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周县令重重一敲惊堂木:“王赘婿, 这就是你真正的动机,还有何话可讲!”
王季远发出一连窜的冷笑:“嗬嗬嗬嗬……”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伸出虽污脏不堪却依然根根分明的手指抚掉眼角泪水:“草民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 是如何在三更半夜进到衙门里的, 又如何能让顾书吏乖乖服下草民的毒?”
“本官何曾说过顾书吏是死于毒, 你倒清楚得很。”周县令扬声道:“看来我的书吏就是死于毒无错了。”
“大人呐,您真是糊涂了,是毒又如何?有动机又如何?堂上这些人有谁能证明是草明所下?大人, 您办案可要记得证据确凿, 难道您要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屈打成招不成?”
罗师爷唰地一抚长袖,怒道:“大人今日绝不动你一根毫毛!带上来!”
王季远嘴角的阴笑持久不息, 挑眼看向后方, 突然听得他的娘子吕娴大叫一声:“哥哥!”
吕敏?!王季远双目直愣愣盯着前方。
枷琐上身的吕敏让衙役用铁链子拖上来,不知这三日他经历了什么,眼窝深陷人不人鬼不鬼,哪有往日的风流样, 昔日堂上侃侃而谈据理力争的吕讼师今日成了条半死狗。
陈县尉朝周世冲抬了抬下巴:全招了。
沐淳霍然站起,半瞬间复又坐下,手心下意识握紧了,好险,还以为让他跑掉了。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尹子禾的身影。童家数字兄弟也不在,他们不在正常,不敢让陈县尉和都队看出端倪,可是她立了大功的未婚夫怎么不来呢?
观审人群的最外围,尹子禾对身边一头戴风帽的高大少年说:“表哥,他定然是招了,你尽可安心走吧。”
少年道:“你小两口一个臭德性,利用完了就赶人,连饱饭都不招待一顿?嘁!”
尹子禾眉毛轻蹙:“看,表哥你又不讲理了。原本我跟童家五位大哥就能解决,你非要插一手,私自离营是大罪,若是被发现你受重罚是其一,姨父不满沐家是其二,所以你赶紧回去。”
沈英翘首望了望前方,心不在焉地说:“真没事了?她知道我来了吗?”话音一落他便知措词有问题,改口道:“那牙尖嘴利的坏丫头知不知道我来了。”
尹子禾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紧接着又语重心尝地说问:“表兄你真不急?”
沈英听了“不知道”三个字紧咬着下唇,似墨的粗眉仿佛更浓更黑了,突然他一扬头:“我一个刚进营没半月的青皮子能受什么重罚,谁敢,也不看看我是谁,哼!”
“表哥。”尹子禾莫名一笑,语气也不再焦急:“哦?那你干脆就别走了,我说好要请五个哥哥喝酒,可惜我人小酒量不行,有你陪着才能尽兴。喝完再去娘娘坡打两天猎,玩够了再走。反正回营也没人罚你,实在要罚,大不了不干了。”
沈英一个激灵,下意识看了眼天色,果真是不早,骑上马就朝西北甲子营方向飞奔,心急火燎中还不忘回头朝表弟咬牙切齿啐一句:“小兔崽子你等着!”进营历练是不去科考的交换条件,若是被驱出营,他就只能继续捧书本,那真是要了老命。
尹子禾当即不高不低回了句很奇怪的话:“表哥你趁早死心吧。”
沈英好像听到了,他眉头猛地一紧,再不回话,御马扬鞭也再不回头。奔了不够一射之地,突然作出潇洒姿态,高声大唱:“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公堂这边,罗师爷拿着吕敏画完押的认罪书子正腔圆地唱起:“姚远,本县人士,原居庆源坊,父母早亡,康德六年入赘王氏,改名王季远。
因其生父姚然以卖江湖打药为生,姚远从小熟知数十味阴□□方,父死后主动接近王家小姐王秀,企图谋夺王氏。
康德八年春毒害父亲王震,康德九年夏毒杀妻主王秀,康德十一年被获准为王氏家主至今。王震表状死于肺痨,实则死于断肠草为药引的江湖秘药日日咳;王秀表状死于风寒,实则死于江湖秘药日日寒,皆由姚远所下。”
二丫父亲和大伯听到“王秀”二字时已经激动得坐不住了,他们的小妹闺名正是叫王秀,原本抱着半真半假来混银子的心思立时变成了真正的苦主。
二丫娘邹氏捂嘴哭起来,她想起了幼时可怜的小姑子。秀娘没死,可是没死也没能在有生之年见上一面啊,心里难过得收不住声:“秀娘,秀娘你怎地不知回家看看……”
沐淳发懵:不可能歪打正着了吧?
