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这样的胆子,竟对小姐做这样的恶作剧!”
大约知道寡不敌众,那小子也不还手,只抱着头窝在原地,哑着声道。
“坏人!”
“呵,还敢顶嘴!是不是活腻了!”
冬莺撸起袖子,一副要去揍人的架势,却被明珠制止。
“慢着——”
她从轿夫手中接过灯笼,走到地上的少年跟前,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无波。
“抬起头来!”
那少年却执拗地不动,竟还是个倔强的主!虚宿不耐烦,一把提起他的衣襟,迫使他仰起了脸。昏黄的光线一晃,把那张脏兮兮的容颜也照得分外清晰,冬莺失声。
“怎么会是二少爷!”
明鹏扭着身子拼命挣扎,肥胖的身躯却一改往日的笨拙,力气不小。他抬起脸,往常呆滞的脸上却浮着陌生的阴毒和憎恨,这巨大的反差直看得众人一愣。
“我恨你,你害死了我娘,你不得好死!”
听着这句带着狰狞诅咒,冬莺不由瑟缩了一下,黑暗中明珠的表情看不真切,冬莺想了想,上前一步大声道。
“乱说什么!封姨娘是自己失足落的水,和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就是她,就是她!我娘就是被她害死的!”
明鹏大声嘶吼,冬莺欲上前阻止却被明珠拦住。黑暗中,只听明鹏一声大过一声的控诉,直把明府看门的护院婆子都引了出来,可看到明珠只寒着一张脸不说话,一个个又不敢靠近。明鹏久久得不到回应,也不知是累了还是什么,声音越来越小,终是哀哀地哭出声来。
“你如果恨我,只能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报仇!”
一双绣着百合的绣鞋突然出现到眼前,明鹏茫然地抬起眼,眼前的少女气息冰冷,明明是个柔若无害的形容,却让人无端感到害怕,待听清她的话,明鹏眼中闪过迷惑,竟是又恢复了往常呆滞的形容。
只听明珠又说了一遍。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报仇!”
说完,竟是转身就走!那目中的不削深深刺痛的明鹏,被虚宿丢在地上的少年狼狈地抬起头。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来报仇的!”
报仇,好,我等着。
冬莺忐忑地看着明珠,却见她脸上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不由困惑。
“小姐,二少爷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定是被人教唆的,奴婢明日便把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揪出来……”
“不用找了。”
冬莺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实在不明白明珠的想法,张口结舌。
“可是,若是这样放任不管,以后总归都是一个祸害……”
祸害吗?明珠心中重重一叹。封姨娘的死,促成了明鹏的今非昔比;这让她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不也因为家族的殒灭从蠢笨无知的美梦中惊醒。算起来,明鹏和少炎年岁相当,对曾经的明珠虽然不好,却也只限于孩童恶劣的恶作剧;比起封姨娘,自是罪不至死。她虽然讲究以牙还牙,却也不是嗜杀之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滥杀无辜不是我的风格。二少爷如果能经此一事顶天立地,也是他的造化。”
冬莺有些愕然,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明瑛急急朝这边过来,见了明珠立时便道:
“听说二弟那个兔崽子对妹妹你不敬,为兄一会便去收拾他!果真是妾室生养的,完全上不得台面!”
明珠眉头一皱。明瑛话中的拉拢之意她如何听不出来,然而明鹏之所以变成这样,和眼前人的放任不管也脱不了干系。
“无妨,不过是小孩子淘气。”明珠淡淡一笑。“我看鹏儿只几天功夫便瘦了一圈,衣裳头发也有些脏乱,这下面侍候的人,也实在不用心。”
因为明堂发话,封姨娘没有办后事,只一卷草席便扔到了乱坟岗。自古趋炎附势是人的天性,封姨娘这一倒台,明鹏这位庶出的少爷便也变成了道旁苦李,墙倒众人推,再联系他昔日呆傻的样子,自是谁都能踩上一脚。不过这一切,作为明府掌家的少夫人言玉珂定是心知肚明,可夫妻俩却装聋作哑,可以说也是侧面纵容。
明瑛眼睛一转,思量着明珠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封姨娘害她性命,按照寻常人性子定会斩草除根,如今兄妹二人同气连枝,故而明瑛夫妇对家中奴仆轻待明鹏只做视而不见。不过明珠现在这样说,难不成是指责他们不上心?
“那些人确实不像话,那鹏儿的事妹妹你觉得……”
明珠叹了一口气。明鹏小时候被封姨娘娇惯长大,虽然有些不学无术,本质却不坏。如今明堂已对他没有从前上心,养在家中又没有个品性正直的长辈教导,整日混在奴仆间,长此以往难免会心术不正……
“如今封姨娘也不在了,父亲又事务繁多,大嫂一人又要掌家又要照管二弟和睿儿难免力不从心……听说京中有一处叫广文堂的学堂,不少贫寒子弟在此求学考取了功名。不若大哥去给广文堂的先生递张帖子,为二弟求一方席位。”
明瑛讶异。他的官位虽是捐来的,不过也明白广文堂虽不是什么皇家学府,却也不是寻常子弟能进去的,不由面露难色。
“妹妹有所不知,那广文堂的文先生脾气古怪,虽然不问门生出生,可对方若是不入他的眼,却是连门槛都迈不过去;若妹妹不想见到二弟,京中除了广文堂,能寄宿的私塾学堂何其多,实在不行重新在外郡为他找一处远远打发走也是可以的。”
明珠见对方误会了她的意思,有些无奈。
“若大哥觉得为难,明珠一人操办便好。时间也不早了,明珠先走一步。”
方回到房间,明珠便让冬莺布好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冬莺略识几个字,待看清她拜帖上的启呈,忍了又忍还是道。
“小姐真的打算为二少爷谋一个好前途?就不怕放虎归山,引狼入室?”
