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以后我们家旁边种两块地怎么样?”
霍初霄开着车,毫无征兆地回头问。
荣三鲤猛地一怔,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在跟自己想同一件事。
这是何等的心有灵犀。
霍初霄还在等她的答案,“我们可以多买几套宅子,这样就算战火烧到锦州来,也有其他地方可以选。你喜欢南方还是喜欢北方?”
荣三鲤险些就回答了,话到嘴边觉得以现在的情况,就开始畅想未来未免太早,便随口道:“以后再说吧。”
霍初霄只好集中注意力开车。
下山之后,两人直接按照盛如锦提供的地址去找夏缇娜,她住在锦州最好的一家酒店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之前基本天天都会上山找盛如锦,这几日突然消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霍初霄来到锦州已有近半年的时间,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一进酒店大门,就有西装革履的经理出来迎接,问他们有何贵干。
荣三鲤报出夏缇娜的名字,希望得知她的房间号,以及她现在是否在酒店。
按照规定,酒店是不能透露顾客信息的,可督军的命令谁敢违抗?经理忙不迭让人查找,很快就告诉了他们。
夏缇娜就在三楼的三零五号房,已经有两天没出门了,就在中午还点了午餐上去。
二人让他带路,来到三楼。
深红色的实木大门上挂着金光闪闪的门牌号码,霍初霄敲了三下门,没人应,又敲三下,里面传出隐隐约约的唱歌声。
他回头看了眼,让出位置,吩咐经理,“你来。”
经理当然也没本事敲开门,但是他有酒店每个房间的钥匙,包括夏缇娜住得这间最贵的套房。
督军的命令不敢不从,他摸出钥匙打开门,霍初霄打头阵走进去,可是才往里跨了一步,就尴尬地停下了。
荣三鲤觉得奇怪,走进去一看,他面前的地板上赫然是一件蕾丝布料的胸衣,做工精细,大大咧咧地敞着,看尺码应该就是夏缇娜的。
胸衣是民国初才从国外流传进来的,只有生活富裕的摩登女性才有勇气穿,也才能买得起,锦州城里穿这个的还是在少数。
在场的两位男士都避开视线,荣三鲤弯腰将其捡起,折叠好放在沙发上,继续向前走。
套房是一室一厅规格的,歌声正是从卧房门内传出来,而客人可以自行反锁房门,经理也没有开门的钥匙。
有了胸衣做警告,这次换了荣三鲤来敲门,敲响后耐心等待几分钟,再敲第二遍。
如此持续了十多分钟,霍初霄都隐隐不耐烦,想让人过来卸门时,夏缇娜终于问道:“谁?”
“夏小姐,我们受盛先生所托,过来看看你的。”
荣三鲤说。
夏缇娜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不必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我跟他没关系。”
荣三鲤犹豫着要不要自爆身份,霍初霄突然开了口。
“你出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于里面的夏缇娜来说,却好像警钟一般,慌慌张张道:“是你?你们稍等。”
里面传来水声,似乎她刚才在洗澡。
荣三鲤侧过脸小声问:“你们认识?”
霍初霄嗯了声。
“你没跟我说过。”
上次在寒山寺看见,他也只介绍她是电影女演员而已。
霍初霄道:“你也没有问我。”
不问他就不说?该不会他和盛如锦一样,也与这位夏小姐有过一段吧?
耳边已经响起脚步声,荣三鲤低声道:“回去你再给我解释清楚。”
说罢就回头看着门,没注意到霍初霄在听完那句话后,脸上渐渐地荡出笑意。
房门终于打开了,夏缇娜出现在三人面前。她穿着睡衣,卷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身上带着水汽,甚至没穿鞋,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地问霍初霄,“你怎么来了?”
接着她又看见了一旁的荣三鲤,诧异地问:“你不是那天那个……”
“没错,就是我。”
荣三鲤点了头,代替霍初霄答道:“我们与盛先生相识,他说你好几日都没出现,怕出事,特地嘱咐我们过来看看。”
她顿了顿,视线往下移,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腹部,意味深长地说:“他很关心你。”
夏缇娜一听到盛如锦三个字,无论行为举止还是语气都变得骄纵不耐,怎么看怎么像在赌气。
“他关心我?切,骗鬼呢,我是不信。”
霍初霄嫌经理碍事,让他出去了,等他关上门后才问:“你到底更想帮陈闲庭,还是帮他?”
