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想也想不通,连忙打电话询问,对方不愿解释,只要求他按照电报里的做。
陈闲庭擅长琢磨人心,努力分析对方说话的语气,怀疑有人偷偷给自己使绊子。
这个人是谁他一时猜不出,唯有一点很肯定——要是失去东阴这个强有力的后盾,他的总理之位绝对坐不稳。
不能迎战那就不迎战吧,等他们打到平州城外,东阴总不能还要求他坐以待毙。
陈闲庭选择了妥协,可心里终究是不服气的,暗地里让人查找,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他。
同时间,赣系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攻城陷地,北上之路相当顺利。
陈闲庭本来都打定主意不管他们,可是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又坐不住了,想利用其它办法阻挡他们的进攻。
这时副官为他出主意,“您之前不是访问过沪城吗?恰好他们就在赣系的进攻路线上,不妨让他们出兵,若是赢了,就把赣系兵力分给他们,我想他们是很乐意接手的。”
陈闲庭沉吟了片刻,觉得有几分可行,不过他习惯了谨慎小心,即便真的要采纳这个建议,也得经过慎重考虑才行。
他瞥了眼副官,冷冷地问:“你怎么来了?”
副官想起正事,忙说:“您之前吩咐我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点眉目。”
“哦?”
“小先生当初是在东三省失踪的,根据调查,他极有可能跟着难民大潮来到平州。如果之后他一直留在这里的话,恐怕已经生活了十几年。”
陈闲庭闻言骂道:“放狗屁!他怎么可能在平州,在的话我会一直都没发现?”
副官赔笑道:“总理,平州这么大,您几乎整日都在办公室操劳公务,不太出门,自然难以遇见。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他也早就不是当初的襁褓婴儿,见了面您也未必能认出来不是?”
陈闲庭仍然不信,他自诩精明能干,怎么可能儿子在眼皮底下待那么多年都没发现?
看着副官的脸,他冷冷道:“你认定他在平州是不是?那很好办,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把他找出来,否则你的儿子也别想要了。”
副官的表情顿时像吃了屎一样,然而不敢当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答应,出门后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外人只知陈闲庭当了缩头乌龟,不敢迎战,不知其中内幕。而赣系势力高歌猛进的势头给了另一波势力信心,那便是还在发愁如何筹集赔款的西南方。
他们觉得收服国土很有希望,怒而撕毁赔偿协议,对驻守在那里的东阴军来了次围剿,消灭了他们一整个师。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东阴方面立刻增派人手,再次燃起战火。
西南边的百姓本就因筹集赔款的事过得苦不堪言,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下一打战,还要担心丧命,只好拖家带口集中逃难,目的地是唯一没有被东阴攻打过的锦州。
当第一波难民逃到锦州城外时,锦州百姓也从报纸上获得了开战的消息,蔬菜粮食方面受到极大的影响,各个行业被迫停业,原本繁华热闹的街上人烟稀少,码头则一片狼藉,连渔民也不出船了,全都待在家里等候上面的决定。
出了这么大的事,借口风湿病躲在家里休养的省长不得不出面,再次召开会议,最后认为城里的物资仅够维持本地百姓的生存,无法帮助他们,下令关闭城门,禁止难民入内。
锦州进入战备状态,比先前全城封锁时更加严格,不仅每日有巡警巡逻,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士,省长还命人把各个粮店和仓库的粮食集中储存,派兵保护,以免难民偷偷进城哄抢。
粮食就存放在市中心的一座电影院里,足有几万公斤,日夜都有几十名卫兵不停巡逻,普通人不准靠近,否则立刻枪毙。
街上连粮都买不到,要是家里的存粮吃光了,岂不是要饿死?
百姓们只好勒紧裤腰带,原本一顿吃一碗干饭,现在只敢吃半碗,没有肉也没有鱼,饿得面黄肌瘦。
锦鲤楼算是彻底没了生意,芙蓉阁也冷清下来,只有晚上才开门。
学堂里停课,先生都不去上课了,学生自然也只能待在家中。
顾小楼对此很不满意,他好不容易才熬夜苦读跟上进度,准备大展身手,却又突然不上课了,一腔本事无处施展,每日只能蹲在院中跟小白玩弹珠。
反正也没人来吃饭,荣三鲤暂时把锦鲤楼关门,给伙计们发了点钱让他们回家休息,等回复营业了再来。
锦鲤楼一关门,所有人都无事可做了,每天吃完饭就在院中闲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走动。
荣三鲤让刘桂花把库房里还没用完的面粉搬出来,加入油盐或糖,做成两种口味的饼子,晒干后保存起来,这样就算真的打战了,大家也不用担心没东西吃。
在她们忙着烙饼时,黄老头叼着烟筒去外面走动,打听情况,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对荣三鲤说:“老板,你还要不要买点粮?要得话赶紧的!”
