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桦听得心生羞愧,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掠过霓虹灯影,高楼耸天,压着底下微小的人影和车影。在医院里竟也未察觉,原来天色不觉阴沉了几许,约约有飘雨的兆头。
傅延遇忽然出声,对司机说:“麻烦您在前面的手机城停一下。”又转过头,隔着椅背与外公外婆说,“周老师,师娘,我带覃桦去买部手机,你们在计程车上等我们一会儿,可以吗?”
外公忙说:“可以可以,卿卿有了手机也好与我们联系,还是小傅想得周到。”
计程车停在了路边,覃桦跟着傅延遇下车,两人拉开两三步的距离,沉默地进了手机卖场。
傅延遇路过某手机的柜台前,停下步子,看着覃桦:“这个牌子的手机好不好?”
覃桦快速地搭了眼放在玻璃柜里的手机,每部手机旁都用黄色的价位牌写明了价位,虽则最近在做优惠活动,但对覃桦来说,依然是贵了些。
覃桦摇了摇头,说:“买便宜点的吧,七八百的就够了。”
傅延遇一挑眉,说:“替我省钱?”
覃桦咬着唇,说:“本来就不该让你花钱。”
傅延遇眉眼温润,笑意似澄心堂宣纸上晕染开的徽州古墨,似花亦似雪,从眼里到心底,捧了满手。
“这情,你该承周老师的。况且老师揣着文人风骨一辈子,你以为他会白白占我的便宜还占的心安理得?你在这儿的一切生活费他都会给我,不过,这手机倒是我想买来送你的,就当作是见面礼好了。”
覃桦细若蚊讷地应了一声。
傅延遇很快帮覃桦挑了手机机型,又办下了手机卡,连同套餐也一并处理了干净。覃桦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这傅延遇事情考虑得实在太周到了。前头她在医院里心还夸赞着他的周到,可如今一想,这样年轻的人,究竟是要在怎样的环境下,才能生出这般的性子。
傅延遇买的手机是双卡的,他就办了两张手机卡,递给覃桦时,还特地嘱咐她:“记得区分开来,亲近的人在一张卡上,不亲近的都放在另一张,到时拔了电话卡,一切烦心事统统就没了。”
覃桦捏着手机,手指抚在凉凉的手机外壳上,告诉他:“不会有几个联系人的。”
大约只会有三个人,外公,外婆,以及傅延遇。
傅延遇订的酒店离他住着的公寓并不算远,外婆却没敢让他多待,只怕更加耽误他的正事,临走时在他手里塞了两包小零食,低低说道:“你老师那里我会再劝劝的。你帮了我们许多,老头子也看在眼里,大概也不会很认真拦着你了。”
傅延遇道谢,他说:“这事能做成,算是了我多年的执念。或许老师觉得我是放肆,有着颗趋利的心,不肯好好做学问,可做这事,我是要投入全副的心思,烦请师娘告诉老师一声,傅延遇绝不敢含糊对待。”
他话说得再认真不过了,偶尔停顿时,面色有些恍惚,站在门旁,对着酒店中最普通的大床房,却如站在庙堂之上,眼里见的应当是天子龙颜。
覃桦坐在沙发上看着,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恍惚。
外婆送他出去后,关上房门,与覃桦说:“你学校里有多少的衣裳,我陪你去附近的商场上买几套回来。尤其是冬衣,绝不能缺的。”
覃桦刚刚撕开一袋原味的薯片,心里眼里放着的却还是傅延遇,她随口敷衍了两句,这才问:“傅延遇是要做什么被外公拦下了吗?”
听到覃桦的称呼,外婆轻蹙了眉头,说:“没大没小,他正好长了你十岁,又是你外公的学生,理应叫声哥哥,直呼名字像什么?”
覃桦无声受下外婆的轻斥,想到傅延遇偏过脸,告诉她:“我没有这样老。”二十七岁正当是风华正茂的年岁,有谁会嫌弃他老?哥哥这称呼也不错,即远即近的距离,像是手里扯着根风筝线,松弛时拉一拉,紧绷时松一松,总不能离得太远。
除非,拉线的人不要了风筝,或者,风筝厌弃了风筝线。
覃桦百无聊赖地想着,又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了,天鹅的滋味是不错,但天鹅只会是天鹅的。
外婆又说:“前些日子有个导演找上门,想叫你外公做历史顾问,帮忙写个剧本。”
覃桦说:“剧本?什么剧?”
“反正不是纪录片,那些连续剧在你外公眼里,一概是胡说八道的稗官野史,倘若当正史拍,还算是有些交代。可你瞧瞧近年来播的,不过是一出消费古人的现代人臆想之作,篡改历史不说,连故事都滥得很。”外婆说起这个也很是不解,“倒不知怎么的,小傅这孩子却愿意接下这活儿,他也不怕那些商人把他钟爱的南秦史给改了?”