夏缇娜纳闷地看着他。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要是想帮陈闲庭,那我建议你把这个孩子打掉。可要是想帮他,你最好是乖乖跟我们合作。”
夏缇娜听到他的声音就来开门有两个原因,一是忌惮他的身份,此前就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知道他比陈闲庭还不好得罪。
二是在沪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方的方方面面都相当符合她的择偶标准,对他的关注度自然比旁人更多一些。
可是他这番话算什么?威逼利诱吗?
夏缇娜冷笑一声,语气很不善地问:“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霍初霄耸肩,“听不听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把利弊告诉你。”
他说得坦然自若,不像在撒谎。夏缇娜找不到破绽,又不肯轻信他,就看向了荣三鲤,视线扫过她简单却颇有气质的衣裙。
“我那天还没认出来你,你就是他的未婚妻荣三鲤吧?”
霍初霄曾对她登报示爱过,外人知道也不足为奇,荣三鲤点了头。
“呵呵。”夏缇娜轻蔑地笑了声,靠在门框上,水珠从发梢低落,已经凝成一滩小小的水渍,“我还以为你是来跟我叙旧情的,原来是带着新欢来示威。”
叙旧情?他们真的有一腿???
荣三鲤回头看霍初霄,后者抬手按着她的肩膀,笑得落落大方。
“你想多了,若说她是我的新欢,那我这辈子便只有新欢。”
夏缇娜啧啧了两声,搓着胳膊走去茶几边倒咖啡。
“真肉麻,不过你说这么多没有用,我从小到大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
“那如果我说……要是你不尽快选择,他会死呢?”霍初霄不慌不忙,幽幽地看向她。
“什么?”
夏缇娜已经闭眼享受咖啡的香醇了,险些呛进气管里。
霍初霄笑而不语。
她放下杯子冲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襟说:“你给我说清楚。”
他单手推开她,把在一旁看戏的荣三鲤拉进怀里,以恋人的姿势亲密无间地抱着。
“你为何不想想,陈闲庭甚至愿意动用美人计这么烂的主意,他的耐心究竟还剩下多少?”
夏缇娜眯起眼睛。
他难道是说,陈闲庭已经不愿再等待,想把盛如锦斩草除根了?
她来到锦州后,隔三差五地就会接到陈闲庭的电话,要她汇报进度。
根据他电话里越来越不耐烦的语气判断,霍初霄说得不无可能。
她双眉紧锁,拉开一旁的抽屉,动作娴熟地取出女士香烟和火柴,点燃一根坐在沙发上,架着二郎腿抽起来,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点。
荣三鲤专注地看着她,等待答案,忽然感觉一只大手落在自己的腰间。
她反手就是一记手刀,劈在那条不老实的胳膊上。霍初霄吃痛缩回手,只维持着搂抱的姿势。
过了十多分钟,夏缇娜烟都抽了好几根,荣三鲤和霍初霄也改为站为做,她终于下定决心。
“好吧,我配合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两人在进酒店之前就商量好了,夏缇娜是个孕妇,兵荒马乱的,单独住在外面不安全。而酒楼最近基本没生意,包厢都是空着的,不如让她去锦鲤楼,跟荣三鲤一起住。
霍初霄说明白后,夏缇娜就让他们在客厅等着,自己去卧室收拾行李。
看着关上的卧室门,荣三鲤回过头问:“你怎么知道她会答应?”
霍初霄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她的头发,“按照她的个性,能为一个男人怀孕,绝对不只是□□他那么简单。”
荣三鲤嘲弄道:“你还挺了解她啊。”
“她跟电影公司解约的事闹得全国百姓都知道,我知道不是很正常。”
荣三鲤嗤之以鼻,认为他在找借口,不愿搭理他。
霍初霄只好说出实情,“见她的不是我,是小泉次郎,我只是在电影屏幕上看见过她而已。”
“真的?”
他举起一只手,“千真万确。”
荣三鲤还是有点怀疑,但这时夏缇娜已经换上一件桃红色的印花旗袍出来了,头发没时间打理,用一顶毛呢小礼帽遮住,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仍旧艳若桃李。
她一只手拎着个小皮包,另一只手拿着件外套,急匆匆道:“走吗?”
“你的行李呢?”荣三鲤好奇地问。
她摆摆手,“只要带着钱,还要什么行李?”
