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了这么多,沐淳好像已经想明白胡家的所作所为,十六年前,陈昂八九岁,是魏山长的第一批学生,到如今他也只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壮,若是不出错,前途不可限量,丫纯粹就一天才。魏山长名声家喻户晓声望满点,他的话世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是没有她的到来,尹子禾不会六岁时就埋进书本里,又很快在书海中寻找到乐趣。何况她还指点了五种后世的记忆法教给他,与他一同学习,教他审题辩义……这,就是变化,尹子禾的变化,沐家的变化,让尹家没有搬去州城,让尹子禾入了魏山长的眼,最后让胡家买了大宅,住到了沐家对面。
住到沐家对面,在胡家看来定是比住在罗衣巷好,为什么?胡家搬家那年,魏氏和钱氏在门口嘀咕的那几句话,想来是大有深意。沐淳当心虽没有去深想,可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日有了一个口子,或许就有撕开表皮看内里的可能。
想了这么多,如今依然是一筹莫展,只能等对方出招。烦是烦,可不怕。沐淳有沐春儿上辈子的记忆,胡家确实在罗衣巷住到沐春儿死前还在,胡红桃嫁的也不是啥大家大族,寻常人家。估计她那德性,想嫁家世好的也没可能。
“淳儿,听爹一句,这女婿咱要抢。就算你不要,也不能让胡家争去。那就不是个好的,越抢越不给。”沐二郎像是在跟谁斗气。
顾杏娘半晌没作声,此刻一脸惶然地说道:“二郎,我想起一事忘记告诉你,昨日魏氏上家来求我定做二十箱芙蓉香胰子,还给了五两定金。”
“你!”沐二郎气道:“不是早不与那种人来往了么,天下人死绝了也不做胡家生意,我没讲过?”
顾杏娘苦哈哈:“你晓得我脸皮薄,她好话一说我就心软了。说是买来贺渔监司大司长母亲的六十大寿,对方指明了要沐家的香胰子,还说要带去北边。”
这样一说杏娘确实没办法,沐二郎劝慰娘子几句,说不用担心,他知道怎么办。顾杏娘犹自忐忑,问相公如何做,总不能把当官的也一并得罪了。
第56章 定亲
沐二郎拧眉问:“你没说交货时间吧?”
“这倒没有,他们要描寿桃的花样儿,平常咱哪有那模子,我说要重新做模,还要算上模子钱,时间也久。魏氏说无碍,那边是腊月十二的生辰,富余一个月时间管够。”
沐二郎心下一松,“那就没事了,明日我上一趟州城,应该来得及。”又道:“寿桃花样儿,呵,交货时直接画在盒子盖上也一样,她若是不要,咱就退钱。”爱买不买,没人上赶着卖给你。
沐淳猜到他爹的法子是什么,多半是上州城裱物店里买一箱海货充数,包装是沐家的胰子可不是。但这是权宜之计,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方要生事,总能找到生事的理由。
转天沐二郎就把这事说与了尹志全,尹志全眉头突突跳,回家跟娘子抱怨:“总觉着禾郎被只母蝎子盯上了。”
曾氏眼一横:“什么母蝎子,你以为那胡大郎是个好的?早年间从北边逃荒过来,身上给划得没一处好皮,却满身腱子肉甚是雄健,你当他怎么活过来的,难道不是抢人家霸人家逼死别个活了自个儿?那时他还没娶魏氏,鳏夫带着个白胖的三岁儿子,进了城见谁都笑,心善的妇人瞧他儿子乖巧,吃的用的尽数往他身上放。”
尹志全打岔道:“那是他有本事,一个外来户短短两年工夫就混上渔贩,还娶了邻县的魏氏,可惜这魏氏不是个好的。”
“啐!”曾氏鄙夷相公的愚蠢:“魏氏是什么性子这些年你我还没看清?那就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可瞧她这后娘当的,对前头娘子生的儿子比自己女儿还好。”说着一扬眉:“就你那德性,我若是撒手一走,你那新娘子能巴心巴肠地对我的霞娘和禾郎才怪。”
尹志全不敢再乱接话,赶紧道:“所以说胡大郎有大本事嘛,有大本事的人眼界儿都不一样,哪有明知咱们不喜欢偏硬塞女儿过门的道理。”
曾氏恨不得敲开相公的脑袋:“你到底懂没懂,那魏氏全听胡大郎的,胡大郎不点头,魏氏敢乱来?要我说,胡大郎的大本事就是做尽缺德事还有你这种人说他好话!碧水县里里外外几家渔商,谁有胡家那般家业?也就你信他干干净净勤勤恳恳。”
尹志全委屈,这不就怪那魏氏老到跟前儿现眼么,胡大郎又没有,他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嗨!这事咱要提前定下,只等淳娘及笄就过礼。淳娘在周太太处进学,如今那儿都传成什么样了,不上了也好,指不定这里面就有魏氏那恶婆娘搞的事。”曾氏快嘴快舌泄愤之下居然点中了真相。
“啥?”尹志全刚在走神,娘子咋突然说到儿子定亲的事上了。春儿淳儿的不叫,直接改叫淳娘,约摸记得前年那姑娘还在换门牙呢。
“娘,过什么礼。”尹子禾刚刚跨进门,听了半耳朵,一边问一边提起茶壶倒水喝。
曾氏不理相公打眼色,坐过去让儿子站好,语重心尝地问:“禾郎,你也不小了,娘问你一件事,倘若以后你要跟个女子过一辈子,是沐家妹妹好还是胡家妹妹好?”
