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秋风中,元元穿着一条白裙子,淡粉色小衫,坐在漆黑油亮的钢琴前,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舞,是一副令人身心愉悦的画面。
严师出高徒这话果然没说错,夏缇娜是个严厉的师父,但凡元元弹错一个键,那就是一板子下去。半个多月练下来,曾经被她批评为毫无天赋的元元已经能熟练弹出几支简单的小曲子了,再这样努力下去,也未必毫无收获。
见小楼和小白走进来,她让他们坐下一起听,不要打扰元元。
顾小楼坐在她身边,一下子抓抓耳朵,一下子动动脚,仿佛身上长了跳蚤一样,就是安静不下来。
他可不是好动的性格,表现这么奇怪,心里肯定藏着事。
荣三鲤对他使了个眼色,带他走去自己的房间,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顾小楼道;“周掌柜病倒了,说是饿的,恐怕撑不了几天。”
“所以呢?”
“反正我们还有很多粮,库房不好放,还总是听见老鼠叫,小白吃饭又浪费,总是剩饭……”
他翻来覆去找遍了借口,最后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们给他送碗粥去?”
荣三鲤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看得他都有些心慌了,噗嗤一下笑出来,眼睛弯弯。
“这还是我们的小楼吗?居然愿意帮别人?”
顾小楼被她笑得面红耳赤,低着头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行就算了。”
他说完就要出去,荣三鲤抓住他的胳膊。
“谁说不行了?邻里乡亲的,本就要能帮就帮。他们家的情况我知道,被抢得最惨,给一碗粥可没用,送点米去吧。”
“那我现在就去找袋子。”
顾小楼找来一个装面粉的小口袋,要去酒楼装自己私藏的粮,荣三鲤却把他拉到库房,让他装大家现在吃的。
他很不解,荣三鲤道:“大家的粮救邻居的命,你的粮救我们大家的命,不是很好吗?”
顾小楼心头一暖,很想抱抱她,可是刚展开双臂就想起霍初霄搂着她的画面,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开始装粮。
他们的粮先是救了成衣店一家,又救了棺材铺一家,之后陆陆续续十几家,都是让顾小楼去做的。
期间荣三鲤也没闲着,跟霍初霄经过认真商议后作出决定——锦鲤楼已经无法为他们提供情报,锦州也不是一个好的根据地,他们要离开这里,与大部队汇合。
不过在霍初霄拿回身份之前,他要利用小泉次郎这个名字,把陈闲庭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第49章
霍初霄在陈闲庭身旁待了有三四年,由于有小泉次郎这个特殊的人在,他同时还能获得东阴方面的信任,使得他远比陈闲庭身边的人,知道更多关于二者之间合作的内幕。
当初他逃出平州,陈闲庭之所以追杀他,就是害怕他把内幕捅出去。而他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早已将他们之间联系的电报、信件、甚至东阴方面用以牵制陈闲庭的合照,全都保存起来,留在身边。
与荣三鲤商量好离开锦州的第二天,他们就把那些证据让专人送出城去。静待几天,全国各大城市里,几十家知名报刊齐齐刊登出一则重大新闻,占据了一整幅版面——
陈闲庭与东阴人保持联络长达十五年,救国总理竟是惊天大汉奸!
标题那行硕大的字简直触目惊心,他们很聪明的选择在同一时间发售,没有留给陈闲庭任何准备的时间。
等他的人发现不对劲时,报纸已经狂销数十万份,里面的内容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最后,其中一份报纸被送到陈闲庭的办公桌上,卫兵收回手后都不敢站在一边,立马躲去门外。
陈闲庭垂眸翻阅,越看脸色越阴沉,手指力度大得像是要把纸张捏碎。
逐字逐句看完,他的表情已经活像是要吃人,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紧接着陶瓷笔筒就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门外的卫兵猛地打了个激灵,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聪明,提前出来了,否则恐怕现在破得就不是笔筒,而是自己的脑袋。
面对如此证据确凿的指控,陈闲庭再也无法维持慈善的假面,下令让人烧毁所有有关报刊,以及把报社全部封锁,暂停营业,重要人士抓进大牢听候审问。
在他的铁血政策下,平州城里关于他和东阴人暗中勾结的议论声立马减轻许多。
陈闲庭满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住舆论,打算做几场演讲补救时,卫兵给他带来又一则消息——外面仍有报社在不停印刷新报纸,上面记载着所有证据,并且根据地不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如今群雄四起,他名为总理,只是自封以及有东阴方面的推波助澜而已,光凭实力根本不可能一统天下。
对方不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也就意味着他没办法管制,更没办法堵住天下人的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评价一日差过一日,最后说不定还要被他们联手围剿。
还未发生的事情尚且远在天边,真正刺激到陈闲庭的,是告诉他这则消息的卫兵,在面对他时眼底藏着股异样的光芒,似乎是瞧不起他。
他凭什么瞧不起他?
