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卧室里很快充斥着香烟刺鼻的味道。
荣三鲤一直没说话,也没睡觉,只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揉揉头发下了地,居高临下地说:“既然你不方便,我就不为难你了。我去客房睡,明天见。”
荣三鲤嗯了声,看着他离开。
房门关上后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她赤脚下地,打开大衣柜。
里面多了两只大皮箱,打开皮箱,装着满满的时髦男性成衣。其中有几件她在给小楼买衣服的时候,在成衣店的宣传册上见过,据老板说,因用料太贵工序太多,只有平州沪城等大城市才有得卖。
她原模原样地关好衣柜和皮箱,回到床上,仔细思索这些奇怪的地方,隐约有了猜测,但是缺乏最有力的证据。
霍初霄一夜没来,荣三鲤睡得很好,不过翌日起床后,站在阳台看风景时,她发现一个衣着性感妆容浓艳的女人从公馆走出,乘车离去。
这人她不认识,但是对她的打扮风格很熟悉。当初在平州时也经常能看见这样的女人,她们出身各异,职业能用四个字来概括——高级妓。女。
不坐店接客,只陪达官显贵,最流行什么她们就穿什么,出手阔绰,尤其喜爱购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富贵人家留洋回来的小姐。
她从来没在霍初霄身边见到过这种女人。
荣三鲤下楼,在楼道上正好碰见了霍初霄。他穿一条白色长裤,印花衬衫,短发用发油抹成时髦的三七分,浓眉白脸,英气逼人。
“醒了?”他露齿一笑,表情餍足,“一起吃饭吧。”
餐厅里传来牛奶香,荣三鲤扫了眼,拎着包摇摇头。
“我现在要回去了,改天再见。”
说完不等他回答,就匆匆地走出公馆。
公馆外是一条幽静的路,两旁长满高大的香樟树,行人与车辆都十分稀少。
荣三鲤想着走到大路上好拦车,不料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辆眼熟的汽车从一堵围墙后面开出来,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顾小楼很不高兴的脸。
“我们在家等了你一夜。”
荣三鲤道:“对不起。”
她的歉意如此干脆,让顾小楼都不好意思再生气,下车为她开了车门。
荣三鲤坐进去才发现,小白和小鬼也在,一看见她就塞给她两个肉包子,热腾腾的。
“小楼哥说你最喜欢吃这家的肉包子,带我们专门去买的,你吃早饭了吗?”
荣三鲤摇头,把包放好,咬了一口肉包子。肉馅里掺了剁得很碎的藕丁,油而不腻,口感极佳,她能一口气吃下好几个。
吃完了肉包子,坐在驾驶位上的顾小楼递给她手帕,比亲妈都善于照顾她。
荣三鲤擦干净手上嘴上的油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昨天不是都回去了吗?”
顾小楼不想提这事,郁闷地看着前方。
小白小声说:“本来是回去了的,但是小楼哥放心不下你,就又回来了,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你们没睡觉?”
“睡了呀,我和小鬼躺在后排睡的,小楼哥没有睡,说睡不着,早饭也不吃。”
小白表情认真,不是在撒谎。
荣三鲤跳下车,把顾小楼赶去后排。
“我来开车,带你们回酒楼。”
汽车开动,凉爽的晨风从窗外吹进来,小白小鬼趴在窗户上很是惬意。
顾小楼靠着椅背,斜斜地睨着她的后脑勺,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脑中反复回荡着昨天卫兵跟自己说得话。
他们已经坠入爱河,是一对情侣,以后或许还会结婚。
他根本没有资格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人为什么一定要爱别人,三鲤只跟他一起生活不可以吗?就像刚来锦州时那样。
他本来很期待店里生意变好,因为那是三鲤的目标。可是等生意真的变好了才发现,他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第37章
顾小楼一路上都没说话,荣三鲤只好随口跟小白聊天。
小白与他的性格截然相反,与细腻二字完全无关。想吃什么就吃,想买什么就买,要是没钱,那就想尽办法求别人给他买,堪称活得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拘束。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小鬼,据说小鬼曾经救过他一命,在他被马戏团里的老虎扑咬时舍身相救,到现在尾巴尖儿都缺了一截,永远长不出来。
小白跟它睡在一起吃在一起,洗澡也经常一起洗,活得就像亲兄弟。
聊天的时候他最喜欢跟别人聊小鬼,说它多乖多聪明。小鬼仿佛也能听懂他的话,会在他说到兴头上时配合地做出一些拟人动作,逗得大家发笑。
有这两个活宝在车上,气氛显得没那么尴尬,还算轻松地回到酒楼。
她一夜未归的事锦鲤楼里的人都知道了,见她回来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到后院问她怎么了。
荣三鲤现在虽然已经把事情都分给他们做了,炒菜由大厨和刘桂花炒,账是顾小楼算,客人有伙计和黄老头招待,但她仍然是锦鲤楼的主心骨。一旦她出了事,这栋酒楼必定维持不下去。
大家在这里工作得很开心,谁也不想失去它,因此对她非常关心。
荣三鲤一开始是打算编个理由敷衍过去的,后面转念一想,霍初霄已经回锦州,以后肯定会来锦鲤楼,瞒不过去也没有必要瞒,就如实对他们说:“督军回来了。”
大家恍然大悟,露出心照不宣的笑,黄老头还对她说了声恭喜。
荣三鲤摆摆手,吩咐他们都干活去,给顾小楼放了一天假让他回房休息,自己则换掉身上的裙子,穿了套更简便舒适的,准备去柜台看账本。
这时,黄旭初左右张望,鬼鬼祟祟地来到后院,说有事想问她。
她带着他走进仓库,不解道:“什么事?”