南秦,南秦,又是南秦。这南秦,当真要变成傅延遇的命门了。
“他才刚念完博士,就跑到越城来,为了这剧本的事,竟然打算留在这儿,好好地考察调研。”外婆说,“毕竟南秦的古都是在越城,越城在漫长的历史中只做了一回国都,对这段历史还算重视的。我瞧着他这劲头,也不像是舍得敷衍的人。”
覃桦愣愣说:“越城做过古都?我生为越城人,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连这南秦史也还是前几天听傅……哥哥说的。”
“正常,你们这代人对老的东西总没有什么兴趣,况且这南秦在我国的历史里,也没有什么地位。它唯一轰动的那次,还是在上个世纪,它唯一的正史书籍被人挖了出来,立刻掀起了研究的热潮。但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到了本世纪,早就没落了。你外公虽是南秦史面的泰斗,但真正在历史界站稳脚跟却不是靠这个。连这南秦史泰斗的名声,也是他后来出名了后,别的人加上的。”
可是,那又如何,傅延遇偏偏在意南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忙论文忙到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所以也不是故意断更的。
论文下周周日就要交了,之后自己的时间就会多了,更新应该能更加稳定了。
而且这本书,实在写不快,宁可慢点,也想把他们的故事说清楚。
☆、第十一章
外婆把覃桦带出去买了衣裳,回来后,去了覃母的房间吃饭。覃桦用房卡刷开门的时候,正看到覃母发疯一样用枕头砸着紧紧闭上的阳台门,外婆忙把房门锁上,跑过去,一把拉开覃母,覃桦跟在后头沉默地捡起了枕头,掸干净了灰尘,放到了床头。
覃母呜咽地钻进外婆的怀里,细细地抽泣。覃桦失了过去的兴致,往墙上一靠,双手环于胸前,嘴角翘着个轻蔑而又无奈的弧度,端想看覃母又是为了什么而发疯。
外公拉开阳台门,气呼呼地走了进来。他头顶纱布,脸色发红,喘得一口大气,日渐佝偻的身躯早就不再伟岸,往覃母身前一站,像是个孩子,可偏偏,他的女儿便就是有这本事和这心,能一次一次地冲他发脾气,惹他生气。
覃桦想,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外公与外婆的女儿。父母撑着脊梁骨活了大半辈子,却到头来,要为这不争气的折了。
外婆扫了眼外公手里拿的手机,立刻明白了,说:“他家打电话过来说什么?”
“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外公刚要把手机放在沙发上,可不知怎么的,手腕打了个转儿,重新塞回了外衣的口袋里,“我告诉他们,反正出来的时候,该带的证件都带上了,好像也没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覃母捂嘴尖叫,她跺着脚的样子,闹得像是个讨糖吃的六岁稚童。
外公外婆无奈得很,理晓过了,情也动过了,可偏偏覃母油盐不进,端的是糊涂。
覃桦的脑门被刺得难受,她同样尖着嗓子说:“你够了。”
屋里三人都愣住了,覃母红着眼,惊惧地看着覃桦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覃桦的个子其实已经很高了,站在覃母面前几乎不相上下,她无需提起脚跟,便直直说到了覃母脸上:“去你妈的爱情,有胆子就滚,等被打死了,我念着你生我一场不容易,一定帮你收尸,让你死有葬身之地。”
她说完这段话,眼眶隐隐泛红,眼角酸得厉害,覃桦低头,装作要打理刘海,但为了缝补伤口,早没了刘海,她的手指掠了空。覃桦不再说话了,转身就出去了。
覃母惶惶然地站在原地,指尖发抖,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手腕,无意识地摩挲着。
外公终于忍不住了,冲她吼了一嗓子:“要走赶紧走,没见过你这样当妈的,你对得起卿卿吗?”
外婆忙拦住他,扶他坐下,又来拉覃母的手,覃母茫然地把手伸给她,乖乖地坐了下来。
外婆塞了份盒饭给她,低声说:“你要真想走,明天就送你回去,只是卿卿要跟着我们。”
覃母手指发紧,捏着盒饭外头的塑料壳,捏到变形了,她一把摔在地上:“你管她干什么?她连我都骂,以后会对你好吗?我才是你的女儿,她不是!”