“哪儿有粮卖?”荣三鲤举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问。
“当然是粮店了,他没有全部上缴,自己偷偷攒了点,现在大家都去他家抢呢。”
“价格恐怕不便宜吧?”
“那当然,之前一斤是十个铜板,现在八十,听说还在涨呢。要买的话抓紧,不然就买不到了。”
荣三鲤回忆了一下库存,认为已经足够了,便继续烙饼。
“不用,库房就那么大,咱们买来也不好放。”
黄老头心急如焚,总觉得大家都在哄抢,自己不抢就吃亏似的,问刘桂花要了几块大洋,也跑去抢一点。
两个女人继续烙饼,正在教小白写字的顾小楼却动了心思,把书本和笔都塞给小白,自己一溜烟也跑了出去。
他来到粮店,门外空空如也,只有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吹落,打着旋儿飞到地上。他绕到后门,那里果然挤满了人,手里都提着麻布袋,挥舞着大洋,要粮店老板卖粮。
老板被挤得只看见一个脑袋,脸都涨红了,让他们不要吵,千万别把巡警招来,否则他这点粮也要上缴。
顾小楼平时是很不屑于凑这种热闹的,甚至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今天却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琢磨着如何才能单独跟粮店老板说话,最后瞥见那堵两米多高的墙壁,跳起来翻过去,直接到了院子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只大缸,其中许多都已经空了,只有老板身旁的那一个还有半缸白米。
顾小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对方回头看了眼,“诶,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先来后到不懂?”
他摇头,“我不买粮,我是来卖粮的。”
老板惊讶地问:“真的?你有多少?”
顾小楼做了个手势。
他看看外面争着抢着要卖粮的人,咬咬牙把门关上,低声说:“我全要了,你出多少钱?”
顾小楼心里也没底,对他说:“你出价吧。”
“我现在是卖九十文一斤,一分钱不赚,也按这个价收,怎么样?”
一分钱不赚?骗鬼呢。
刚才还八十一斤,现在就九十了,再过几天指不定就要卖几百文。
顾小楼不想发国难财,但是也不想让钱都给别人赚了,就说:“一百文。”
“小先生,你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一百文一斤的米,那是金子做的啊……”
老板对他进行劝说,想杀价,顾小楼不为所动,一文钱也不肯降。
外面的人等不及了,怕粮食被人抢完,又怕巡警过来把粮都搬走,不停喊他开门。
生意就在门口,怎么可以不做呢?
老板狠下心道:“行吧,你去搬还是我去搬?我现在就要。”
“我来。”
顾小楼又翻出墙去往酒楼跑,开心得嘴都合不拢。
一百文一斤,他当初买来才七八文一斤啊,这是赚了多少倍?
他要发财了!
他开心地跑回了锦鲤楼,自己私藏的那些粮放在二楼包厢里,本该直接上楼搬的,突然很想跟荣三鲤分享这个好消息,就先去了后院。
荣三鲤还在做饼子,他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柜台边,兴高采烈地说:“三鲤,我赚了一大笔钱!”
荣三鲤不解地问:“怎么赚的?”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便扬起脸等表扬。
“我聪明吧?幸好之前用私房钱多买了些,现在可以拿去卖,又不至于让大家没饭吃。”
荣三鲤眯起眼睛,没有沾到面粉的手腕搭在他肩上。
“行啊你小子,瞒着我藏了这么多粮,上辈子是老鼠吧?”
顾小楼笑嘻嘻,“我现在就把粮搬去卖掉,你想买点什么?我看你好久都没买过新衣服了,马上就要入冬,我给你买件好大衣怎么样?”
荣三鲤摇头,“大衣我多得很,用不着你操心。不过这些粮我看最好还是留着,别卖了。”
他立刻啊了一声,“为什么?”
卖掉就可以赚一大笔呢,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我问你,粮价为什么涨得这么快?”
“大家都怕以后没粮呗。”
“没粮会怎样?”
“饿死啊。”
“那就是了,现在的粮不仅仅是粮,更不是大洋,而是命。手里有粮才有性命,你觉得那些钱足够买你的命吗?”
顾小楼怔了好一会儿,抓抓脸,“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们要留着自己吃?”
