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桦支着下巴看着傅延遇的背影。
外婆说过傅延遇来越城是为了写剧本,他带了许多的书来应该是为了查资料,那些书现今都在他的房间里屯着,覃桦没进去过。傅延遇工作时喜静,门总是关得严实,工作起来总是废寝忘食的,好几次覃桦做好了饭去敲他的门,他也不管不开,等到了覃桦该返校了,他才出门吃饭,好几次覃桦都担心傅延遇会饿坏胃,但傅延遇又总是不大在意这些。
是以,虽然同住了两个礼拜,覃桦与傅延遇同桌而食的机会少之又少,像今日这般聊天的机会更加少了。
她和傅延遇之间,熟归熟,但仍旧隔着层膜,不能算作白头如新,而是傅延遇不大给他们之间进一步提升关系的机会。
这很怪异。
覃桦出神地想,依着傅延遇的性子,他对万事都考虑得周到,能照顾旁人的感受,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与覃桦拉开距离,这样两人都下不了面子。可偏偏他便是这副样子,一方面对覃桦的生活很关照,很尽职,另一方面却是一副“我们谈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的模样,多一句朋友之间的闲话也不肯给覃桦。
覃桦隐隐觉得,虽然尚且猜不到原因,但傅延遇的的确确是在提防着她。
这让覃桦很是丧气。
到了傍晚,覃桦一如往常放下看了一半的《南秦史》,打算出门买菜,结果往客厅里一打眼便瞧见了傅延遇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做笔记。
覃桦看着他的样子就笑了,说:“你怎么出来了?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吗?”
“没有。”傅延遇写字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子,黑色的水性笔在指尖转出了笔花来,他看着覃桦,说,“有个朋友要过来吃晚饭,正在看菜谱想吃什么。”
“朋友?”覃桦很是意外,傅延遇到了越城这些日子,向来独身,几乎不见他和旁人交际往来。
“杜清河,你的声乐老师。”傅延遇朝着覃桦微微一笑,说,“覃桦,你这次欠我的人情可大了。”
覃桦被他话中的亲昵扰得猝不及防一下,她犹豫了会儿,说:“我很抱歉,但如果只是晚餐的话,我可以解决的,你去忙你的事情好了。”
“我不会做饭,”傅延遇把笔放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耸了耸肩,很是无奈,“可是有人偏偏要我下厨。”
覃桦说:“我可以教你啊。”想了想,又补充说,“很简单的。”
傅延遇的确不是个会做饭的人,覃桦带他去买菜的时候,他还顺脚就往大超市走去,却不知道楼下门店里已经开了家超市是专卖菜果的。等挑菜时,覃桦更是满脑门的汗,傅延遇除了青菜萝卜这些还认得外,一律油麦菜这些都不知,更遑论每份新鲜菜蔬可以怎样搭配出什么样的料理了。
覃桦只得站在一筐筐分好的蔬菜前,指着筐子上别着的价位牌,说:“你看,这里写了菜名的,油麦菜可以用蒜蓉炒着吃,也可以凉拌着吃的,吃法很多,你不知道就去网上查一查嘛,你
这么聪明,总能记得下来的啊。”
傅延遇支着下巴,听得认真。
覃桦一口气说了两三样蔬菜,这才反问:“这些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傅延遇理所当然,说:“君子远庖厨。”
“什么?”
傅延遇顿了顿,说:“平时工作学习忙,都是点外卖或者外出用餐的,没时间自己下厨做。”
覃桦叹了口气,说:“你这样可不行,现在的新三好男人的标准中就有一条是要会下厨做饭的,你这样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她挽起袖子,开始挑拣新鲜的蔬菜。
傅延遇在她身后说:“你以前在家里应该也不会做饭的吧?”
“不会啊,但我其实蛮喜欢的。”覃桦挑了两把韭菜放进袋子里,说,“如果不是想做演员的话,我可能会想着去做个厨子。”
傅延遇眉眼淡淡的,他偏头注视着玻璃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手却在不住地发抖:“为什么喜欢做菜?”