明珠把狼毫放在砚上添了添墨。
“广文堂文先生,最为严苛品行高洁,如果明鹏能入得他门下,不说成为栋梁之才,这引狼入室一说是不会成立的。”
冬莺咬唇,还是不赞成。
“可是……二少爷有朝一日若知晓封姨娘是……”
“你担心他报仇?”明珠笑了一笑。“我能做这一切,就不怕那一日的到来。明日,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广文堂。”
冬莺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却又被她叫住。
“对了,再准备一打素品轩的熟宣一起送去。”
第二日,明珠照例到馥兰馆走了一圈,尤在和鲁班娘子说着修缮的细节,却见冬莺一脸愤然地跨过门槛。
“小姐,那广文堂实在是枯名钓誉。我才把拜帖呈上,对方一看落款处小姐的名字,当即便把我拒之门外!我缠着他们要说法,可那守门的管事只说文先生不喜女客,尤其是小姐的名字,犯了他的忌讳!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实在是枉为人师!”
鲁班娘子一听也来了气。
“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凡人说起这位文先生,都说他目光独到,最为惜才,本身又是个才高旷远之人。不想也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小人罢了!”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珠却是久久沉默。
天下读书人本一家,父亲季修贤身为帝师,又喜结交人才,这位文先生虽比父亲年轻十几岁,二人却成了忘年交,是以明珠便投其所好,写了一封言辞诚恳的信件,还让冬莺带上他最喜欢的素宣,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印象中文先生并没有这样难以相处,特别是那句自己的名字犯了他的忌讳,只怕也是因为季家的覆亡,恨屋及乌。
“既如此,只能走一趟了。”
二人不想明珠居然还有迎难而上的勇气,均是一愣。
冬莺苦劝,“小姐,那些人实在蛮不讲理,还是不要去了!”
鲁班娘子也有些担忧,“不过是个酸臭书生,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明珠只是微笑不语。有朝一日她会直面梁端阳,直面镇西侯府,直面卫长卿,直面前世害得她季家家破人亡的每一个人;同时也会不可避免的与从前的过往羁绊。纵是内心抗拒,这些和季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都是她迟早要面对的,如若可以,重新结交得以在复仇之路上增势对她有利无害。
文先生桃李天下,朝堂中更有学生无数,这正是明珠需要的!
交锋 078 舌战群儒
没过几日,明珠便亲自到广文堂拜访文先生,文先生名叫文自清,年近五十,是大魏有名的才子,却因为不喜朝堂争斗,未曾参加科举,只愿偏安一隅,教书育人,朝中官员有不少都是他的学生,虽然如今已身居高位,但对昔日老师还是十分尊重,每年重阳、端午,都会携礼探望恩师,在很多朝局之事上听听他的建议。
广文堂外一派清雅气象,松柏苍翠,书声琴韵阵阵,一位慈眉善目的布衣妇人正坐在柏树下的青石凳上,膝上放了个竹簸箕,她正闲闲抓起里头的谷物喂雀鸟。
下了马车,冬莺本欲要去敲门,却被明珠拦住。
“不必了,这门即便敲开了,只怕文先生也不会见我。”
冬莺正在犯难,明珠却径直走向树下那个不起眼的妇人,她身边的鸟雀竟也不怕生人,扑翅让出一条道后,就继续啄食,那妇女听见人来,也没有搭理的意思,她将一只伤了翅膀的黑鸟捧在膝上,在手心中放了些馒头碎屑喂它,无奈那鸟小脑袋转来转去,就是不吃。
妇人担忧地叹道。
“愁人的小家伙,这都四天了,你若再不吃食可怎么好!”
明珠四下打量了一遍,拔下头上的扁簪,将柏树枝上一条小青虫挑下来放在手心,凑到那黑鸟面前。
妇女一惊,抱起黑鸟站起身来,神色不善地将明珠望着。
明珠微笑道。
“这是乌冬鸪,食肉的鸟,因长得像乌鸦,所以很少有人饲养,夫人心慈救了它,却不知它的习性,再这么下去,只怕虽能治好翅膀,也要活活饿死的。”
既然是季修贤的莫逆之交,明珠对文自清自然算是了解,也知道他们夫妻二十年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因此文夫人便将心血投注在院中这些鸟雀身上,多年下来,已然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明珠再次将手凑近,白皙的掌心中扭动的肥虫让文夫人有些反胃,而眼前如花似玉的少女却似半点不怕,从容地注视着黑鸟将它啄食入腹。
文夫人欣慰地抚摸着黑鸟的脑袋,神情和软下来。
“你就是之前命人送信来给先生的那位明珠姑娘吧?”
明珠表情略觉意外。
“夫人认得小女?”
文夫人摇头轻声道。
“虽未见过你,但我记得上次来送信的这个小姑娘,况且你这般出众的容貌,在盛京却也寻不出几人,没想到明姑娘不仅懂得调香,对这些小动物也了解颇多。”
明珠笑笑,她不会告诉文夫人,之所以认得乌冬鸪,只是因为从前三哥特别喜欢抓这种鸟来做捕毒蛇的诱饵。
“姑娘是来找先生的吧?你倒是个好姐姐,为了令弟不惜屈尊降贵。”
明珠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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