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打开熏风堂盛香的木匣,将里头那制成梅花形状的香饼取出,切了一块用纱布包好放入铜壶倒入少许米水和酒,搁在文火上,一面用铫子慢慢搅动,一面简单地答道。
“辨香,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分辨出这批香料的成分。”
冬莺恍然。
“莫非小姐要如法炮制?把这方子给咱们家香铺用?”
明珠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那香料很快在米酒中融化,渐渐凝结成淡紫色的糊,明珠于是取出纱布重新放在碟中,滴了几滴醋在上头,那糊便瞬间变做深红色。
果然如此!
明珠胸口轻轻起伏,竟然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熏风堂调制的新香料里,加了少许夹竹桃汁水,可以用来拯救受潮的香料,这是她母亲兰夫人当年发明的法子,但因为夹竹桃有毒,所以对分量把握极其严格,稍有不慎就会对人体产生危害,兰夫人怕那些奸商不求甚解只顾赚那昧心钱,便没有外传。只有兰家人,而且是和兰夫人走得极近的人才可能知道!
听说当年兰家被季家牵连,已经远放南疆,怎么还会有人留在盛京?熏风堂背后那位高人到底是谁?姨妈兰珮?还是表姐王璧君?
明珠定了定神,无论是谁,都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她一定要找到她不可!
“冬莺,备车,我要去一趟京兆尹!”
冬莺不确信地问。
“现在?可是天已经快黑了,姬大人必然已经回府了,若不是什么急事,或者等到明日?”
虽然明瑛现在也在京兆尹当差,但冬莺问都没问,就知道小姐要找的定然不是自家少爷,小姐对这个大哥十分冷淡,虽住在同个屋檐下,但若没有必要,一日里说不上三句话,反而对姬尘,似乎颇有好感……
“就是天黑才好,我们不去京兆尹衙门,直接去他府上。”
冬莺吓了一跳,若是衙门里也罢了,明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大晚上的,主动到的年轻男人家中拜访,未免太出离了些,要是被人知道,不知要生出多少闲话。
她本想劝,但见明珠早已进屋去换外出的衣裳,心中无奈,想到小姐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便住了嘴,自去二门外吩咐马车不提。
京兆尹衙门背后的那座宅院,乃是前朝开国时期所建的官邸,主人被奸人所害,带着一家老小投水而亡,后来幽禁在此的废太子也引颈自刎,几百年间搬进去的人似乎都得没什么善终,献帝把幼弟安置在这里自然没安好心。
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亭亭如盖,开满了粉紫色的梧桐花,如雾如霞,迎着清风簌簌摆动,却也别有一番风雅,冬莺扶着明珠下车,轻轻扣响门环。
“敢问姬大人可在府中?”
半晌,一个小丫鬟前来开门,迎头望见是两个年轻姑娘,不由愣了,因为朝暮楼的往事,姬尘似乎对风月之事有些抗拒,献帝为了试探真伪,趁着容太妃寿宴,姬尘进宫饮宴,强留他在宫中,又特地将两个美女剥光送进他的被窝,结果姬尘触到那滑不溜丢的皮肤,瞬间脸色苍白,抱住自己浑身颤抖,似恐惧至极,两个美人被他甩到床下险些摔折了胳膊,哭着回去向献帝告状,从此后,姬尘畏惧女色之事便不胫而走,那些想利用女色控制他的人,也死了这条心思。
所以现在有女人主动上门,还是如此漂亮的女人,丫鬟自然警惕起来。
“你们是谁?找我家大人有什么事?”
质问的语气惹得冬莺心中不快,自家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都没计较什么,倒是对方一个大男人,搞得防贼一般,未免太疑神疑鬼了吧!
然而明珠却依旧面容温婉。
“小女明珠,有要事求见大人,麻烦这位姐姐通报一声。”
那丫鬟不说话,上下打量着她,心中暗自迟疑‘长得这般美,该不会哪家派来狐狸精吧?’
“落梧,外头的是谁?怎么还不请进来?”
随着门内一个女人高声发问,这名叫落梧的丫鬟转身回道。
“红婆婆,是位叫明珠的姑娘,想要求见大人。”
“哦?明珠?”
话音未落,那被称为红婆婆的女人已然到了门前,声音听上去倒比实际年轻许多,虽满脸皱纹白发苍苍,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格外有神,明珠看她气质不似下人,不好猜测她的身份,一时正不知怎么称呼,红婆婆已眯起双眼,对她笑道。
“少爷刚用过晚膳,正在园中散步,明姑娘既寻他,那便随老身来吧!”
交锋 047 暗香杀人
明珠随红夫人一路走来,只见园中茂竹亭亭,卵石小径通幽,期间杂植枇杷、桃杏等果树,满庭幽凉,绕过嶙峋瘦石,是一条蜿蜒小河,其上架设着青竹制成的简易小桥,几丛白芍依桥而生,团如明月,皎若白雪,姬尘穿着半旧的莲青色衣裳站在花间,漆黑长发未全束,部分披散肩头,似听到有人靠近,他转过头来,双目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犹如一汪秋水。
“红夫人,在你身旁的……是明珠姑娘?”
明珠微惊,但想起他曾说能辨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便淡定福身。
“明珠贸然前来打扰,乃是有要事相求大人。”
姬尘的表情稍有些惊讶,但很快点头笑了笑,侧身让道。
“夏夜里蚊虫颇多,还请姑娘到屋中详谈。”
明珠想也没想,提起裙摆便跟了上去,冬莺也要跟随,却被红夫人一把拉住。
“这丫头好不识趣,既是要事,你跟着去听什么墙根?快来这边尝尝老身做的桂花糖!”
