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季常与在座的各位都是经历十年苦读,带着满腔抱负报效朝廷。但凡人都有趋利避害之心,试问,如果他辅佐的是一位盛世明君,如何会做出这般选择?怪只怪他生错了年代!诸位都是大魏将来的国之栋梁,若只以这狭隘的是非定论纵横,实在堪忧!!!”
明珠声音铿锵有力,说到后面已是胸口剧烈起伏。在地府的三年,与师傅商季常接触,她自是明白他怀才不遇、造化弄人的苦闷和不甘,是以才流连地府不问往生。不过这番话与其是为这位狡猾的师傅平反,不如也是帮父亲季修贤、季家发声。师傅的不幸同样是季家的悲剧,如果时下不是昏庸冷血的献帝掌权,朝廷得遇明君,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就都不同?
菊苑内鸦雀无声,竟无一人对她反驳。一片沉默中,忽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掌声,明珠愕然回头,却见一个面容和善的男子随着文夫人绕过花树跨过门槛,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来人朝她微一点头,转头对文先生见礼。
“学生锦年见过先生。”
竟然是容锦年?!苏荡的舅舅?!!!明珠头脑嗡一声响了起来。
容家与苏家不同,苏家尚有立场,容家历任家主却都是中立派。其从不偏颇任何权贵,自己另辟蹊径在夹缝中硬生生走出了一条路。经历了几代的积累,容家此番可谓走上了鼎盛,不仅官运亨通子孙昌盛,还在先帝时期出了一个妃子,也就是容锦年的姐姐容锦华,如今的容太妃。这些年朝堂更换,季家倒台,所有人都以为容府会成为取代季府的平衡;然而三年过去,容府依旧低调如故,任由镇西侯府梁家一家独大,这实在让明珠有些看不懂了。
“你便是明珠?”
明珠应声抬头,这才发现容锦年却是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前面。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明珠忙敛目行礼。
“民女见过容大人。”
“明姑娘客气,这里并非朝堂,容某也只是微服出行,你若是不介意,随苏荡唤我一声舅舅便是。”
这声音着实温柔和缓,带着长辈的呵护善意,拉拢维护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可明珠却丝毫未感到荣幸。世人无端示好,要么是与人为善,要么便是心有所求。容家能做到几代中庸左右逢源,且还能在虎口中夺食并保证自身安然无恙,定不是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个“善”字。
虽然明珠为了报仇会刻意拉拢权贵,培植自己的势力;然而她前世经历了太多欺瞒背叛,骨子中的警觉让她条件反射选择了戒备。只见她顿了一顿,在广文堂学子或嫉或羡的探究眼神中沉声道。
“礼不可废,明珠不敢逾越。”
这般冷硬拒绝,实有些不识抬举,然容锦年也不计较,只一笑而过旁若无事地与文自清说话。左右课业已经结束,文自清干脆散了学,方开口邀约自己的爱徒去厅中一起用饭,前路便被明珠拦住。
“文先生还未曾答复明珠。”
文自清一愣,立时想起明珠的来意,抱歉道。
“是老夫失礼了,若是明姑娘不嫌,什么时候方便尽管带令弟前来。”
明珠大喜,敛衽一礼郑重谢过。见她要走,文夫人含笑上前来留饭,不过想到容锦年也在场,明珠只道香铺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方要告辞,不料这明显抽身而退的借口还是引起了容锦年的兴趣。
“上次你为六公主调制的香品很得容太妃喜欢。容某冒昧,不知明姑娘可否也为姐姐调制几款香料?”
明珠一愣,实在困惑容锦年的目的,却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接受。
得知文自清居然答应了收明鹏为徒,明家诸人自是反应各异。广文堂声名在外,入了门可谓一只脚已经迈入了锦绣前程的大门,众人感慨明珠本事的同时,以言玉珂为代表的,又有些不悦明珠未能把自己的儿子明文睿也捎上,白白便宜了那个二愣子。
明珠只做未听懂她含沙射影的抱怨,把自己写好的拜师礼单拿给明堂过目。
“文先生虽不注重礼物内容,然而明家却也不能失礼。”
这段日子,明珠出入权贵可谓轻车熟路,明家诸人不知不觉间已对她产生了信任。明堂想也没想,当即拍板。
“这等事,你做主就行。”
目睹公公对明珠如此信任,俨然已经威胁到她这个掌家人的地位,言玉珂酸溜溜道。
“珠儿是越发能干了,不过姑娘家到底要嫁人,也不知哪府的公子能有好运娶到小姑?”