“霍初霄是不是故意刁难你?帮主,尽管我们都是听您吩咐行事的,但是如果你遇到困难,千万不要一个人扛,哪怕我豁出性命也会帮你。”
荣三鲤轻笑,“没有那么夸张,你想得太严重了。”
“真的吗?”黄旭初不信,“他是陈闲庭的人,大家都知道他为何留你在身边。”
“当年的事其实另有隐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这件事上我还有分寸,你们暂时不必插手。”
“好吧……”他懊恼地垂下头,正要离去时突然想起一事,不解地问:“对了,我这两天突然发现小楼似乎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这是怎么回事?当初在平州时,他不也是荣门的人吗?”
“小楼的确不知情,这是我的安排。平州与现在的情况不同,他的性格太冲动不适合参与计划,你最好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是吗……”
黄旭初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明明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却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他转念一想,顾小楼对于陈闲庭和国家的未来如何是完全没有兴趣的。他之所以留在锦鲤楼,只是为了荣三鲤而已,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大概是最好的。
黄旭初走出仓库,由于参加过游。行不便露面,只在厨房帮大厨和刘桂花的忙。
陈闲庭亲自送匾额的事让锦鲤楼在锦州彻底名声大振,每天食客络绎不绝,早已超过当初常家饭庄的盛况。
以前只有中午和晚上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才忙,其他时候都很空闲,现在却一整天都脚不沾地,有时甚至桌子都不够用,食客需要搭桌子在外面吃饭。
一上午过去,荣三鲤每分每秒都在收钱找钱,累得头晕眼花。
下午两点时去后院简单地吃了点饭,打算继续奋战时,看见顾小楼穿着她给买的衬衣长裤走过来,头发因睡觉的缘故翘起了一小撮,配上目光闪躲的脸和无处安放的手,模样十分滑稽。
她把碗放进水池里,忍着笑,“睡饱了?”
“嗯。”
“饿了吗?吃点吧,给你留了饭。”
他睡一觉把脾气也睡没了,乖乖去吃饭,吃完就来接荣三鲤的班,让她去一旁休息。
荣三鲤忍不住问:“你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我看看,是不是有人用易容术,冒充小楼来着了家。”
她伸手去掐他的脸,他红着耳根躲避,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
他梦见她死了,在与他争吵后掉进河里,是他亲手捞上来的,当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到现在都还无比清晰。
看着她明媚动人的脸,顾小楼说不出那么晦气的话,改口道:“我梦见锦鲤楼关门了。”
“所以你醒来就决定好好工作?”
荣三鲤被他逗乐了,摸出几角钱放在他面前的账本上,“喏,这是给优秀账房的奖励。”
顾小楼默默收下,喉结滚动了一下。
有他在,荣三鲤轻松许多,无所事事地看着食客,偶尔跟他们聊几句。
天色不知不觉变暗了,晚上一到,前来吃饭的食客更多,把大堂和包厢挤得水泄不通。
突然一个背着枪的卫兵小跑进来,食客们看见他都自觉地让出路,不敢招惹。
而他环视一圈后,找到荣三鲤的所在,跑过来道:“荣小姐,督军要约您出去吃饭,已经在外等您了。”
真有意思,约她吃饭不提前说,开个车就来接人,当她是他的情妇,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等他临幸么?