“娘,您这还用问吗?”尹子禾早就认定沐淳是他将来的娘子,娘干嘛要明知故问。
“你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再认真想一想,莫要到时后悔。或是你先脑子里过一过,将来想要怎样一个娘子,性子相貌什么的心里可有数?”
娘今日突然来这么一出,尹子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常这些事提都不准他提的,警惕道:“娘,您不喜欢淳儿?”
曾氏翻个白眼:“又不是娘娶她,娘是问你,是你跟她过一辈子。无论将来发达与否,都不准纳小,像你爹娘一样,到死都只一个娘子,只跟她一人困觉,可想好啰。”
尹志全觉得娘子今日失心疯了,儿子若是真有一天能出仕,男人三妻四妾这不是常事嘛,只一个女人,这不上赶着人同僚看不起?何况他现在哪懂得那些,纵然说了也作不得数的,做那无用功干啥。
两口子坚信魏山长和二姐夫,料定儿子以后必是公门中人,虽说此时意见不同,但对儿子将来要走的路看法出奇一致。
尹子禾刹时红了脸,娘怎地把好好的事情说得这么难听,他真就没想那么远,也不懂那么远的事,要他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儿子就是觉得淳妹妹哪里都好,跟她在一起很开心,每天也想看到她,要是娶回家更好。不对,是必须娶回家。可是现在头一件紧要事,就是儿子一心好好进学,为着爹跟娘还有淳儿以后都过上好日子……”
曾氏夫妻俩看着儿子迷登登离开,二人都觉得好笑。
“相公,你以为我愿意问这些。”曾氏叹口气:“淳儿那妮子打小看着长大,自从淹过一回后就比别的妮子懂事早慧,杏娘妹子的脾气左邻右舍谁不清楚,淳儿一看也不是个能容人的,有主见有心眼。怕媳妇木讷愚蠢,也怕媳妇机灵聪慧呐。”
余下的话她没讲,曾氏凡事爱将心比心,就如她自己一样,若是尹志全敢对不起她,她定不会让他好过,有什么手段使什么手段。换得儿子身上也一样,若是儿子真做了官,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说了。在那污糟地儿浸淫几年,兴许儿子的心术就变了,娶上淳丫头那样的媳妇,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所以呀,夫妻俩不能两个都强,过日子总得有一方棉软才行。不然结亲就结成了仇,就像往年的沐兄弟跟杏娘妹子,又是义绝又是落胎,最后还不是以男人收心回家才罢休。禾郎呢,到了那地步,他想收心也由不得他,看看二姐夫就知道,淳儿显然不是二姐。
尹志全瞧着娘子愁肠百结的样子无语望天,唉哟喂,这女人呀,就是爱瞎寻思,成天净没事找事,想得也忒远。
“不就是今日沐二郎说胡家有可能去他家找麻烦么,不就是胡家一直想要禾郎做女婿么,扯啊扯的,都扯到哪去了。行了行了,先定亲,定下省了那码子糟心事儿,以后若是有变,沐家后悔了,就让咱家儿子自污不给沐家添事儿,如何?唉,我也不问你了,我觉得可行。哪有可能悔,两个小娃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曾氏一甩帕子:“得,我明日就去梧桐巷。”
隔壁温书的尹子禾一凛:胡家要找沐叔家麻烦?
次日,曾氏说到做到,也不嫌话难开口,直直的就跟顾杏娘提了。后者半天没回过神来,本能地不舍。
“曾姐姐,孩子太小了,过几年再说也不迟。”
曾氏噗呲一笑:“瞧你,又不是现在就要接走,只是先定下,断了某些苍蝇的念想。”
顾杏娘刹时乐了,一拍自己的额头,羞道:“哈,瞧我,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岔了。这事等二郎回来商量商量,明日就给你准信儿。”
曾氏略微一顿:“还是要问问淳儿,不管懂不管,先给她说说。”
“那是当然,那孩子鬼心眼多,估计是懂的,铁定也愿意。”
沐淳坐在桂花树下拈着根树枝发呆,刚尹伯娘进屋看她的眼神分外有意思,多了个心眼就听了听,哪知说的是这事。可是她心里出奇的平静,前世姥姥去的早,也没人催婚,凡事由自己说了算。年龄越大就懂得越多,懂得越多就看得越透,看得越透就越觉得没意思。
你没意思?好,这辈子上天就让你被父母包办婚姻吧。
曾氏一走,顾杏娘就把沐淳叫进去,她没有曾氏那般会说,有些话也没有曾氏说得出口,拐弯抹角好半天才表达清楚。
“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尹家将如何自污悔婚?尹伯娘有说吗?”