冬莺总觉得孤男寡女就这样独处不太好,还欲挣扎,却怎么也甩不脱红夫人铁腕的钳制,极不情愿地被红夫人拖往旁侧小屋,心中暗自奇怪这老太婆手劲怎么如此之大。
芍药微动,是姬尘转身走上了竹桥,明珠注意到他平日引路的银鞭依旧缠在腰间,不由有些担心,但又不能伸手去扶,正犹豫是否该把红夫人叫回来,姬尘却已伸手搭在竹竿上,步履轻盈地带着她渡过小河,下桥后,又熟稔地顺游廊慢慢地走,明珠这才略放了心,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了片刻,转过拐角,明珠赫然见一截长势旺盛的花枝,已越过庭院横入游廊,正挡在姬尘面前。
“小心!”
明珠惊呼出声,手下意识拉住姬尘胳膊,将他拽向自己一侧,姬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低头茫然地“看”着明珠。
“前头……有树枝。”
明珠迅速放开手,呐呐地道,脸上却不觉热了些,抬头发现横进走廊的花枝还有不少,没有多想便脱口道。
“要不还是由我为大人引路吧?”
姬尘定定地站着,神情有些莫测,明珠想起他畏惧女色的传闻,顿生悔意,早知道就该叫住红夫人,省得现下这般尴尬。
她正再建议再找个侍从过来,姬尘的声音终于轻轻响起。
“那就……有劳姑娘了。”
明珠于是思索一下,这才伸手拉住他的袖角,引着他靠墙沿一侧缓缓前行,一段难捱的沉默后,姬尘突然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下。
“请进。”
明珠还来不及惊讶他是怎么分辨位置的,姬尘已经推门走了进去,明珠只得跟随入座,不一会便有人进来奉茶,竟是方才开门的那个落梧,放下茶盏后还不肯离去,杵在姬尘身边一脸警惕地打量着明珠。
“方才明姑娘说有要事找在下?”
喝了半盏茶,明珠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毕竟被人当贼一样监视的感觉可不大好受,何况她今日所说之事,可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没错,是有件要紧事。”
听明珠语气含糊,姬尘顿时反应过来,摆手对落梧道。
“你先下去。”
“公子!”
落梧的声音含着几分着急,生怕自己一走,眼前这个可疑的女人会突然开始宽衣解带,把自家公子先怎样又怎样。
“下去。”
姬尘的声音很轻柔,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落梧噎了噎,只得闭嘴,一顾三回头地走了。
仗着姬尘看不见,明珠便也不必再端着,瞥了个白眼表达心中的不快,听姬尘又问了自己一遍,这才放下茶盏开口道。
“近日熏风堂废香之事,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倒是听说过些许,难道姑娘所求之事与此有关?”
明珠嗯了声。
“没错,盛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京兆尹掌握之中,料想查个人更是不难,所以明珠斗胆请求大人,帮我打听指点熏风堂的那位幕后高人下落!”
姬尘似有些奇怪。
“不知姑娘找这位调香师有何事?”
明珠早已想好说辞。
“能变废为宝的调香师,试问哪个香铺不想结交?明家自然也不例外了,六公主的婚期近了,若明家能将这位高人收为己用,自然求之不得。”
这算是其中一个目的,所以她并未撒谎,态度既镇定又自然,姬尘的表情果然未露出任何疑色,只是有些许为难。
“要查个人确实不难,只是这位调香师行踪神秘低调,似乎是位隐士,即便找到他,只怕也不愿与姑娘见面,他又未曾犯事,即便是京兆尹也不好强迫……”
见他已答应帮忙找人,明珠放了心,连忙道。
“这点大人不必担心,只要见到这位调香师,请带一句诗给她,‘茶闲烟蒸撩清梦,香罢宵熏慰枕席’。”
说着,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匣,轻轻放在姬尘面前的案上。
“还有这个盒子一并交给她,有了这两样东西,她定会见我。”
姬尘站了起来,他身形清瘦颀长,投下阴影笼罩在明珠身上,让她意识到距离过近,连忙后退一步,姬尘盯着地面,手掌缓缓摸到桌上的锦匣,温雅地点头道。
“既然如此,在下一定不负姑娘所托。”
事情谈妥,孤男寡女,自然不该再多留片刻,明珠于是起身告辞,姬尘将她送至门口,又唤落梧前来引路,明珠跨出门槛,想了想还是回头提醒道。
“大人庭院中的桃树已经长过回廊,只怕碍事,是该修剪了。”
她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不知怎么,想起方才那一幕,却忍不住多了嘴,那位似乎不怎么愿意送她的落梧一听,抢在姬尘前头道。
“那桃花香气是公子最喜欢的,故意不让修剪!这宅子咱们家公子都是走熟了的,哪里有什么记得一清二楚,根本碍不着什么!”
这下换明珠尴尬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自作多情地去拉他,尽管心中难堪,但她面上依旧装得十分淡定。
“原来如此,是我多事了,告辞。”
明珠跟着落梧渐渐走远,脚步声消散在夜色中,姬尘身后方才闪出一道影子,摸着下巴望着两人的背影啧啧两声。
“这丫头倒还挺关心你的,看上去也不像你说的那般狡猾。”
姬尘转回屋中,表情不见半点方才的温软,只有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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