吼声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一盆水泼到了头顶,外公外婆的身子凉得打战。
覃桦回到房里就后悔了,她应该拿份盒饭再走的,这下可要饿肚子了。她抹着眼角的眼泪,靠着房门漫无目的地想,只是为了让自己努力地逃避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身后有轻轻地叩门声,覃桦知道是外婆,低头用袖子擦了眼泪,忙开门。外婆捧着盒饭塞给她,轻声说:“拿着暖暖手。”
覃桦低着头接过,侧开了身子。
外婆犹豫了下,没有进去,就这样站在门外,与覃桦说:“卿卿,我知道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你妈妈就是这样的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这样的糊涂,是我和你外公的错,没把她教好,现在反到带累了你。”
覃桦低着头,小小地用指甲扣着塑料的盒饭盖子。
“但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总要拉她一把。卿卿,你也不要恨她,等外公外婆百年后,你们总要相依为命的,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容不得半分造假,你懂吗?”外婆压着嗓子,又问,“你懂吗?”
覃桦咬着唇,点了点头。
“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起去上学。你爸爸找过来,就说不见,知道吗?明天我和你外公就去把你们的监护权的事情处理一下。”外婆安慰似的拍着覃桦的肩膀。
覃桦又点了点头。
关上门,她拿着盒饭坐到床边吃,饭菜一荤两素,是再普通不过的外卖了。覃桦用筷子挖起一团饭,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嚼着,眼睛红得可怕,紧紧地盯着墙上一个不成规则的斑点,慢慢地眼泪流了下来。
昨天这时候,她坐在傅延遇的单身公寓里,他点了一桌子的菜给她补身子。傅延遇坐在黄色暖灯下,与她慢慢说着南秦的那位公主,侧脸深沉。
后来,他送了自己一本书,一部手机,还发现了她不愿意和覃母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特地订了三间房间。
他说:“您放心,就让我照顾覃桦吧。”
覃桦在这个夜晚想起了一个还算陌生的男子,像是想起了天寒地冻中的炉火,这般让人向往,又这般让人想要发笑。
覃桦觉得,大概她又是在自作多情了。
第二天,覃桦把额头上的纱布拿下来,换上校服,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走之前,外婆叮嘱她:“这个礼拜就是小傅来接你回家了,到底是住在别人家里,不要闹,要听话,知道吗?平时里的生活费我会给小傅的,你想吃点好的也不用节省,零花钱我会打到卡上的,每个礼拜取一次,知道吗?”
覃桦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走出酒店很远,再回头,外婆还站在门口遥遥望着她。覃桦掏出公交卡,低头加快了步伐。
覃桦请假的事情,没在班里掀起什么风浪,反倒她顶着少了一空头发的发型进去,在全班引起了哄堂大笑,竹锐俊甚至对她吹起了口哨,用得恰巧是猪八戒背媳妇的调子。
陆冯生正翘着二郎腿在座位底下偷偷玩手机,见大家闹得太开心了,实在不同寻常,方才怀着好奇抬眼瞟了一下,结果正见到覃桦被堵在了讲台旁,竹锐俊边吹口哨边对她做着鬼脸。
陆冯生立刻把手机塞到书包的夹层里,走路带着风,冲到了讲台上,拎着竹锐俊的衣领拽开他。竹锐俊没心理准备,被拉了个踉跄,手扶在黑板上正才避免摔了个仰趴。他站稳了身子,扭了扭脖子,抽回了衣领,反身逼向了陆冯生。
“好玩吗?啊?”
“你好玩吗?”覃桦手按在讲台上,“觉得很有意思是吗?”
竹锐俊勾过头看她:“呦,不一样了啊,和陆冯生勾搭上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是不是?我告诉你,陆冯生这种身板的不够吃老子一拳头。”
覃桦懒得和他说话,一扭头,对坐在座位上,抱着胸冷冷看着她们的文凌说:“记得管好他,他这说话做事的趋势,很危险啊。”
文凌冷笑:“我可管不住他。”
陆冯生拉过覃桦的手,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对文凌说:“你管不住谁管得住?别老拿本班同学寻开心,我就问你一句,竹锐俊,你回回考倒数,覃桦嘲笑过你吗?”
“我!”竹锐俊刚脱口而出一句,潘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把门敲得咣当直响。
“你们都在干什么?要不要学习了?啊?”
覃桦抽回了自己的手,转头回了座位。
“竹锐俊,你给我出来!”潘老师接着吼,“还有你,陆冯生。”
陆冯生委屈巴巴的:“关我什么事?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大侠行为。”
“大侠什么?是不是又带手机看武侠小说了啊?都给我去办公室面壁去。”潘老师打发了竹锐俊和陆冯生,指着剩下的同学,“现在是早读课,知不知道?今天如果语文老师和我说你们古文默写不出来,统统给我去操场跑圈去!高三生就应该有高三生的样子,现在这样像什么话!”
潘老师带着两个男生走了,班上的同学面面相觑,终于慢慢地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文凌嗤笑:“某些人想当英雄,结果癞□□还不领情。”
覃桦拿出语文课本,漫不经心地翻页,连眼皮都不愿意抬:“那你让竹锐俊骂你一顿,再让陆冯生出来英雄救美啊。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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