从一个卖大饼的到如今的总理,他经历过的折磨比他们多无数倍,他达到的成就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攀登的高度。
就算他借用了东阴人的力量又如何?
他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难道他们就不是吗?
陈闲庭冷声问:“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
卫兵只是个传达消息的站岗小兵,都要被他吓死了,很努力的想正过脸面对他,可是一接触到他凶狠的目光,就情不自禁避开了视线。
“你看着我!”
陈闲庭又是一声低喝,同时手已经摸向腰上的枪套。
就在卫兵满头大汗,不知该不该看他时,副官大步走进来,面色严肃地指了指桌子。
“总理,电话。”
看他这副表情,莫不是东阴那边打来的?
这种危机关头,他们还联系他做什么?不是给外人留下把柄嘛!
陈闲庭心中略有不满,但是不敢表现出来,一脚把卫兵踹了出去,又让副官也去门外候命,自己才接起电话。
打电话的果然是东阴那边,里面传出硬邦邦的东阴话。陈闲庭当初为了勾搭上他们,特地下苦工学了东阴语言,听个电话完全没问题。
可是当他把对方的话全部听完,脸上已是惨白一片。
听他们的意思……是准备放弃他了?
他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暴露了,连帮忙挽救一下都不肯,甚至也不过问他准备怎么办,直接就放弃他?
陈闲庭濒临崩溃的理智又找回来一点,努力维持正常语调,向他们说明自己的重要性,希望他们不要放弃他,起码在这个腹背受敌的紧要关口。
赣系势力的北上步伐不曾停止过,顶多再过一个月就能抵达平州门外了,他这时闹出这样的传闻,谁还愿意为他出生入死、奋勇杀敌?
要是东阴方面再中断支援,他真的无路可走。
谁知对方听完,只略带嘲弄地说了句,“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已经有解决的办法。”
不等他接话,电话就啪的一下挂断了。
陈闲庭满面愕然地看着话筒,良久回不过神。
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他们有新人选了?谁?
他正在记忆中搜索着所有可能的人选,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侧脸看过去,副官的声音传进来。
“总理,电话打完了吗?”
想起这通电话是他让自己接的,陈闲庭不由得起了疑心,让他进来。
副官是今年才跟他的,之前只是在手底下做事,并没有得到他的信任。他前一位副官收了别人的贿赂卖军衔,他担心会出卖自己,就找了个借口,让人把他拉出去枪毙,换了眼前这位。
对于这位他也不是很放心,总觉得对方聪明有余,精明过头,有时候看着他,感觉就像看着……多年前的自己。
今天见面,这种感觉又加深了很多,而陈闲庭很清楚当年为了往上爬的自己是没有底线的,眯起眼睛打量他,恨不得从里到外看穿他。
副官以前总是小心谨慎,不敢得罪他,今天却很有些胜券在握的意思。
“总理,他们电话里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吧,说实在的,当皇帝也没有平平安安当到老死的道理,你享受了这么多年,该让位了。”
陈闲庭骤然绷紧心弦,“他们选中的人是你?”
副官微微一笑,“放心,看在你曾经栽培过我的份上,我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
“赶尽杀绝……”陈闲庭自言自语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看见他似乎想打开门叫人,心知一旦他出去,自己必定大势已去,便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到墙上,同时怒吼一声,“你他妈的给我去死!”