观审的大姑娘小媳妇得知王百万一家引狠入室,最后落了个死于非命,也早湿了眼睛,人的心思竟然可以狠到如此地步,禽兽不如哇!
“咳!”罗师爷继续道:“姚远于康德十一年初春,以江湖秘药食心虫毒杀了衙门书吏顾万德,其症状与中脏腑极其相似。”
一直被忽略,却站得笔直的王泽辉摸摸鼻子,心说总算不是“日日”啥了,江湖人士连药名都不会取。
“还有!”罗师爷翻开第二页,念出一长窜名字,足有八到十个,都是这些年本县及周县与王季远有生意往来的商户,这些人皆死于各种病症,俱是王季远犯下。
罗师爷唱完,四下寂静了五六息。
五六息后,犹如大坝决堤,爆发出潮水般的喧哗,真相全部揭露,王赘婿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
“真是我县的好大人!”王赘婿,不,现在该唤他姚远。姚远的脸较一般人略长,下颚更是略微朝外凸起,以至整个脸从侧面看呈小月牙状,所以他侧身恶毒地望向吕敏时,那下巴就显得极为坚毅有力:“吕敏,我历来待你不薄,周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要让倒戈向相来诬陷我?为怕我不死,居然编造出如此骇人的罪证,你不怕遭报应吗!”
一个人证,姚远是不怕的。临到垂死之际,他脑子反而灵醒了。
百姓们骇过之后扪心自问,怕是天底下真没有这样的人吧?莫不是姓吕的想谋害雇主?
周县令决定公审自然料到有这一刻,待百姓们思量过后,才一招手:“呈上来!”
陈县尉抱来一个木匣子,道:“大人,经吕敏指引,此物在庆源坊姚家祖宅埋在地下的瓷缸里挖出,共计十二味,全已用活公鸡试过,证明每味都是毒药。”
姚远犹如活见鬼,惊愕地再次看向吕敏。吕敏垂头,不与之对视,与狼共舞,怎会不留点后手,跟着姚远这么些年,怎会捉不住他的命脉。
周县令再次喊道:“第二件证物,呈上来!”
衙中仵作带着六个抬箩篼的衙役走出,他们呈上三具尸骨的上半身。人骨一来,吓得观审的百姓纷纷后退,只有那胆大的才看瞅一眼,瞅见尸骨脊椎每根都是黑的。
仵作上前解释道:“正常的尸骨应是石膏色,白中泛灰,王赘婿的毒物每味皆阴损至极,死后六腑遭浸染都成了黑色。这三具尸骨分别为两男一女,是王震父女以及我县书吏顾万德。尸骨证明,三人死于剧毒,非正常性死亡。因时间紧迫就近寻到三具,其余受害者尚未验明。”
沐淳神色复杂,之前要开膛深检,顾家兄弟各种顾忌,什么怕毁了遗容让后人没脸面,如今开棺取骨居然都痛快地答应了。有的是真伤心愤怒,有的可能是因罗师那几句话吧,凶手有银子,只要证明是被毒害得赔一大笔银子呢。
周县令道:“三具已经够定罪!”说着掷地一声:“王赘婿,招是不招!”
姚远已如呆僧坐定,衙役的杀威棒打到身上才痛得活过来,发现他的小妾和正妻都已经远远地缩到离他极远的地方。若是可以,这二人估计想缩进地缝中,她们怕他。
现在谁不怕他?连他都怕自己,地上的尸骨令他头皮发麻,今日方知原来杀了这么多人,全都是他真杀的。
除了顾书吏的速死让他当时惊了惊,其余的人都是慢性死亡,死时他都刻意不在场,没有多少恐惧感觉。现在,他恐惧极了。
“画押吧!”罗师爷把供词扔到他脚下。“画了兴许在行刑前还能吃顿有鸡腿的断头饭,若是不画……”
画不画都一样,尘埃已然落定……
周县令折好姚远画押完毕的认罪书,“收押死牢,即刻快马加鞭与毒药一起上报刑部,少不了判一个凌迟。”
姚远一听,当场大小便失禁瘫晕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网恢恢……
第75章 蠢货
“拖走拖走,拖回死牢弄醒, 别让他死了, 不能便宜他。”罗师爷捂住鼻子招呼道。
这苦差使落到赵三郎头上, 他硬着头皮将之拖走了,连带的还拖走一个半晕的吕敏,这吕敏多半也逃不了砍头之罪。
“吕氏你是愿意和离, 还是去姚家守孝?除了嫁妆, 王家的一针一线须完璧归赵, 包括姚远送去吕家的聘礼。吕家家主吕敏犯同坐之罪,家产全部充公, 但本官念你母女以往本份为人, 特枉开一面, 吕敏之罪罪不及母妹。”周县令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淡。
“然, 本官既放你母女便不会任由饿死,庆源坊邱家布坊答应本官愿意收留你们,去好好做工好好做人, 替吕家孽子赎罪吧。”
“和, 和离!民女谢大人慈悲!”吕娴已经看到了枯坐在街角的母亲,说完这句话她也两眼一闭, 倒了。这位是累倒的, 想太多思太多受的打击太多,坚持到现在算得是奇迹。
沐淳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吕娴,好奇极了。
茗诗眼见衙婆把吕娴抬走,慌道:“大人, 茗诗,茗诗可以离开了吗?”