虽是一句褒赞,可一下让明堂父子敲响了警钟。明珠因为一嫁五夫入京退婚,现下在京城已呆了将近五月,婚事非但没有退,还多了一个让明家垂涎的姬尘。
自古商人重利,明堂只后悔没有早几年带明珠来盛京,否则这颗明珠如何蒙尘至今才绽放光芒?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考量。
“过几日鹏儿就要去广文堂进学了,许会几月不能归家。择日不如撞日,一会便让他来你姨娘磕头,往后你出入也更方便些。”
言下之意便是要把窦姨娘扶正了!明珠含笑谢过,假装听不懂明堂的暗示;她虽然不稀罕明家嫡女的身份,不过也算为小白花尽了力。
交锋 080 入宫饮宴
明家在京中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和那些官宦人家来往又不多,于是明堂在家中摆了一出小宴,带着窦氏到祠堂给祖宗上过香,便算正式将她抬为平妻了。
窦氏做了新夫人,又有明珠这么个炙手可热的女儿,明家下人自然都巴结起来,有好东西便争相往她屋里送,反观庞氏那边,便显得门庭冷落,她屋里人见没油水可捞,心中抱怨不已,服侍起来就更加不上心,加之庞氏疯疯傻傻,刚梳好的头发便被她扯乱,衣裳也是东脏一块西歪一点,久而久之,下人乐得偷懒,澡也不替她洗,乃至庞氏的身上随时都散发着恶臭,连明瑛都渐渐不愿意过去探望了。
明堂早就不想要这个不体面的夫人,只是顾虑到明瑛的感受,现下见儿子这样,干脆顺水推舟,以庞氏需要静养为由,遣了几个老婆子要将她送回奉县老家。
这个结果让明家上下都觉得解脱,窦氏屋里人更加欢喜,少了累赘,她们自然会被分配到别的屋中,因而这几日,便不断有人到明珠和窦氏面前表忠。
明珠审视着这些奴才,半晌后,从其中点了几个能干的收了,这些人不由喜出望外,磕头表示誓死效忠,而没被选中的则个个垂头丧气,又往言玉珂那里去碰运气了。
窦氏好性,收下这些庞氏跟前的昔日贵仆,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可冬莺却十分愤愤不平。
“小姐,从前咱们处境艰难时,这些臭不要脸的东西何曾有过好脸色,尽做些落井下石的事罢了,现在来投靠小姐,不过也是形势所迫,哪里有什么忠心?”
明珠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随口道。
“拜高踩低,在内宅之中不是什么新鲜事,小人自有小人的利用价值,结交君子需要交心,但驱使小人只需利益,岂不是简单爽利得多?”
正说着,只见窦氏带着翠盏从里屋出来,明珠发现翠盏手中拿了个包袱,不由皱眉。
“你收拾包袱做什么?”
翠盏不敢言答,只得求救般看向窦氏,窦氏连忙解释道。
“方才路过夫人的马车,见里头什么准备都没有,实在让人伤感,所以我让翠盏收拾些细软,想给夫人送去……”
明珠放下书,恨铁不成钢道。
“娘好糊涂,她有今日不过是咎由自取,农夫暖蛇累及自身,娘仁善故而好,但如今你已是明家的正室夫人,过于心慈手软,怎么压得住场面?”
说罢,她向冬莺使了个眼色,冬莺马上上前夺过翠盏手中的包袱,窦氏如今对自己的女儿,除了疼爱还有几分畏惧,见明珠反对,只好低下头去。
自古只有长辈训斥晚辈,哪里见过做女儿的教导母亲,屋里新配的下人都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瞠目结舌,对明珠的敬佩又加深了几分。
空气中凝聚着尴尬,幸而明堂父子及时到来,并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瞬间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原来今年蒋贵妃生辰,明家女眷凡是有名分的,都在受邀之列,这意味着窦氏、明珠和言玉珂三人,将与各族的贵妇、小姐们一同入宫饮宴,对于明家来说,除了无上的殊荣之外,还是个结交拉拢的机会,怎叫人不欢喜?
