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真是纯良无害,今夜就不会来求我帮忙了,只怕在叶府已经被她看出几分端倪,只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假意客套罢了。”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和姬尘差不多的身高,却比他健壮几分,他跳到姬尘前头,弯腰对着他上下打量,叹息道。
“和现在相比,我还是喜欢原来那个小兔子般可爱的小暇,记得你三四岁时,还说过要给我做媳妇呢!”
姬尘冰刀般的目光从他面上扫过,男子在他即将抽出腰间银鞭时,眼明手快地将他手腕按住,涎笑道。
“好了好了,十三殿下,是小人错了。”
“少说这些废话,你方才躲在梁上可看清楚了?她究竟和兰家有没有关系?”
男子这才敛了笑容,换上一幅肃容,摇头。
“兰家香术不传外人,若是收了徒弟,也必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需冠上兰姓养在兰家,我确信兰家没有这号人,可是那两句诗……确实是我外祖母年轻时所作闺阁添香诗,外人绝不可能得知。”
“所以你打算见她?”
男子没有说话,走至案前,打开明珠留下的锦匣,里头躺着熏风堂调制的梅花香饼,香饼之下压着张纸,看到上头“夹竹桃”三字,他面色猛地一变,那张带着几分倜傥的俊颜瞬间沉寂下来。
“怎么了?”
男子呼吸急促起来。
“她已看破了我用在熏风堂的手法,根本无需再找我,却说什么明家香铺需要高人,分明是在撒谎!但看破这手法的,除了季、兰两家,再无他人,她到底是谁?究竟想做什么?小瑕!我必须要当面向她问清楚!”
姬尘按住男子因激动而起伏的肩头,面无表情的道。
“对方是敌是友尚不清楚,若这是个圈套,一旦你的身份败露,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男子默然,这样鬼鬼祟祟不得见光的日子是为了什么,他自然清楚,若真如姬尘所说,明珠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那他不是死路一条也只得亡命天涯,可是那句诗和手中的锦盒仿佛是蒙在他眼前的纱,让他忍不住想撩开看看明珠的真面目。
“你想去探探她的底细也好,不过,一旦她有任何异动,你都必须杀了她,这个女人不简单,你的身份若被她察觉,唯有杀人灭口一途可选。”
男子讶然,虽然对一个柔弱女子下此毒手有违他的原则,可如今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虽然明白姬尘的提议是正确的,但心中始终不舒服,抱怨道。
“我以为看在这个名字的份上,你起码也该对她有几分怜惜,否则之前几次相助又是为什么?记得五年前的冬天,有只幼狐被雪冻伤,你尚且还捡回去养了好些日子,如今心肠却硬得这般,一个杀字说得不带半点犹豫。”
姬尘勾起唇角,笑容带着料峭清寒。
“我若还是五年前的百里瑕,又岂能活到今日?说起来还得多谢我那位好皇兄,让我看清楚自己从前有多么愚蠢,竟不知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才是这天下的法则。”
男子正要再说什么,门外飘然闪进来一道人影,浑身漆黑几乎融于夜色,脸上带着表情僵硬的影子面具,他对姬尘单膝下拜。
“少爷,百里伦在万安寺中召幸男宠,事后浑身痉挛口吐白沫,差点没救回来,现在已经被接回王府,太医判断是中毒。男宠和万安寺的僧人都被抓了,都哭喊不知情,大理寺将当日百里伦接触过的所有事物都封存取证,其中有一盒熏风堂的熏香也在其中。”
听到此处,姬尘突然露出一丝怒色,不问缘由便回头对身后男子冷厉责备。
“说过多少次,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为什么还是忍不住!”
男子潇洒的表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双眼中燃烧着滔滔烈焰。
“你见过少然的尸体吗?你看过他身上那些痕迹吗?他只有十四岁,还是纯净无瑕的少年,竟被那畜生如此凌辱践踏至死,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下手取他狗命,你却叫我如何忍?”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上的青筋暴突出来。
“我只恨老天不长眼,竟叫那恶魔逃得一命!”
姬尘叹息,这样刻骨铭心的恨,他感同身受,可是打草惊蛇实在不是好办法,他冷静地想了想,吩咐跪在地上的人。
“想办法把那盒香换了。”
黑衣人垂首。
“少爷,只怕不行,苏唐大人今夜便要验那盒香,苏荡于是推荐了明珠姑娘,只怕现在已经去明家接她了。”
交锋 048 故人重逢
听见苏荡找了明珠,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姬尘率先道。
“也好,是敌是友,便看她这次怎么表现了,这些天你且给我老实呆着,即便熏风堂将你供出来,百里伦找不到人,也就成了无头公案,等风声一过,我就安排你离开盛京到灵安去,省得留在这里给我添乱!”
不容置疑的语气满含威严,男子固然桀骜,心中又颇愤愤,对上那对琉璃般清透的眸,竟然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却听此时地下黑衣人有些犹豫地禀报道。
“少爷,其实……大理寺还将少炎也一同带走了。”
姬尘尚未发话,他身边那个男子先暴怒起来,猛地弯腰揪住黑衣人。
“什么?你就这样看着?不想办法救他!”
黑衣人似乎对他有些不满,毫不畏惧地直言道。
“我的责任是暗中保护少爷安危,平日不得在人前现身。旁的人,没有少爷和红夫人命令,我绝不会出手!”
