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子骨灰反倒被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覃桦慢慢在它面前蹲下身子,她伸手抚上四角分明的硬质木盒,像是不敢相信般,碰了又把手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真正地抚着,动作轻柔,像极了为覃母梳发。
“其实,”覃桦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把额头轻轻抵在骨灰盒上,伸出手搂着木盒子,姿态依偎,阖上双哞,全当是幼年,趴在覃母怀里讨要糖果吃,“其实,我想过,等将来挣了钱了,把你接过去,好好照顾你。到时候,你愿意找你的爱情也好,还是愿意一个人生活也罢,我都依你。”
“我都依你啊。”覃桦哭得委屈,抽抽搭搭的,鼻涕眼泪再也管不住,全都爬满了脸庞,“我恨你,可是我恨不长久,但你为什么就要这么早就走了?以后我叫谁妈妈?我没有妈妈了啊!”
覃桦呢喃着重复:“我没有妈妈了啊。”
外公刚刚帮外婆擦完身子,端着水盆出来站在门边,看着覃桦用手指狠狠地戳着骨灰盒,恨里带着恐慌和留恋:“你为什么,总要做出些不让我喜欢的举动来?”
本就是强撑着的外公终于也撑不下去了,他身子一软,手上没有了力气,盆带着水在地板上滚落,溅了满身。他把身子靠在门框边,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为着覃父的事情,爷爷找上过门一次,但连楼都没有上,就被外婆举着扫把把他赶了出去。
覃父因为在法庭上行凶,证据都全,又因为他在做鉴定时并不配合,坚持着自己没病,检查员带他做了两次也没成功,最后只能在起诉状写了句疑似精神不正常,但绝非丧失意识的病,即使的确被鉴定为精神病者,也不能作为减刑考虑。
于是,法官一锤定音,判了死刑。
覃桦一夕之间成了丧母失父的孤儿,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撑不下去,但后来,覃桦竟然也恢复了精神头。覃父死,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大约是每当她被打得遍体凌伤又没有药可以上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在低低咒着覃父,如今不过是让他的诅咒生了效,覃桦除了一时的不可置信和恍惚外,没有多余的一丝一毫有关于父女情深的感伤。
覃母这边丧礼没有大办,是因为周家亲戚的确不多,况且两位老人白头送黑发,悲恸过度,一个卧床不起,另一个的精气神也差不多散了,平日里的生活还需要覃桦勉强打起精神来照料。而覃父那头,完全是因为爷爷奶奶觉得覃父死得不光彩,不愿意大办。只是两人倒很是坚持出殡时,覃桦需要来领儿女之责。
覃桦对此没什么意见,不过等奶奶进一步提出希望覃母与覃父合穴而葬时,覃桦只答了句:“人无耻也是要个限度的。”
覃家的事情闹得实在大了,在越城的地方台上被接连滚动播出了一个礼拜,以致平日里都不看新闻的同学也知道了这事儿,覃桦回到学校后,就察觉出了同学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不过,也无所谓了,覃桦想,反正,也快高考了。
等高考结束,就离开越城,远远地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
覃桦的文化课成绩与往日比起来,低了许多,只高了一本线五分,不过好在,艺考她过了。这文化课成绩在一众艺考生里出挑了不少,语文老师连连称“好运好运,多亏有妈妈在上天保佑。”
可是,如果她不是这般一意孤行,和覃父摊牌她想要学表演,又搬出外公外婆让覃父覃母离婚,或许,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是上天保佑,不如说,恨错当时。
☆、第十八章
覃桦盘腿坐在上铺看剧本,她一旁的简易小桌子上放着一捧的桂圆,她边看剧本边时不时地摸颗桂圆用牙齿咬开壳子,用舌头卷出饱满多汁的果肉,嚼着吃。
她的长发用一根发带挽在了脑后,因为不用出门,还穿着睡裙,露着两条细白的胳膊。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倾倾洒了半室。
“亲亲,亲亲。”室友小满脱了鞋子踩着覃桦的椅子,双手趴在栏杆处看覃桦,“亲亲,我接了个戏,还差个女四,我向导演推荐了你,你要不要来面镜试试看?”
覃桦随手拿了颗桂圆,用指甲剥开,喂给小满吃,然后笑笑,摇摇头,说:“我刚接了个话剧,怕是没有时间。小满又有工作可以接了,真棒!”