他心里慢慢道,千万别与我说,你喜欢烟火味儿。
“因为我喜欢做菜时候的烟火味儿啊。”覃桦又拣了两个红得喜人的番茄,说,“特别琐碎,也特别真实,是活着的感觉。”
傅延遇的心里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了过去,带着细微却不可忽视的疼痛。
“是吗?”他敷衍着回答,面上平淡着。
“买条鱼好吗?还是蒸螃蟹吃?现在十月底,刚好是吃螃蟹的季节。”覃桦没察觉到傅延遇的异常,依然顾自说着晚餐的打算,“其实螃蟹也不必只是蒸着吃,炒着吃味道也很好,尤其是螃蟹炒年糕,那可是一绝,我有空做给你吃吧,我比较喜欢把螃蟹炒年糕当主食吃。”
“随便吧。”傅延遇说,“我到外面等你。”
覃桦拎着两袋蔬菜,茫然地看着傅延遇忽然就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他手臂上的袖子仍旧挽了起来,露出了“覃桦”两个字。
覃桦低着头,看了眼手上买了的蔬菜,她想,还是蒸螃蟹吃吧,方便简单,不用费时,也不用费心。
覃桦失了心情,买菜的速度加快了好些,她结完账,出了店后,傅延遇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低声解释,说:“方才胸口忽然发闷,想出来透透气。螃蟹炒年糕我没有吃过,你有空可以做给我尝尝。”
覃桦想说,越城离海港城市近,不缺海鲜,年糕做得是一绝,凡是越城长大的孩子没道理没吃过螃蟹炒年糕的。
她还想说,傅延遇,安慰人不是这样安慰的,这借口找得未免太过拙劣了。
她最想说的是,她忘了,她应该有自知自明的。
两人一路沉默回了家。
傅延遇把买回来的菜蔬放进洗菜池里,顺手拿下挂在墙上的围裙系在腰间,围裙是覃桦买的,很深的颜色,也很干净,带着一股洗衣液的味道。
“你去看书吧,我看着菜谱做就可以了。”
覃桦本来就没有跟着进厨房,站在客厅里听到傅延遇这样说,便转身进了房间。结果,房门尚且未合上,便听到门铃响了。厨房里,傅延遇还在研究着电饭煲该怎么用,覃桦叹了口气,自己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烫着大波浪的卷发,耳朵上夹着墨镜,看到门开了,用做过指甲的手捏着镜脚把墨镜取下来,黑而亮的眼睛从上方虚虚地瞟过了覃桦。她漫不经心地折起镜脚,把墨镜放进随身的小包里,方才说:“我找傅延遇,没有错吧。”
蝴蝶结领口泡袖的白色衬衫,配着一条黑色侧排扣包臀紧身短裙,肉色的长丝袜,脚上一双细带的高跟鞋,端的是气质。
覃桦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然后沉默地侧开了身子。
“真的是啊?”女人很惊诧,“我还以为他给错了地址或者我走错了地方呢。”她探究似地把覃桦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叫傅延遇显得太过没大没小,叫哥哥根本只是一句玩笑话,覃桦不愿自讨没趣。
她转身对着厨房,说:“傅老师,客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错,本来周五该更的文,结果那天没估计好时间,以为晚上有空的,就一直在图书馆看书,结果没想到回来后一直改论文改到了凌晨三点,好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这本书,日更。
☆、第十四章
傅延遇解决了电饭煲的问题,正在洗番茄,水开得小,他闻言拧上水龙头,湿着两双手倚在台边,侧头回望过来。
杜清河绕过覃桦往里走了两步,倒没有走近的意思,反倒先停下了步子,回头望着覃桦,眼角勾起了笑意。
“那你就是覃桦了?”她啧啧两声,说,“叫这家伙照顾你,也是委屈你了。”
“怎么说话的?”傅延遇顺手往台上拣了块擦手的帕子,手背往上头随便蹭了两下,又抛了回去,“小姑娘怕生,经不得你开玩笑。”
覃桦茫然地看着他,杜清河凝目,对着覃桦若有所思了半晌,方才弹了弹指甲,说:“做你的饭去,我先试试我这学生的功底,先说明了,不好我不要的。”
傅延遇帮衬了两句:“小姑娘从前没学过,有点瑕疵你多担待些,往后能教导过来就好。”
杜清河已经拦过了覃桦的肩,随着靠来的是一股香水味,依稀是桂花的味道,浓虽浓,却让人喜欢,说:“别将我当作吃人的母老虎,这世上不只有你一个晓得心疼别人。”
闻言,傅延遇哑然一顿,半晌,方说:“随便你。”
覃桦想要去看他,杜清河却扳着她的肩头,说:“回你房间,我们做正事。”
方才杜清河与傅延遇你来我往三两句,已叫覃桦知道,这两位平日里关系好得很,尤其是杜清河,似乎不怕傅延遇那副冷淡的样子,有本事三句离不开一个怼字,直说得傅延遇哑口无言。
这大约只有了解一个人到了比较深的程度才能做到的吧,覃桦心想。
门一关,把傅延遇隔在了外头,抛在了脑后。杜清河这才放开了覃桦,三两步往后退下,直到靠着书桌,方一撑手,长腿一弯,坐了上去。
她指了指那把椅子,说:“坐吧,我喜欢坐桌子上,你不介意吧?”
