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她目中的讽刺太过明显,叶棠华仿佛回到当初她去死牢探望季明珠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让她芒刺在背,无地自容。
“既然明姑娘肯为季家拼上一条命,我又有什么好怕?如果能够洗刷季家的冤屈,告慰九泉之下的亡魂,我叶棠华,什么都愿意做!”
明珠并没有感动,她起身勾唇笑了笑,笑得颇为伤感。
“告慰亡魂?说得好听,不过是背负愧疚活着的人,为了让自己内心好受些所找的借口罢了,你如此,我也如此。”
夜深,姬府,添香将伏在冷宫梁上听到的一切告之了姬尘,还递上了那张信笺的拓本,季明铮对此显得不以为然。
“如珠儿所说,她是我娘的关门弟子,知道这些便不奇怪了,红先生更不该怀疑她!”
姬尘却不似季明铮这般一根筋,他的指腹描摹着那一笔娟秀的字迹,这和明珠平时的字迹完全不同,不知哪一个才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如果如明珠所说,她和兰夫人不过萍水相逢,短短几月的相交,兰夫人告诉她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些,季明珠兄妹也罢了,叶棠华始终是个外人,明珠却能连其奶娘临终时所说的话都一清二楚,兰夫人必然不是如此多嘴多舌的人。
还有卫长卿……她对卫长卿的恨,比其余人更深,看对方的眼神中,也包含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近日我好像听到你那姓王的表妹,在你面前说了许多明珠的好话?”
姬尘把季明铮问得一愣,他点点头。
“这倒是,也许是她有恩于璧君的缘故,璧君表妹对她很信任,先是对我说,后来见红先生不喜欢珠儿,又对红先生说,说什么珠儿很苦,她绝不是居心叵测之人,还劝我将珠儿接到你府中来住,以免在外头孤立无援,被镇西侯府害了……”
姬尘兀自沉思,只听季明铮又道。
“我对她说,我倒是想啊,可是人家十三殿下都还没上门提亲,珠儿怎么正大光明的住进来?”
姬尘一噎,横了他一眼。
“你想说什么?”
季明铮这才正色道。
“阿暇,珠儿这姑娘,喜欢一个人,便是挖心掏肺的喜欢,这一点,倒是和我那个蠢妹子很像,但她又一点不同,她比我妹妹自我保护意识更强,你若是让她感到不安,不安到了极致,恐怕……她会对狠得下心,毫不犹豫斩断情丝。那时你再想挽回,只怕难了。”
面对季明铮的教诲,姬尘难得没有不屑一顾,拂袖而去,反而有些愤然。
“我何处让她感到不安了?”
季明铮叹气。
“别忘了,开春的甄选……我看红先生的意思,和寿王爷不谋而合。”
姬尘似乎更气恼了。
“他们的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这几日对我不理不睬,就只是因为这个?”
季明铮笑道。
“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我言尽于此,该怎么做你自行体会!”
季明铮总没个正形,他说的话,姬尘多半当做耳旁风,不放在心上,偏偏这次却认真听进去了,他此前在明家,当着明珠父母的面,曾暗示过,不日便来向明珠提亲,那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回府后他也确实认真考虑此事,还认真交待红夫人替他准备聘礼,虽然遭到红先生的强烈反对,但也是置若罔闻,就在前几日,聘礼已齐备,本想着过年时就正式前往明家下聘,谁知明珠这几日的态度急转直下,姬尘也是骄傲的人,知道此时前去必然遭到拒绝,便暂时搁下,现在听季明铮一说,他总算明白明珠这几日莫名其妙的火气是哪里来的了。
明明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为什么她还要庸人自扰呢,真是麻烦,姬尘虽然抱怨着,唇角却不由微微勾起。
这便是所谓的吃醋吧?没想到那个狡猾的丫头也会如此,想通了之后,姬尘心情好了许多,初二清早,便决定前往明家,亲自去解开明珠这个心结。
到了明家,不出所料受到了明家人的热情款待,忍受了明堂父子许久的肉麻话,却还不见明珠出来,甚至连她身边的丫鬟冬莺也没看见,姬尘有些不耐烦。
即便是拿乔,她这般也有些过头了吧?还有虚宿,也养成了吃里扒外的毛病,明珠不来,他也就不出现,岂有此理!