荣三鲤叹了口气,“以后锦州会变成什么样,谁都没办法预料。粮可以救自己的命,也可以救别人的命,更可能等到一个更好的价格。总之怎么用你来决定,我只是给建议,一定要现在卖我也不会拦着你,手里有点钱也是好事,起码以后逃难的路上够开销。”
顾小楼陷入沉思,片刻后抬起头。
“我听你的,不卖了。”
本来就是不该赚得钱,何况他们也不缺钱。
荣三鲤笑眯眯地说:“我们的饼快做好了,夏小姐在后院里教元元跳舞,你去把她们叫来一起尝尝吧。”
顾小楼应声去了,顺便跟粮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说这些粮不卖,留着自己吃。
后者相当舍不得,追出来求他卖,甚至主动加到一百二十文一斤。
顾小楼一边在心中骂答应一百文一斤的自己是大傻子,一边拒绝了他。
粮店为数不多的存粮很快就卖完了,据说最后一斤高达三百文。之后老板和百姓都缩回家里过日子,好似过冬的松鼠,偶尔探头出来看看情况。
西南边的战役持续了半个多月,最后因后续物资补充不及时残败,几乎被东阴攻占。
东阴军大概是想敲山震虎,没有继续要求他们赔款,而是采用了打砸抢烧的政策,将周边的几座城变成人间炼狱。
更多的难民往中部涌去,锦州城总人口不过几十万,城外光难民就有近十万,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伶仃,冲着城门哀嚎。
省长依旧无动于衷,不肯收留他们,还特意在几个城门口增派人手,以免他们强行破门而入。
可是卫兵数量毕竟有限,而难民饿归饿,人数摆在那里。在某个深夜,卫兵们昏昏欲睡时,他们搭成人梯翻过城墙,打开城门,一窝蜂地冲进来。
城内的百姓总归还过着吃饱穿暖的生活,他们的状态对于奔波数百里的难民来说,简直就像活在天堂里。
难民们逃难时身上大多带着钱,却无处可以买粮,在饥饿下做出偏激的决定——冲进民居哄抢。
十万难民一朝入城,彻底打乱了城内的秩序。百姓们人人自危,紧锁家门,拒绝任何人进入。
卫兵们的枪对于这些饿急眼的人来说根本无效,成了摆设,无论省长再怎么施压,就是无法把他们赶走。
荣三鲤的消息比较灵,早在失控之前就做好准备,关好锦鲤楼的门窗,全部撤入睡觉的院子里,把夏缇娜也带了过来,和她住一个房间。
他们把院门上了好几道锁,背面用东西抵住,围墙撒上钉子,总算防范住难民入侵。
但周围的邻居就没那么好运了,大多被抢走粮食和衣物,留下的都不够自己吃,找巡警也没用。
锦州是省长最重要的根据地,面对这种情况,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在难民哄抢三天后通过广播发布了决定,表示如果难民们愿意退出城外,他可以开仓放粮,保证他们基本的食物供给。
要不是饿得没办法了,谁也不愿意干违法的事,难民们见他做出让步,便集体退回城外。
而省长也履行了他的承诺,在城外架起许多口大锅煮粥给他们喝。
他们的口粮有了着落,城内被哄抢一空的百姓却叫苦不迭。家家都攒了钱,却无处买粮,恨不得把鞋带都煮来当面条吃。
顾小楼去街上走了一圈,见那些老熟人们一个个饿得眼睛突起眼神呆滞,相当的不忍心。尤其是明知自己藏着很多粮,感觉应该帮一帮他们,但是想到自己当初要饭时也饿成这样过,当时可没有人帮他,于是硬起心肠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硬心肠只坚持了三天,三天之后成衣店的老板病倒了,家人为他请来大夫看,饿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的大夫强撑着帮他看完病,给出的答案是喝完热粥就好了。
这个条件要是放在十多天之前,显然没有任何压力。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却比燕鲍翅参都难。
家里的米缸都被难民抬走了,去哪儿找热粥?
老板的太太含着泪谢过大夫,给他出诊费,大夫没要,说有钱也没地方花,喝了杯茶就走了。
大家都觉得成衣店老板要饿死了,来他家见他最后一面,许多人一看见他的模样就哭,认为自己很快也要变得跟他一样。
顾小楼和小白混在人群中间,看见原本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掌柜,陡然间虚弱得起不来床,心里都非常唏嘘。
小白悄咪咪地拽拽他的袖子,小声问:“要是他们知道我们还藏着粮食,会不会气死啊。”
“少胡说八道。”
顾小楼斥责他一声,怕他当真在大家面前说漏嘴,害得三鲤不好做人,就连忙拉他回家了。
荣三鲤正与夏缇娜一起看元元弹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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