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火车站,决定带着傻虎随便登上一辆火车流浪,先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后车子停在哪个城市,他就在哪个城市生活,尽全力把荣三鲤忘掉。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人都已经坐在位置上,火车即将出发,他却又后悔了,抱着马虎推开人群,从窗户跳了出去。
身后传来的惊叫声似乎在嘲笑,他是一个十足十的懦夫。
顾小楼宛如一个逃兵,逃出火车站,在周围的马路上转悠。
天色越来越黑,他的双脚走了一天,累到没有知觉,就找个地方屈膝坐下。
心中隐约有种期待,期待有人会来找他。
但他知道不可能,三鲤从不是那种会轻易反悔的人,说不要就是不要了,所以不敢拿出来深想。
盛夏的夜里空气很闷,还老有蚊子在身边飞来飞去。顾小楼心里很烦,靠在傻虎身上,闭眼放空大脑。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无比熟悉、宛如天籁的女声。
“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里有惊讶、有埋怨,更多的是开心。
顾小楼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怀疑是幻觉,不敢睁眼。
几秒后,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女人柔软的手就落在他的头顶,拍了两下。
顾小楼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睁开了眼睛,纯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星星般的路灯。
荣三鲤见他一副吃惊的模样,故意沉下脸,面无表情地说:“你都多大了,还玩离家出走这套?”
“你……你是真的?”顾小楼根本听不进她的问题,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捏了捏她手腕上的皮肉。
荣三鲤一掌拍开,“一天不见,学会揩油了。”
“你真的是三鲤!”
顾小楼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难以自抑地激动起来。
荣三鲤眯起眼睛打量他,视线从他越来越立体的鼻梁移到长长的两条腿上,而后又移回那双充满狂喜的眼睛。
“我当然是三鲤,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小楼,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她伸出手,想摸摸看他的后脑勺上有没有血,谁知顾小楼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第35章
荣三鲤被他抱着转了三圈,头昏脑涨,傻虎在旁边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她心想小楼莫不是被狗上了身?不然怎么傻乎乎的。
低头看了一眼,她抬起手刀准备让这小子清醒一下。顾小楼感到后脖颈传来一阵寒意,看了看她,连忙松开手,老老实实地把她放在地上,后退两大步,退到安全距离外才尴尬地挠脖子。
“对不起,我太开心了……”
荣三鲤道:“你既然希望我来找你,干嘛离家出走?甩脸子给我看?”
顾小楼很费解地看着她,“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走了?”
“今天早上。”
荣三鲤仔细回忆一番,不觉得自己说得话哪里有问题。
“你说来听听,我到底哪句话让你走了?”
“你明明说今天不要我去,要小白跟你一起去……”
“那我让你留下来做什么?”
“照顾……”说到一半时,顾小楼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明明只是不要他去寒山寺,没说要他走啊!
当时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他昏了头,以为三鲤要赶自己走。
顾小楼终于恍然大悟,羞赧得无以复加,低头站在原地,耳根通红。
他的个子那么高,被路灯照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荣三鲤无奈又好笑,吁出口气道:“算了,今天的事情我就不怪你了,不过你知不知道大家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就为了找你?回去的路上仔细想想,到底怎么感谢他们吧。”
顾小楼紧张而期待地抬起头,“你还愿意带我回去?”
荣三鲤摊手。
不然呢?
顾小楼乖乖牵着傻虎,随她上了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三鲤,你以后会讨厌我吗?”
夜深人静,路上很空,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
荣三鲤漫不经心地把着方向盘,微微侧过脸,睫毛被路灯照得根根分明。
“你知道家人是什么吗?”
“就是一家人啊。”
“家人对于彼此来说,就是讨厌他的时候恨不得掐死他,可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又会奋不顾身舍命相救的人,你有这样的人吗?”
顾小楼认真地想了很久,等她把车停到后院才对她说:“没有。”
荣三鲤的车门开了一半,错愕地回过头。
顾小楼看着她笑,“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的时候。”
哪怕她将来哪一天真的赶他走,他也只会厌恶自己不够完美,不够讨她喜欢,绝不会讨厌甚至怨恨她。
荣三鲤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柔软起来,摸摸他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短短的胡茬。
“老板你回来了,小先生找到了吗?”
