,“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你当时,很难过吧?”
仿佛知道这个人永远会依着她,在他怀里,她哭得更厉害了:“我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可你呢,答应我的你做到了吗?”
“你还这样糟蹋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宁可你去投胎,你忘了我,也比你受苦好!”
“对不起,对不起。”行堪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这句话。
青鸟红着眼问他:“你还疼不疼啊?”
她的眼泪滴到行堪的手背上,行堪摇头:“早前的确很难忍受,但这么久过去,习惯了,就不疼了。”
“你又骗我。”她带着哭腔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了就不疼了。行堪,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可以事事瞒着我。”
“不骗你。”他亲吻她的额角,“再不骗你了。”
行堪想,当初他刚到地府,有一日听老孟说了曼珠沙华的故事,花开花落,永世不得相见。他当时只觉得,他与青鸟怕也要落得与此花一般。
未曾想,还能有幸再见。
与此同时……
老孟手指快速在键盘上翻飞,投影映射在地府前,一幕接着一幕,是李堪言的各个前世。
沈遇:……果然这种属下只有宰了吃肉这点用处了吧。
陆见深:……噗。
李堪言悲愤交加:“假的吧,这都是什么东西,瞎眼老乞丐咱先不提,五岁就知道跑去女浴偷看漂亮妹子洗澡的小流氓也放一放,这只肥头大耳眼看着就要被人称斤宰了的大肥猪又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快把这破投影关掉!”
第60章 画皮 一
孙青青孤身一人站在一间旧式老宅里, 廊下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烛光, 庭院里老树的树叶都已经掉光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这里似乎已是深秋时节,孙青青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真丝睡袍,一阵寒风吹过, 冻得她瑟瑟发抖。
孙青青鼻尖被冷风吹得通红, 她抱着胳膊,知道自己是又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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