比起众人的激动,明珠显得冷淡了许多,这种宴会,从前她作为国公府的嫡女,不知参加了多少,对于其中规矩门道,自然比明家这些初入盛京的乡下人了解得多,她平静地道。
“大哥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据我所知,这种规格的宴会,阖府女眷都能前往的,只有父兄皆有官职,或世袭爵位的簪缨之家,咱们明家世代从商,大哥虽有官职,却只是从五品而已,按规矩,唯嫂嫂一人可以参加而已,这样的安排,不是很奇怪吗?”
明瑛正沉浸在喜悦之情中,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笺子递给明珠。
“妹妹也太多心了,你看看,这是礼部的宾客名单,交呈给贵妃娘娘审阅过的,会有什么问题呢?”
明珠接过来瞟了一眼,果见她和窦氏的名字赫然在列,不由心绪一沉。她马上联想到礼部尚书容锦年别有用心的示好,现在不按旧例,把她们母女加进宴会名单中,绝非偶然。
而立场敌对的蒋贵妃对此事毫无异议,就显得更诡异了。
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转眼便到了蒋妃生辰,官家马车络绎不绝,井然有序地从南乾门而入,明家为了面子,也赶着定制了一辆名贵的楠木马车,虽然质地上乘,但因为没有家徽,依旧一眼就被人看破了身份,被引路的太监远远抛在后头。
言玉珂和窦氏首次进宫,一直非常紧张,连车帘都不敢掀开,到了二道宫门前,众女眷皆下车步行,这才得以好好见识皇宫的富丽堂皇,但见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朱门彩户,处处玲珑剔透,琉璃瓦如鎏金耀眼,白玉栏似冰雪生光。 仕女贵妇,个个朱环翠绕,无处不透着矜贵。
窦氏长得和明珠本就有几分相像,年轻时也曾让明堂迷恋过一段时间,现在虽然有了年纪,但眉眼依旧生得动人,但她做了多年的妾室,一向局促小心惯了,在这种大场面不觉手心冒汗,呼吸困难,好在明珠对自己这个“母亲”十分了解,给她选了一身低调的刻丝石青马面裙,在一众贵妇中既不失仪,也不引人注目。
言玉珂今日头戴点翠嵌珠的凤凰步摇,穿一身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金银丝线交织而成的布料,还特意请了苏州的绣娘在上头精心做了刺绣,加之她本来就生得颇有姿色,在一众贵妇中毫不逊色,引得别家的女眷也不由留了几分意,言玉珂不禁抬头挺胸,她没有想到,嫁做商贾之妇的自己,竟然也有入宫朝贺,同这些高贵美丽的贵族女眷并肩同行的一日,心中的虚荣和激动简直到了顶点。
可惜给她的瞩目没持续多久,很快就移向了她身后的明珠。
“那是谁家的小姐?竟生得这般美丽!可惜端阳郡主托病未来,不然她们两人站在一处,真是日月生辉了。”
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方才还热络寒暄的众夫人小姐们一瞬都沉默了下来,皆侧首探看。
明珠今日的打扮并不隆重,与盛装出席的女眷相比,可谓过于简单,可就是能在人群中瞬间跳脱出来,她那身夹紫绡绫裙上,没有金丝坠珠,绣花也是更浅的丁香紫,可颜色极其美丽,由深到浅,如天边渐变的烟霞,她梳了个鹅胆心髻,左右各一支赤金扁簪,犹如壁画上纤裳飘举的仙娥。
“不就是那个贩马的明家女么?看来是知道苏、蒋两家的公子都在席上,在这故作姿态呢,听说好不容易从土匪窝里捡回一条命,怎么还敢出来现眼!”
酸溜溜的话语出自叶妙莲,梁琉月虽然恨得咬牙,但因为上次被蒋三闹着要退婚,现在她当着众人的面,自是不好出头为难明珠,怕被人议论拈酸吃醋不识大体,可她的闺蜜叶妙莲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逮着机会自要撕明珠的脸皮,她的一句话,让众人洞悉了明珠的身份,还有那贼窝失身的谣言,欣赏艳羡的目光顿时变得奇怪起来,有鄙夷,也有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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