“……”
荣三鲤一向认为自己花钱已经属于大手大脚的了,今天碰上更加大手大脚的,自叹不如,与霍初霄一起带着她出了门。
夏缇娜到前台退房,又退得一张支票,看都不看就塞进包里,随他们上车。
霍初霄把他们送回酒楼,天色已黑,他指挥卫兵腾出一间包厢,搬家具进去改为卧室,顺带把荣三鲤让大家晾晒的受潮大米也收进库房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与卫兵开车离去。荣三鲤则带着夏缇娜上楼看她即将入住的房间。
里面的家具他们已经尽量挑最好的,被子也是富贵人家才舍得用的鸭绒被。但是西南战乱,许多物资供应不足,就算最好的也远远比不上豪华酒店里的品质。再者包厢只是用来吃饭的,面积大得有限,因此夏缇娜看了几眼后,面露挑剔。
荣三鲤答应了盛如锦要照顾她,那就会照顾好她,“你要是觉得太窄了,我可以在附近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给你租一套。”
“算了算了,你们的条件就这样,我也不能为难你不是。”
夏缇娜说着觉得屋里有些闷,推开窗户,正好对上生意兴隆的芙蓉阁。
自把元元卖给锦鲤楼,那些男人主动离开,芙蓉阁便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尤其到了晚上,顾客络绎不绝。
夏缇娜冷眼看了会儿,嘲道:
“你说这些男人也真够贱的,放着家里好好的太太不要,偏偏觉得外面的好。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大费周章把人娶回家?”
荣三鲤微笑着说:“各人各有心头好,男人自然也是如此,比方说盛先生。”
夏缇娜很快反应过来她在暗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轻抚腹部道:“我这人无所谓婚姻,只在乎对方是否履行承诺。他若对太太许诺一生一世,那便不该另选新欢。可他要是本就没有承诺过,为何不能爱别人?”
荣三鲤笑笑,并不想与她争辩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
“我曾看过夏小姐的电影,对你的歌声与舞蹈颇有印象,可是从小就开始培养?”
夏缇娜恹恹地摆弄着桌上的百合,撕下一片花瓣。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谈不上培养。”
“那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答应。”
夏缇娜没想到她也有事想求自己,顿时生出兴趣,丢掉花瓣问:“什么事?”
荣三鲤坐在她对面,娓娓道来。
“我今日收了个义女,模样还算标志,只是自小没学得什么本事。已经十三四岁了,送到学堂怕被男孩子欺负,留在家中又蹉跎了年华,所以想请夏小姐出马,教她点才艺。这样就算我以后落魄了,她也能自己为自己挣口饭吃。”
夏缇娜回忆进门时看见的面孔,的确有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身体完全没发育,瘦得跟搓衣板似的。
荣三鲤真的只想让她教才艺?她不是十分相信她,怕走进圈套,避重就轻地说:“荣小姐说笑了,你的厨艺响彻锦州城,我这点小把戏如何比得?”
荣三鲤应对自如,“实不相瞒,做一行才知道一行的苦,锦鲤楼如今已是勉强支撑了,我是万万不愿她踏上我的老路的。”
夏缇娜反复打量她,从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找不出半点欺瞒痕迹,就暂且答应了。
荣三鲤把元元叫上来,让她给夏缇娜敬茶,完成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就告诉元元以后跟着夏老师学习。
元元眨动着一双明亮的杏眼,好奇地看着这位摩登女性,只觉得她的衣服真是好看极了。
要是自己长大也能穿这么好的衣服,减寿十年都心甘情愿。
夏缇娜就此在锦鲤楼住了下来,一边养胎一边教授元元跳舞和唱歌。她钢琴也弹得很好,于是霍初霄又送来一家三角钢琴摆在锦鲤楼大堂。
漆黑的钢琴与旧式柜台桌椅摆在同一间屋子里,特别格格不入,却为酒楼吸引来几位看热闹的食客,增添了些生意。
夏缇娜脾气不好,对待学生也是如此。元元不过被她教了几天,就开始躲着她走,好像弹钢琴是卖劳力一样。
夏缇娜无所谓她的反应,只是在某一个晚上对荣三鲤说:“你这义女我看是成不了大气候,没天赋不说,还舍不得下苦功夫,模样也不是顶好的,以后去酒店卖艺都嫌平庸。”
荣三鲤好脾气地笑,“小孩都喜欢偷懒,再练练,我想她就感兴趣了。”
夏缇娜不以为然地为自己点了根烟,眯眼看向对门的红灯笼。视野里忽然驶来一辆威风的汽车,她当即起身,拉着荣三鲤的胳膊去门外笑嘻嘻地迎接。
“督军大人,你是大忙人呀。一天到晚都不露面,不怕我把你的好太太给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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