小满咬了桂圆在嘴里,含糊地说:“亲亲,你是表演系的学生,不是话剧系的学生,一天到晚演话剧,就挣个三瓜两枣,又没有什么名气,值得吗?”她放低了声音,说,“你看看你旁边那位叶璐倾,网剧接了三部了,都是女主,微博粉丝都十几万了。”
覃桦对床坐着个追剧的女生,她眼睛一动也不懂得盯着电脑屏幕,一边随口接话说,“是啊是啊,一张整容脸,做了嘴角上扬哭戏也是笑,笑戏像哭,就这样还能有十几万的粉丝,粉丝真是眼瞎。”
小满听得直点头,说:“芳芳说得很有道理的,像叶璐倾这样的人都能红,我们更应该红啊。你看,我接到了网剧,芳芳接到了洗发水广告,亲亲也要努力啊。”
覃桦好笑地捏了捏小满的脸,说:“我接话剧难道没有在努力了?好了好了,我的女主,赶紧看剧本去吧,好好地揣摩揣摩,小的先恭祝你大红了。”
芳芳说:“亲亲演话剧没有什么不好的,磨炼演技嘛,虽然近几年也有不少出彩的网剧,但大多数都只是挣个热闹,图不了什么长远的发展。”
覃桦笑着点点头,仍旧捧起剧本,看了起来。
三年绵长时光悠然而过,覃桦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了半分往日的痕迹。在同学中看来,她明眸皓齿,笑起来时眼睛弯弯成月牙儿,干净得如同月下的水波,粼粼成光,全然想不到三年前的她,阴郁偏狭,每日都活的小心翼翼,先头是害怕惹怒覃父,后来是怕给傅延遇留下不好的印象。
高考一过,覃桦便搬到了杭城,之后北上求学,离了往日的是非,她抛下了过去之事,孑然一身,不带风言风语,每日跟着老师学表演,向着老前辈求教演戏之技巧,倒也过得充实满意。连覃桦自己,也觉得比起三年前来,她周身的格局大了许多,人也素淡了许多。
这是个好事。
又是一日周末,覃桦终于把新话剧的剧本给琢磨透了,正好准备换了衣裳赶去排演。虽则演艺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演电影的瞧不起演电视剧的,演话剧的瞧不起演电影的。可若要当真问起艺术学院里的学生今后的志向出路,大抵都还是会选择后两者。演话剧能磨炼演技,可却少了财运和人气,而这两者,才是他们最眼红的。所以,虽则覃桦第一部戏就是接了话剧,似乎起点比同届学生高了许多,但若真让人羡慕的还是叶璐倾了。
叶璐倾现在已经很少回宿舍住了,她从大二开始,连续接了三部网剧,小姑娘运气好,爆红了一部,近日人气直升,她便顺势签了影视公司,开始谋求往主流圈子转型。她自觉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在宿舍里住着了,今日便是回来收拾行李搬到校外另租的公寓去的。
芳芳缩在床上刷剧,看到叶璐倾进来时,特意又吝啬地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了几秒,然后惊讶地说:“你最近没有工作吗?怎么有时间回宿舍?”
“我来搬行李出去住。”叶璐倾一眼看到在挑外套的覃桦,倒也得意,故意放大的声音,说,“毕竟我也小有名气了,还住在寝室里不合适,先不说被狗仔偷拍还会侵犯到你们的隐私,就说平时里随便拍个自拍如果不小心让你们入镜了,你们还会被网友们骂蹭热度呢,这样对你们不公平。”
覃桦从衣柜里挑出了一件骆驼色的风衣,披在自己身上,顺手抓起脑后的一把长发,一手握过来用发带扎了。
她当然知道叶璐倾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事实是,当初在艺考时,两人的梁子便结下了。艺考其中有道题目是需要几个考生合作在十分钟内排出短剧来,同一个学校来的学生喜欢扎堆,把覃桦这样的单考生排挤出去,以此减少竞争。剧本里,叶璐倾与覃桦的对手戏最多,她得了同学的暗示,也自信满满,可却没有想到,在正式考试时,虽然台词数量覃桦被压制了,可于角色表
演上,覃桦却胜了不知叶璐倾几筹。
叶璐倾一心抢覃桦的台词,堵截覃桦开口的机会,覃桦便聪明地以微表情取胜,从木然到隐忍到大笑,几个表情切换得极其自然,尤其是最后那句含着笑泪说出来的“你好!你好!”让各位主考官眼前一亮,反观叶璐倾抢戏过度,没时间掂量究竟该如何表演,台词虽多,却沦落成了背诵。
以至后来开学,叶璐倾得知覃桦不仅是她的同班同学,还是同寝室同学,便暗暗地把覃桦记上了,一心想与覃桦挣出个高下。最初时,是覃桦最先得了工作的机会,那位主考的刘老师很欣赏覃桦,有意推荐覃桦去试镜话剧角色。叶璐倾眼见的覃桦通过了面试,心里不甘心地火烧火燎一阵,终于接到了个网剧三番的角色,但依旧落了下乘。
却没有想到,三年一过,覃桦还在演着那几部话剧,而叶璐倾已经成了网剧的女主角,也是有了自己的后援团的了。她这才自觉能在覃桦面前把腰杆挺直了说话,不至于真的矮了覃桦一头。
这些覃桦都是知道的,她也无意与叶璐倾相争,便说:“以后大红大紫了别忘了我们就成,签个名,合个影,都是好的。”
叶璐倾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她走过去,亲热地与覃桦说道:“又要去排演话剧啊,上回是个婢女,这次是什么角色?”