“伯父,若是明姑娘不肯出来相见,在下便不再叨扰了。”
见姬尘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明堂父子急得满头大汗,又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言玉珂见状,冷笑一声道。
“倒不是珠儿不肯见大人,只是听说她那位义兄蒋三公子病了,她心中担忧,一大早便前往蒋府看望,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入阵 174 养蛊为患
姬尘的脸色徒然冰冷,明堂父子心中不由咯噔一声,似乎不敢相信一向和颜悦色的姬大人会露出这种表情,然而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
“既然如此,姬某便先行告辞了。”
见姬尘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窦氏心急不已,今个儿一大早,明珠从别苑带了不少礼物前来明府拜年,窦氏本想留她吃个午饭,谁知她却说要赶去看望蒋玉衡,窦氏知道女儿心里对蒋玉衡并无爱意,今日前去不过是碍于蒋家义女的情面,可姬尘方才可怕的表情,却让她担心此事越描越黑,想埋怨言玉珂嘴快,明瑛早已抢先开口责备妻子。
“好端端的,你说那些干什么!蒋三对珠儿有心思,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姬大人听了心里能好受吗?”
言玉珂冷冷一笑。
“那夫君预备怎么说?说珠儿还在别苑,等姬大人找过去扑个空,再被别苑的下人告知真相?那时候不止是迁怒珠儿,恐怕会觉得咱们明家是在耍他呢!”
明瑛当下语塞。
他虽没什么大才,但也有几分小聪明,比起从前那个盲目自大的张冲,他看人可要准得多,在京兆尹混了一年,自然觉出姬尘几分不对来,他隐隐感觉,这位温柔的姬大人,绝非表面这般好说话,如今这感觉更加强烈,姬尘好似一只隐藏在暗处的黑豹,渐渐亮出了爪牙,在兵部,比起不苟言笑十分严厉的孔尚书,众人似乎都更害怕姬尘。
明瑛暗暗叹了口气,他惹不起姬尘,也管不住自家妹妹,就只能祈求老天保佑,明珠她千万别不识抬举,为了什么蒋三蒋四和姬尘生出嫌隙,连累整个明家倒霉。
马车到了蒋府附件,明珠却没有直接进去,她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角落,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虚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将个巴掌大的小皮囊递给她。
“张夫人说,这里头是小姐要的东西。”
明珠接过,打开看了看。
“张夫人什么也没问,就给你了?”
虚宿点头。
“小姐教给我的那套说辞尚未来得及开口,她只听说是你要的,便给了我,用法写在里头,我并未看过。”
昨日虚宿护送明珠安全回到别苑,他正要赶往姬府复命,明珠却叫住了他,请他顺便找到王璧君,向她讨要一味蛊毒的解药,据虚宿所知,明珠身边并没有谁中了蛊毒,但明珠交待的事,他向来不会多嘴。
明珠沉吟,倒有些奇怪,璧君表姐一开始还对她将信将疑,怎么如今转变得那么快?
说话间,蒋府的大门正好打开了,有丫鬟拎出个陶罐,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倒在大街上,冬莺见了,悄悄对明珠道。
“看来将三公子这病确实是厉害,只有久治不愈的人,家里才会把药渣倒在街上,让众人踩踏,带走邪气。”
明珠没说什么,只吩咐冬莺上前通报,那丫鬟听说是明珠来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如今明珠已经是有正式品阶的女官了,不能随意拒之门外,所以还是客气地将明珠迎进了蒋家。
等明珠进了正厅,蒋忠夫妇和蒋玉菡早已得到消息,端坐在堂上等着她了,虽是过年,但蒋家人脸上半点喜气都没有,府中也没什么节日的气氛,可见蒋玉衡的病,确实让蒋家很是焦头烂额。
“珠儿见过义父义母,祝义父义母新年新气象,吉祥如意,百事顺心。”
明珠命冬莺奉上一份厚重的礼物,蒋忠夫妇却依旧没有任何笑容,特别蒋夫人,看明珠的眼神还颇为怨怒。
“顺心?我儿子都这样了,只怕是顺心不了了!哪还有福气消受你的孝心!”