顾杏娘头皮一紧,这孩子,怎么像她爹一样,问话总能问到关口上。只好摇头,说届时再说,相信尹家不会是那没良心的。还道商户家改亲是很平常的事,没那么多破规矩。
“那就随便吧,我是无所谓。”
“嘿!”顾杏娘给女儿的口气堵得暗自摇头,孩子到底肖谁呢。
几天后曾氏得了准话,就把相熟的邻人和两家亲戚拉在一块儿摆了几桌,简简单单的算是来了个口头定亲。自然,胡家立即就知道了,但人家照久热情,只那胡红桃演得不怎么敬业。
每年腊月前后大曾氏都会来碧水县,此次过来一是盘帐,二是合计开分店的事。吃了定亲饭后,大曾氏看沐淳比以往更和煦,是真心实意的喜爱了。
沈彩道:“淳姐姐,以后我要改叫你禾表嫂了吧?”
沐淳脸皮一抽,竟被小屁孩打趣,正色道:“现在不用,以后再说。”
沈彩不依,朝尹子禾吼道:“禾表哥,表嫂好像不愿意呢。”
第57章 不知羞
尹子禾过来拉住沐淳的手,没料人家挣脱,他皱眉使劲捉住,“迟早的事,妹妹莫怕羞。”
沐淳真是服了,古代的女孩子不但早熟,男孩子脸皮还厚。原以为他会害羞,哪知自己才是害羞的那一个,有种从未切实了解过尹子禾的错觉。以往让他牵习惯了没觉有啥不对,今日牵着,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一旁的沈英看得刺眼,如今他身量完全是个成年男子,估计还会再长,届时一米八五都是有可能的。这时调侃一句:“禾表弟你比我有能耐,太有能耐了。”现在就有娘子,可不是能耐么,这娘子还分外有意思,又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俏丽,与众不同的沉稳。
尹子禾稍稍显出几分腼腆,放开沐淳的手回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订娃娃亲也是极平常的事。”
沈英哭笑不得,人家是娃娃啥都不懂,可你俩又不是,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怎么办。转念瞅了一眼沐淳,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禾表弟能看住你那未来的娘子才算有本事。”
尹子禾神色一动,许是想到淳妹妹可能喜欢俊俏的老男人,再次捉紧她的手,没搭表哥的话。
沐淳甩开,大声道:“别总说我,霞儿姐姐的亲事怎么样了?”这事沈英应该知道。
沈英却摇头,“姨母疼霞妹妹,要她点头才行。”
也就是说曾氏看好了,但尹子霞没同意?胡红忠已经消失,霞儿姐应该能死心吧,不死心也没办法,那显然不是良配。沐淳叹了口气:“她很快就能想明白的,尹伯娘没催她就好。”
沈英眉头一跳:“你的亲事就是你娘催你的?不是?那是我小姨母催你的?哈,你还当真是不愿意?”语气甚是喜乐。
沐淳气结,天下哪有他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
这沈英,每次都能把她气着,暗自舒了好大一口气,故作老成地回道:“非也,我是极愿意的,你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栽。”
那厢故作老成,尹子禾这厢故作淡定,摆出一副“答案明摆着”的平静样儿。男人的婚姻大事,在表哥面前打死也不能落了下乘。
沈彩咯咯笑得厉害,“小相公小娘子,不知羞!”
沈英顿了顿,突然大力一甩袖子,像是跟谁生气:“今年来过碧水县,往后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来,这次定要好好转上一转。五彩山没去,娘娘坡也没去,昊义公主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咱也去领略一翻。”
“怎么?”沐淳好奇他怎就不能来碧水了,毕竟是客人,刚刚自己是不是太凶了点。
尹子禾道:“明年开春姨父要回京述职,表兄得跟着进京,沈家是直隶人士。”
这是要进京备考了?沐淳并没觉着沈英有多少学问,行事也不像好学问爱科举的性子,不过是家庭环境桎梏罢了,也是个可怜人。
县学刚好放了假,尹子禾带着沈英无事便出去“遛弯”,有时遛得远当日就歇在外面。女孩子们都不知他俩在外面是怎么野的,有一次甚至连着四天没着家,要不是沈英带着军中下来的常伯和福宝跟着,曾氏姐妹估计得急得满山找。有那二位跟着,寻常十七八个汉子围上来也休想近身,加之大平盛世的,几家人竟没一个管这对不知野到哪儿去的表兄弟。大曾氏有正事忙无暇理会儿子,儿子贪顽,定是要耍够本,想拘也拘不住。
知子莫若母。
沐淳不怕尹子禾被沈英带坏,显然他也不像个温吞书呆子,越看越像他母亲曾氏。书呆子哪能说动手就动手,打得魏聪林鼻青脸肿的;温吞人哪能明明知晓男女大妨还青天白日硬捉女孩子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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