砰砰砰——
几声枪响,门外的卫兵们听在耳中,却不敢过来。
半响后,书房门开了,陈闲庭满身是血的走出来,喘了几口粗气冲他们说:“副官想谋杀我,被我枪毙了。来人,把他的尸体拖下去处理掉。”
“……是。”
卫兵们一直都知道他是笑面虎,慈祥只是伪装,可是不曾亲眼见过他杀人,没想到竟然如此狠绝果断。
他们不知道陈闲庭杀副官的原因,只知道自己和副官一样,都是在他手底下干活的,十分害怕以后会有同样的结局,搬运尸体时手都在抖。
尸体被拖走,紧接着有人提水擦干净地上的血液,书房恢复洁净。
若非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几乎无法想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死过一个人。
陈闲庭并没有因副官死去就彻底放松,副官只是替代品,替代品有一就可以有二,东阴那边随时都可以再选一个。
如今他算是破罐子破摔了,东阴已经放弃他,等知道副官的死讯后,恐怕不会放过他。
他一要保全自己的实力,二要查出在背后陷害他的人,将其斩草除根。
东阴军队远在东三省,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最能威胁他实力的是即将兵临城下的赣系势力。
之前他是想迎战的,可东阴人不准。现在他不再听他们的意见,一时半会儿想打胜战也没把握,想来想去他决定示好再说,起码先让他们停止进军。
陈闲庭当天就亲手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正在北上距离平州已经只剩一两百里路的赣军接到信后,认为本国人打来打去都是劳民伤财,一损俱损,如能和平洽谈共同对敌那是再好不过,就暂停前进,等着看他下一步动作。
霍初霄在公布那些证据后,没有马上放弃身份,利用先前就埋下的信息,发电报给小泉大郎,让他误以为他被人发现身份困于某地,需要出兵支援。
小泉大郎就这一个弟弟,很清楚他的性格,对他一直不放心。若非东阴方面急需这样一个信得过的人,他也绝对舍不得让其待在陈闲庭身边。
接到电报后,他毫不犹豫的派出一支五万人的军队,支援“小泉次郎”。
霍初霄得到回复后,立刻让荣三鲤联系正好原地休整的赣军,让其做好准备。
当东阴军抵达他电报上所说被围困的地点时,遭遇赣军袭击,一网打尽。
小泉上将得到来自现场的情报,终于意识到弟弟不对劲,等他派人仔细一调查,才发现小泉次郎早就在几个月前被人顶替,埋身于乱葬岗。之前给他发电报求助的人,则是他们亲手挑选出来培养的棋子。
本以为可以利用这枚棋子彻底掌控全国,却被反过来将一军,小泉上将心中的愤怒难以言喻,下令让人去锦州把他抓回来。
可当他的人抵达锦州后才发现,霍初霄、荣三鲤,以及荣三鲤的义子义女已经走了,不知去向。他们曾把陈闲庭安插在盛如锦身边的夏缇娜接到一起住过一阵,可夏缇娜也被送走了。
为了得到所有人的去向,这些东阴人想把当初在锦鲤楼干过活的人以及同街掌柜抓起来审问,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日夜巡逻的巡警发现。
省长时刻关注平州的动向,从陈闲庭主动示好的行为来看,他和东阴大势已去,于是下令捉拿那几个东阴人,企图用他们向赣军投诚。
那些人一看风声不对,连夜跑了,追查下落的计划自然放弃。
与此同时,两辆小汽车匀速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车头漆黑油亮,堪比钢琴。
时间已经到了深秋,道路两边都是高山。夜里水汽重,温度低,于是天亮时路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雾,能见度不足十米,让人感觉行驶在云层之中,感觉相当奇妙。
顾小楼开车载小白,元元,小鬼和傻虎。荣三鲤则乘坐霍初霄驾驶的车,车上装满大家的行李。
她之前稍微眯了一会儿,现在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发现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白乎乎的水雾,便用手指头在上面写字。
霍初霄侧脸看了她一眼,“在写什么?”
荣三鲤用手捂住,“不告诉你。”
他单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她腰上挠了把。荣三鲤怕痒,笑歪了身子,露出被挡住的字——安。
希望国泰民安,希望爱的人平平安安。
霍初霄望向前方被雾气笼罩的路,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我们一定会迎来胜利的曙光。”
到了那一天,他们可以住最好的宅子,开最大的酒楼,上最好的学校,再也不用在自己的国土上担惊受怕,四处逃难。
荣三鲤心里暖洋洋的,深吸一口气,靠在他的肩膀上,宽阔的感觉让人很安心。
她伸手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雾气飘进车厢里,宛如荡漾在水中的白纱,不一会儿便隐没于空气中。
她摸了摸,什么也没抓到,只觉得指尖凉凉的,而困倦的身体在这份凉意中一点点苏醒。
“你开了一晚上累吗?我来换你吧。”
霍初霄摇头,反倒问她饿不饿,饿的话就停下吃早饭。
荣三鲤打算问问另外三个人的意见,把脑袋探出车窗正要问,却听到一阵委屈的哭声,似乎是元元。
“肯定又被小白欺负了,这个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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