男子气得冷笑,丢开他支起身子。
“很好,很好,现在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百里瑕,如今我们家倒了,对你的宏图大业是毫无助力了,我和少炎自然也是累赘,那今日就在这里划清界限,我的侄儿我自己去救!”
说着抬脚就要出门,姬尘在他身后冷冷道。
“季明铮,你要去送死,我不拦着,当年为了保你们季家这点血脉,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也不指望你记着,我告诉你,除了季明珠,我百里瑕对你们季家,没有半点亏欠!”
季明铮如同被踩住七寸的蛇,这一步是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了,三年前,季家全军覆没,对于百里瑕来说,早已是一枚废子,何况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用体貌相似的死士从天牢里将他换出来,需要冒多大的险?特别当时的百里瑕也是自身难保,堂堂皇子为了救他,不惜向红先生下跪,红先生才答应下来,而少炎……也是百里瑕想办法送进万安寺,由主持的圆清庇护着才能平安渡过这些年,如果百里瑕当真无情无义,又何必费这些神?
说起来,季家不但没有帮上百里瑕什么忙,反而亏欠百里瑕不少,至于他那个万般宠爱的小妹季明珠,季明铮一想起来就心寒,为了个白眼狼,断送了全家性命,这种妹妹,即便将来九泉之下相见,他也不会再认她。
季明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是转过身,惭愧且哀伤地道。
“小瑕,抱歉,我不该说那种混账话,我只是担心少炎,你知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知道,你先不要急。”
姬尘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看向黑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少炎有圆清主持看顾,怎么会和百里伦扯上关系?”
黑衣人道。
“少炎本来没有嫌疑,只因百里伦身边那个男宠芍倌为了脱罪,攀咬着少炎不放,说是他在百里伦的膳食里下了毒,大理寺只好将他一并带回去审问。”
听到此处,季明铮又激动起来。
“百里伦那畜生养的兔儿爷真是个禽兽,少炎那么小,如何说得清楚,不行,我要去看看。”
姬尘漠然地瞟了他一眼。
“季三少,少炎好歹没人认识,又有个假身份作掩护,你当年却没少在外招摇,百里伦就罢了,苏荡可是认得你的,这些事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季明铮一噎,却依旧不肯放弃。
“我装成平日的模样,再扮作京兆尹的人跟在你后头不就完了?这么多年,他未必看得出来。”
姬尘嗤笑一声。
“今夜的案子事关百里伦的名声,大理寺必然是守口如瓶,京兆尹这么快得到消息,我平日和百里伦又素无往来,以什么理由前去,探病吗?拜托你偶尔也用点脑子。”
季明铮的脸色很不好看。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少炎陷在那龙潭虎穴中?”
“你放心,当初既然救了少炎,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姬尘语气平淡,转而吩咐黑衣人。
“斗宿,你继续去九王府盯着,先看看情况再说。”
话说明珠乘小轿返回明家,还未进大门,便被苏荡带着浩浩荡荡一队官兵截了下来。苏小霸王刚勒马停在轿边,明珠已经撩起轿帘露出半张脸。
“不知苏公子拦截小女有何指教?”
苏荡坐在高头大马上,傲然昂着头,一幅目下无尘的样子,小霸王一向顺风顺水惯了,总觉得如自己这般身份,肯主动俯就,女人就该哭着喊着扑上来,偶尔拒绝,也只能是欲拒还迎,若拿乔得过分了,他可没有蒋三那般耐心,通常直接扭头就走,任女人后悔不迭苦苦纠缠,他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明珠却是个例外,苏荡看得出来,她的拒绝并非是为了自抬身价,而是真正的目中无人,好像根本没把他和蒋三放在眼里。
苏荡这个人却也奇怪,变着法讨好自己的,他嫌没意思,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他偏觉撩人得紧。
所以苏小霸王无视明珠的冷淡,做出个倜傥的笑容。
“大老晚的叨扰明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不过这次本公子确实是有正事请你帮忙,姑娘就算不给我面子,也得相信我身后这些大理寺的兄弟吧?”
明珠抬眼望去,果见跟随苏荡那些侍卫都挂着大理寺的腰牌,苏唐虽宠儿子,但也只是在自个家里宠,凡涉及公事,却是绝不允许他乱来的,看大理寺这架势,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见明珠表情凝重,苏荡和声安慰。
“姑娘不必害怕,大理寺查的案子同你没什么干系,乃是九王爷遭人谋害。其中有一样关键物证,需要姑娘这样一位精于此道的高手前去辨认。”
明珠蓦然抬头。
“百里伦遭人谋害?死了没有?”
苏荡怔了一下,大胆的女子他见过不少,但敢这么直呼皇室子弟大名,还巴望着他去死的,明珠算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个,按理说她和百里伦没有交集,谈不上什么仇怨,难道只因为百里伦作恶多端,便碍了她的眼?
他越发觉得明珠有意思,于是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笑道。
“死倒没死,只不过也就吊着那么一口气罢了,我爹怀疑是中毒,且与熏风堂的香料有关,我想姑娘精于此道,就想请你前去辨一辨,看那香料是否有什么问题。”
“熏风堂?”
明珠心绪翻涌,前后联系隐隐已猜出了什么,她不由后悔今夜不该找姬尘追查兰家人的下落,尽管百里伦曾经觊觎过姬尘,可他在此事上是会保持缄默,还是如实向大理寺禀报,她真的拿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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