覃桦不大喜欢旁人这般亲密无间地挽着自己的手,便笑着抽回了手,说:“一个农家丫头罢了,比不上你的大女主戏。”
叶璐倾说:“都是室友,你想转战荧幕就和我说声,我帮你向导演举荐。”
覃桦淡笑:“多谢了。”
若小满待在寝室里,必然又要对覃桦发一通怒其不争的言论了,她不知道覃桦不是不可以争,而是懒得争罢了。演艺圈子路难走,现在还有老师可以提携,等出了校园,走进了社会,便要靠自己,那就是一处竞技场,戏是要试来的,角色也是试来,多少竞争的机会,覃桦不愿白白把力气花在这没必要的比较中,不值当。
覃桦收拾完东西便出门了,刘老师的工作室离学校并不远,骑单车大概半小时就可以到了,不是正式演出,覃桦也只是化了眉毛,擦了口红,聊表尊重罢了,并不怕出汗,她便从校门口拖
了辆自行车蹬到了刘老师的工作室。
工作室在四楼,覃桦在楼梯间等电梯时,刚好碰上了外出买饮料的刘老师,她提了两大袋的果汁,碰到覃桦时,忙说:“快把你那份拿去,累得我手酸。”
覃桦笑,从她手里接过了一半的果汁,说:“老师每次排练都给我们送吃的喝的,也不怕我们把老师吃穷。”
刘老师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不给你们吃的又说我亏待你们,你若真的心疼我,下次就让那些个老演员轮流请吃饭。”
电梯门打开了,师生俩进了门。
覃桦揿了楼层按键,就听刘老师问她:“班上是不是有很多同学出去拍网剧,拍广告了?”
“嗯。”
“我看了那个叶璐倾演得网剧,可惜了,这孩子的可塑性是高的,但倘若她一直演这种没什么营养的网剧,以后再要潜心学习图谋进步就难了。”
“怎么会。”
“一夜爆红后,还能摸着路往前走的人,少啊。”刘老师看覃桦,说,“你跟着我演了几场话剧,扎扎实实地磨炼演技,老师很开心,也不能耽误你。”
“老师说的什么话。”
“不不,你听我说,你们年轻人啊,可塑性强,该全面发展,电视剧,电影都应该去演,去试试。话剧市场小,说实话,还有那些正经话剧班的同学在,你要想找到出演的机会,是比电视难的。”刘老师说,“我现下有个大好的试镜机会,你可以去试试,我只是告诉你时间地点,其余的还要靠你自己。”
覃桦忙说:“算了算了,我们不是要排练新的话剧吗?估计也没时间,我还是安下心好好地再揣摩揣摩剧本好了。”
刘老师瞪了她一眼说:“我告诉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张导的大戏,你不去试试?”
“张……张导。”覃桦愣了愣。
“再说只是去试镜,人家不定要你的,哪里还谈得上时间不时间的?”
覃桦沉默了。张具里是国内排得上号的导演了,他近几年速度很平稳,大概每两年出一部影片,所用的演员,可以是当红小花旦,是国际影后,也有可能是新人,素人,全看用的演员与剧本角色的契合度,这点也算不拘一格了。能在他的手里通过试镜拿到角色,那便意味着,等待覃桦的就是大荧幕,戏骨演员,名导,票房,这绝不是寻常网剧爆红能相比的程度。
“如果能去试试,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的,只是……”
“拿不下角色,也没关系。不过,连编剧都推荐你了,我想你和角色之间的契合度一定很高吧。”刘老师满是欣慰地说道,“演艺圈,很少有一心专注于演技的新人了,覃桦,老师对你可是寄寓颇高啊,你可千万别让老师失望。”
“编剧推荐我?”覃桦隐隐感觉自己猜到了什么,“是谁?”
“傅延遇,电影的名字叫《忆君逢》,我这里有一段试镜的剧本,待会儿分完了果汁拿给你。”
☆、第十九章
人活一世,终归还是有些执念的。有人为钱,有人为才,有人为情,逐一不同,不可同语。而覃桦,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不知怎么的,就如此入她的眼,喜欢他笑的样子,喜欢他偏头的样子,喜欢他说话的样子。地球人口几十亿,可只有他,不多不少,不用增不用减,无论什么样子,覃桦都喜欢。以致分开三年,往日情分薄如水,如今只听人提起名字,心里都暖软得像是铺展开的毛皮绸缎。
覃桦想,傅延遇,这是我喜欢的人。
刘老师已经拿着果汁去分了,工作室里挤满了人,桌子上,沙发上都扔满了剧本和纸笔,显然在师生两人到来之前,在场的前辈和新人已经开始研讨起角色与剧情了。刘老师的果汁送得正好,刚刚可以让他们解渴。
覃桦拿了属于自己那份的西瓜汁,把脱下的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开始翻傅延遇的微博。傅延遇是两年前开通的微博,那时恰逢他写得剧火爆之时,给他狠狠涨了回人气。不过,傅延遇本人并不热衷于发微博,至今只发了五条微博,两条是为了新剧,三条是为了新书。覃桦登上页面,扫了一眼时间,还是半年前的推书微博,就退出了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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