黄旭初与父母回来拿手电筒,看见荣三鲤坐在车里,赶紧上前询问。
荣三鲤对顾小楼使了个眼色,后者跳下车,双手贴在裤线上,认认真真地对他们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的一时糊涂,害大家担心了。”
“小先生你回来了?太好了,没受伤吧?”
刘桂花是亲眼看着他走的,总觉得自己当时太蠢,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为此内疚了一整天,现在才松了口气,开心得热泪盈眶。
她经历过苦难,知道眼下富足平安的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只希望能够一直这么维持下去,不想看到任何变动。
顾小楼对锦鲤楼和荣三鲤的重要性无需言语,要是他不在了,指不定酒楼也要跟着分崩离析。
时间已经很晚了,荣三鲤让他们把其他人都叫回来,又给被惊动的巡警塞了点喝酒钱,让大家都回去休息。
翌日醒来,院子里闹哄哄的,她下了地推开窗户问:“怎么了?”
小白兴奋地跑过来,怀中抱着一个装满水果糖的玻璃罐,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
“小楼哥一大早就去给我们大家买礼物了,送了大厨伙计们一人一包烟,黄叔一瓶酒,阿初哥一支钢笔,桂花婶一瓶擦脸油……你看,这是他送我的,什么水果味儿都有,给你尝一块。”
他不由分说地往她手中塞了颗糖,跑回人群里看热闹。
荣三鲤靠在窗户上,对着阳光看那颗糖。
水果糖是透明的,用彩色的玻璃纸包裹着,只要轻轻变换角度就会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奇异光芒,美丽而梦幻。
糖纸这么好看,她都舍不得拆开吃里面的糖了。
荣三鲤正看着,顾小楼突然推开人群走到窗边,紧张地看着她,双手背在后面。
她收起糖果,似笑非笑地说:“行啊,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攒了这么多私房钱。”
顾小楼知道她在故意揶揄自己,脸颊红红。
“本来想攒着以后逃走的时候当路费的,但是这次太麻烦大家了,就拿出一些来给他们买礼物。”
荣三鲤点点头,鼻腔里发出嗯声。
“算大家没白疼你。”
“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份。”
“拿出来看看。”
顾小楼深深呼吸,把一个包装得特别精美的小盒子放在她手心里。
荣三鲤打开,里面是一条很漂亮的丝巾,以油画般的笔触画满了蝴蝶。
“本来想给你买件衣服的,可成衣店里好看点的衣服都太贵了,我的钱不够,所以只买了这个……等我以后攒够了钱,再送你一件衣服。”
荣三鲤把丝巾放在脖子上比划两下,收进盒子里。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也有礼物给你。”
“给我?”
顾小楼困惑地看着她,只见她拉开身旁的小柜子,从里面取出两套崭新的衣服,从窗户里递了出来。
“昨天你穿得那套衣服很好看,所以我又给你买了两件,以后不要老把自己打扮成老头子了。”
顾小楼感动得不敢眨眼,生怕眼睛一闭眼泪就滚下来。
三鲤没有变,她还是爱他的,不然怎么只给他买,不给小白买呢?
他两眼睁得跟铜铃似的,翻了翻衣服,突然愣住。
“这一套怎么这么小?”
荣三鲤随意地瞥了眼,“哦,那是给小白的,昨天光顾着找你忘记给他了,你帮忙送一下吧。”
“……”
顾小楼再也开心不起来,连肩膀都耸拉下去。
开心的早上很快过去,大家收好礼物,去店里开门做生意。
荣三鲤姗姗来迟,等抵达大堂时,里面已经坐满了来吃早饭的食客。
素宴已经完成了,外面一时半会儿没有消息传来,她今天准备专心做生意,不料还没到中午,锦州城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陈闲庭来锦州的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锦州城里的大学生为了抗议他关押李教授的事,自发组织了一场千人大游。行,将省长府外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本来与锦鲤楼没关系,大家也只是听店里来吃饭的客人聊聊,纯粹看热闹而已。
但是下午时,黄老头突然找不到儿子,联系到他之前的举动,怀疑他现在就在游。行队伍中,顿时气得半死。
黄旭初直到晚上打烊都没回来,那些学生们很有韧性,尽管一整天都没人搭理他们,晚上依然蹲在大马路上,还组织了专人买饭买水,放话出去只要陈闲庭一天不放李教授,他们就一天不解散。
半夜,一个黑色身影悄然来到锦鲤楼的围墙外面,敏捷一跃,人就到了后院里。
他正要去厨房,突然灯光亮起,一群人冲出来,把他按在石桌上,五花大绑。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黄旭初大声求救,黄老头一耳光扇在他脸上,用手电筒照着他的眼睛怒骂:“你还好意思喊救命?你要命吗?你怕死还去干那么危险的事?”