这阴阳怪气的话听着十分刺耳,冬莺小声在明珠耳边嘟囔。
“蒋夫人这话说的,好像三公子这病是因为小姐才得的,真是不讲道理。”
明珠却没有生气,根据窦娇儿的描述,蒋玉衡病中还各种念着自己,又找不出病因,蒋夫人即便理解成相思成疾也不奇怪。
“义兄的病情,珠儿也是昨日才听窦表妹说起,没想到才一个月不到,就这般严重了?”
见明珠依旧那幅风轻云淡的模样,蒋夫人越发气怒,正要说什么蒋玉菡抢先道。
“所以我们打算近日就将叶家小姐迎娶过门,给三弟冲冲喜,你若要探望三弟,就趁今日吧,也好叫他从此死心。”
明珠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看着一言不发的蒋忠笑道。
“义父,若是我说有办法治好义兄的病症,你可相信?”
蒋忠怔了一下,面上露出些许嘲讽。
“你在和老夫开玩笑?你可知老夫把盛京所有的名医都请遍了,连太医院的院士都找不出病因,你却说你能医治?明珠,不要在这种时候跑来我蒋府寻开心,以你和十三殿下的关系,蒋家没有动你,已经是看在玉衡的份上了!”
这话可不好听,但明珠也不生气,她和蒋家本就是敌非友,就算蒋家没有在当初季氏惨案中插一脚,但和瑜妃之死却脱不了干系,别说姬尘,就算季明铮,也不可能和蒋家握手言和。
但是蒋玉衡,明珠其实并不恨他,甚至可以说,蒋玉衡对她很不错,如果能在救蒋玉衡的同时,让蒋、梁二府反目,何乐而不为?
“我并非在说笑,义父姑且让我试一试,若是不成,任由发落。”
蒋忠深深看了她一眼,少女面容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以此前她的表现来看,明珠确实也不是那种会挑衅寻开心的性子,若没有八九分把握,她不会贸然前来,只是她一向对蒋玉衡的追求表现得十分冷淡,现在突然愿意伸出援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想到明珠和姬尘关系匪浅,蒋忠就不由担忧,一时拿不定主意,与大儿子对视一眼,蒋玉菡显然也和父亲想到了一处,悄悄摇了摇头。
可是把蒋玉衡当做心肝肉的蒋夫人却不会考虑那么多。
“就让她试试吧!我不信她敢把我儿子怎么样!”
这些天来,什么药浴、针灸、驱鬼、祈福,能用的手段蒋夫人都使尽了,蒋玉衡还是半点好转都没有。
许是拗不过蒋夫人爱子心切,许是真没有别的办法,僵持了一下,蒋忠终究还是点头,起身引着明珠往蒋玉衡的住处去。
明珠虽然不是头次到蒋府拜访,但却是第一次踏足蒋玉衡住的地方,他的院子和他这个人一样,都是风雅招摇得很,明明是深冬,但园中却是花木扶苏,芬芳馥郁,不知都是哪里寻来的稀罕品种,和雅致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一片春意黯然,蒋玉衡的园子,恐怕是盛京最早迎来春天的地方吧?
有些奇怪的是,园中一个丫鬟也看不见,无论是修剪花草,还是端茶递水的都尽是小厮,这倒和蒋玉衡的作风不符,见明珠面露疑色,蒋玉菡咳嗽道。
“自从得了这个病,三弟就近不得女色,否则便会浑身剧痛难忍,为了防范于未然,只好将丫鬟们全都换了。”
看来窦娇儿果然没有撒谎,既然如此,明珠就更多了一份把握,小厮们见过礼,纷纷退出去,屋内有张紫竹躺椅,蒋玉衡正斜倚其上,他似乎丝毫察觉不到寒冷,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丝绸中衣,眼下乌青,面无血色,昔日那张俊彩神飞的面容此刻看上去略显萧索,窦娇儿端着只青玉盏半跪,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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