荣三鲤嗑着瓜子淡淡道:“我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饭,你告诉他,等将来锦鲤楼关门了,或许我会愿意跟他出去吃。”
卫兵为难地问:“您能亲自出去跟他解释吗?”
顾小楼抄起鸡毛掸子,在他面前捅来捅去,扫着根本不存在的灰。
卫兵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硬着头皮出去复命,几分钟的功夫又回来。
顾小楼无语地问:“你到底想干嘛?她都说不去了。”
要是他敢来强的,他就……就……顾小楼一时间竟想不出自己能怎么办?报警肯定没用,带她走她又未必会走,忿忿地砸了一拳柜台。
卫兵两边都不敢招惹,只想完成任务保存饭碗,小心翼翼地说:“督军大人说您说得对,让我给他定个包间,今晚就在这里吃了。”
荣三鲤惊讶地吐出瓜子壳,想了想,往楼上看一眼。
“没有包厢了,请他另寻宝地。”
卫兵再次充当传话筒,跑出去又跑进来,带来霍初霄的答复。
“督军大人说了,他今晚就要在这里吃,实在没位置的话,就包场。”
顾小楼拧紧双眉,在她耳畔低声说:“三鲤,我看他是来找茬的,不如咱们今天提前打烊,别让他进来?”
荣三鲤沉吟片刻,摆摆手,“让他吃,一顿饭而已,我去准备。”
她说着就上了楼,询问正在用餐的食客愿不愿意让出包厢。
对方听说是督军要来吃饭,荣幸之至,马上就收拾东西结账。
她让伙计上来把包厢收拾干净,看着里面华丽昂贵到突兀的家具,想起这些都是霍初霄买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
等伙计将包厢恢复原样,她让卫兵通知霍初霄进来。后者换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衣,配黑色方形领带,宛如明星似的走进来。
他在锦州的这段日子,已经成为风云人物,报纸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食客们认出他,欢呼他的名字,他好似十分得意,单手插着裤兜,挺胸抬头地往楼上走。
荣三鲤站在二楼,看见他脸上闪过一抹轻蔑的冷笑。
“一天不见如隔三秋,你比早晨离开时更美了。”
他站在她面前,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在花瓣似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我很喜欢你昨晚的模样。”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暧昧的眼神宛如流淌的树脂,缓缓将她包裹成一枚琥珀。
荣三鲤后退半步捂住耳朵,指着包厢道:“进去点菜吧。”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霍初霄一边说,一边进了包厢。
锦鲤楼的招牌菜已经有了十几道,都是荣三鲤从曾爷爷的菜谱上学的,锦州可以说是独此一家,别的酒楼想吃也吃不到。
他只有一个人用餐,却把招牌菜点了个遍。荣三鲤抱着菜单下楼交给大厨时被顾小楼叫住。他想跟她一起上来帮她撑腰,省得霍初霄胡作非为,被她一口回绝,让他乖乖守柜台。
大厨一向仰慕霍初霄,拿到单子就先做他的,黄老头也让刘桂花先做,绝不敢偷工减料,很快就端上餐桌。
最先上的是一道酸菜鱼,霍初霄用筷子拨了拨飘在汤山的红油,夹起一片雪白的鱼肉,侧脸问站在一旁的荣三鲤。
“这是什么鱼?”
“鲈鱼。”
他放在鼻尖嗅了嗅,摇头丢回汤里。
“不好,鱼肉本是最鲜最嫩之物,用大火烹饪已是浪费,还放那么多重口味的腌菜和辣椒,暴殄天物。”
荣三鲤纠正道:“是酸菜。”
他显然不在意这个问题,也懒得再看后面端上的那些菜,握着她的手说:“我知道一家很棒的东阴饭店,哪天有空带你去吃怎么样?”
荣三鲤垂眸看着他英俊且熟悉的脸,忽然问:“你喜欢吃辣吗?”
“嗯?”
“如果一起吃饭的话,最好是口味一样才能吃得愉快吧。”
霍初霄恍然大悟,立刻点头,“当然,我无辣不欢,肯定能跟你成为最合适的饭友。”
荣三鲤笑笑,抽出手道:“那我下楼看看到底哪天有空,再来答复你吧。”
他勾起嘴角,右边明显比左边高,这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特别邪气。
“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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