黄旭初看清这些人都是锦鲤楼的伙计和大厨,首当其冲的还是自己亲爹,恐慌的心镇定下来,解释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放开我。”
“想得美!”黄老头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回家了,这里交给他。
等他们都走后,他才指着他继续说:“老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眼看你就要娶老婆生孙子了,绝对不能死在这档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跟你说!咱们只是普通百姓,不管外面闹得多凶多热闹,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一日三餐,管谁他娘的当皇帝。”
黄旭初叫道:“你就一点尊严都没有吗?狗也知道跟着自己喜欢的主人,我看你活得还不如狗呢!”
啪!
黄老头是真生气了,一张老脸泛着白,照着他的脸又是一耳光,丢下一句狠话道:“你要是想不清楚,就一直给我待在这儿,永远别想走!”
他说完关了手电筒朝大堂走去,黄旭初开始奋力挣扎,然而绳子太粗,绑得太紧,怎么挣也挣不开,只能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靠着石桌。
他无计可施,大声喊荣三鲤,想要她帮忙。
角落里突然亮起灯,露出黄老头阴森森皱巴巴的脸,原来他根本没走,一直坐在台阶上看着他。
“我早就跟他们说了,这事谁也别插手,你不服气也没用,谁让你是我儿子。”
黄旭初这下真是毫无办法了,心想自己就不该回来,爹妈根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饭生孩子,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黄旭初一夜未睡,心系省长府外的学生们。
黄老头毕竟年纪大了,熬一夜就撑不住,问荣三鲤请了假,让刘桂花接过他的任务,继续看守儿子。
与黄老头相比,刘桂花的态度温和许多,给儿子喂水喂粥,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做蠢事。
黄旭初吃了两口就不肯吃,固执地看着院门。
几个小时后,顾小楼匆匆走进来,表情严肃地说:“出事了。”
学生们游。行到第二天,省长府内毫无征兆地跑出几百名卫兵,持枪将他们拦住。
他们不服气,大喊口号,企图冲破卫兵们的防线。
卫兵扣下扳机,几声枪响后,地上躺了几具尸首,剩下的人作鸟兽散。
省长既然动用武力镇压,就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走。卫兵们开车追逐,宛如骑在马上的猎人驱赶野兽一般,将那些学生们尽数抓住,关押大牢等候刑讯。
这件事立即在锦州城里穿得沸沸扬扬,有些人大骂活该,让他们对陈总理不尊重。有些人是学生的父母,苦苦守在牢门外,哀求着放孩子出来。
黄老头这下得意了,叼着烟袋坐在后院,趾高气昂地冲儿子说:“看看,多亏我救了你,不然你现在跟他们一样蹲大牢去了。”
他情愿蹲大牢,也不想留在这里当懦夫。
黄旭初没敢说,只忿忿地盯着他,脸色铁青。
刘桂花端茶水和点心过来,放在石桌上,用手帕子心疼地擦掉他脑门上的汗。
“阿初啊,你饿不饿?渴不渴?别再犟着了,跟你爹赔个不是,他是为你好啊。”
黄旭初本打定主意不跟他们说话的,听了她这句,忍不住了,怒火瞬间从心头蹿地老高。
“为我好把我绑在这里?我是驴吗?我是人!我想要国家统一,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想要世间所有正义之士都平平安安!你们根本不懂我的心!只想让我当公猪配种!”
哗啦一声,他的叫喊戛然而止,原来是黄老头提了桶冰凉的井水来泼在他身上,泼完把水桶用力一丢,喝问:“冷静了吗?还想不想来一桶?”
此时正值盛夏最炎热的午后,凉棚里也是炽热难当。一桶冰凉的冷水浇下来,黄旭初身体里的燥郁之气暂时被压制住,充满愤怒的大脑似乎也失去了思想,愣愣地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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