覃桦摇了摇头,拉过了椅子,离着杜清河两步,坐下了。
杜清河打开手提包,说:“介不介意我抽烟?”
覃桦看着她的手在包里摸来摸去,很快,掏出一包已经扁了壳的女式烟盒,鲜红的指甲捏着烟盒抖了抖,抖出最后一根烟。
“最好不要吧。”覃桦说,“我不想吸二手烟。”
杜清河仍旧把烟抽了出来,低头微微启唇咬上,说:“我这样,可以吧。”她含糊地说,“我高中开始抽烟,抽到现在,烟瘾大得很,戒不掉,多亏老天赏饭吃,嗓子居然还没有坏。”
覃桦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一句一句塞在心头的话,像是满兜的棉絮,拥拥挤挤,拢拢一捧,挤得快意,谁也别想先出来,谁也别想出来。
杜清河拿下烟,微微眯起眼睛,说:“我和傅延遇,算青梅竹马吧,那家伙从小就怪得很,堪称我们那儿的一朵奇葩。”
覃桦抬眼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杜清河把手逼在了桌案上,说:“他小时候,大概这么高的时候吧,却总是老气横秋的,见人行礼,好像是这样。”她手上拿着烟,胡乱地比划了下,覃桦却看懂了,是叉手礼,“见人就说什么亲亲,什么纲的。我第一次见他,可把他吓坏了。”
杜清河低头一笑,想到那时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她新来越城,跟在妈妈身后挨家挨户地去送新包的饺子,权当结邻里之情。敲开傅家的门后,是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从铁门后面探出头来,男孩长得不高,才到杜清河妈妈的腰际,一探头,圆滚滚的眼睛正和缩在妈妈后头的杜清河的目光迎面撞上。傅延遇一愣,几乎立刻是吓得后退两步,把门砰得关上了。
杜清河与妈妈俱是一愣,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傅延遇在门后头,颤抖着小奶音,说:“男女授受不亲,夫人与姑娘等家父,家母回来后再上门拜访吧,长情待客不周,还望两位海涵。”
覃桦一愣,慢慢地重复:“长情?”
杜清河手点了点烟,说:“对啊,听傅伯伯说像是他给自己取的字,长情?不如说薄情吧。”
“薄情?”覃桦皱眉。
“养不熟的白眼狼啊。”杜清河叹气,说,“和父母总是亲不起来,高中开始就不大着家了,大学开始写书,赚了稿费后,自己把学费和生活费付了后,还把傅伯伯和傅阿姨的这几年养他的钱慢慢地还了。”
“所以,我接着他的电话时,吓了一大跳。”杜清河细细看着覃桦,说,“唔,小姑娘看着得也挺好的啊。”
覃桦被她说的话,吓了一大跳,覃桦慌忙摆手,说:“别乱说,别乱说。”
杜清河笑了两声,说:“害羞?别害羞嘛。”她清了清嗓子,收了嗓音,说,“你应该看到过傅延遇手腕上的文青吧?”
覃桦犹疑了会儿,不懂其意,但还是点点头。
“知道他为什么纹‘覃桦’吗?”
“嗯。”
杜清河哑然一笑,说:“傅延遇可是个怪人,我怀疑他脑子有病,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在和你说正事。傅延遇从小那种举止,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他有很重的妄想症,大约是个疯子,就算不是,也差不离。他对父母尚且如此,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旁人的事有几分的上心,除了你之外。”
覃桦明白过来了,她偏过头看着杜清河,说:“所以,你觉得他是因为我这名字才对我好的吗?”
杜清河耸耸肩,说:“他毕竟是个的潜在精神病患者。”
覃桦低头自嘲地一笑,说:“你放心,姑且不论这妄想症到底是不是真的,傅老师他对我,并不大好。”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说,“杜老师,我们测试吗?”
杜清河一愣,说:“你不再问些?”
“没有什么好问的。”覃桦如是回答。
若说起妄想症,覃父才是翘楚,覃桦在他手底下讨命活了这么久,心里到莫名生出了几分凛然之意,觉得纵然傅延遇也有妄想症如何,不过如此,大不了做场戏,他是傅长情,她便是秦桦,从十五岁御花园初遇演到国破身死,总不过五年光阴,权当还他这几日照顾之情。
杜清河大约觉得自己的话已是说得明白了,见覃桦仍旧一副不大以为然的样子知道小姑娘是不愿相信这话的。也难怪,傅延遇平日极其注重言行打扮,在外头总是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猛然一瞧见这样的人,免不了被迷惑,就跟她当年一样。
杜清河深深吸了口没有点燃的女士烟,夹在手指间,漫不经心地曲起手指扣了扣,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初中时与傅延遇告白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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