周县令微微偏头作思考状,罗师爷便一扬手,来了另一个衙婆也将她带走。
今日来观审的就有虹楼的掌事章小凤,章妈妈看到昔日妖娆的女儿险些沦为阶下囚,满头珠翠尽失,心情亦是相当复杂,把银子悄悄递给身边的龟公,让其给茗诗送去。她方才回去过一趟就是拿银子,毕竟养过一场,吃这碗饭的谁能有个好结局,终不过是图个温饱罢了。茗诗以后不管是跟了县老爷还是师爷,有银子傍身,在后宅里也能好过些,也消了她将其嫁错人的愧疚。
“大人……”一个二个都判完了,张平知道该轮到自己了。
周世冲和罗师爷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判了他蓄意谋杀罪。但凡他在事后真有丝丝悔意,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克扣同僚的丧仪。顾书吏死后衙门里的人并没发现他有几分悲痛,这样的人,还是死了干净。何况再留着他,也是衙门的污点。
既然“公堂”弄脏,接下来王家财产的归属问题则顺势回到真正的公堂之上。愿意来看的百姓也可以继续观审,不愿的就拍拍屁股回去吧,估计一个个都吓得够呛。
周县令意得志满,这桩大案恐怕会震惊四野,呵,正是他周世冲所办,可会留名青史?
连环杀人的大案都解决了,争产自然成了小案。周县令不问东家不问西家,决定把财产一分为二,丰县王氏和坳山沟太昌王氏各得一半。若是之前姚远和王定轩愿意一分为二,哪能整出这诸多后续来,之前他这个县令不能作主,今日总是能了。
丰县王氏的四个女儿女婿初使似还有话说,儿子王泽辉当即表示一切听大人定夺,如此一来少费了周世冲和罗师爷许多口水,都道这个小郎不错,识大体知进退。
沐淳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二丫一家傻呼呼的看向她和她爹,根本不敢接手啊。沐淳心哀,曾经的豪门士族被打压成什么样子了。
罗师爷把几个王家大掌柜招上堂来,又摸出从王家收来的帐本,道:“先别高兴,至从姚远贩私盐后,王家的生意已经缩小了两倍不止,好多姓王的产业如今都改姓萧了。在分割之前,还得先赔偿所有死者家属银两,余下的才是两家分,不多了,我点给诸位听听。”
即将离任的周县令慷他人之慨,唰唰唰将大把银子赔付给受害者家属,儿女不限家家都有,博了个天大的好名声。衙役迎来送往一茬又一茬的苦主,碧水县衙至建衙来都没今日热闹。
后衙偷望的周太太洪氏揪坏了两根手帕,都要离开了也不见相公“伸伸手”,真不知得了这样的夫君是喜还是悲。
*
天尽黑时,闹了一天的案子终于结束,二丫一家揣着十几张地契房契银票等跟随沐二郎回到梧桐巷,顾家一众亦同。
进院门时,沐淳停住脚,深吸一口气,内心几翻挣扎后朝顾仲勋和顾叔勋道:“您两位带着妻儿走吧,我们家不欢迎。”
“春儿!”顾元娘皱眉。
贺金文贺金武也面带不满地审视沐淳,哥哥朝弟弟咬耳朵:“瞧,这妮子如今浑成这样,还好定给了别人家,你甭觉着可惜。蕊表妹就温柔多了,你若是不要,那便给哥哥得了。”
贺金武压着嗓子驳道:“谁说我不要!”
“大姨母,我已经更名为沐淳,是县衙罗师爷取的,我以为大姨母早就知道。”一不做二不休了。
沐二郎静静看着,约摸猜到女儿要做什么,而顾杏娘还沉浸在亲爹昭雪的情绪中,脑子反应不及,显得茫然。
顾元娘那眉头皱得足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嘿,你这孩子当真是不识大体不顾女子脸面,在外面闹得不成样子,回到家还敢顶撞长辈!杏娘,你就是这么管教的女儿?”
顾杏娘听到这话心头一跳,干脆闭嘴不回话。女儿再是不对总是她生的,大姐跟女儿相比总是女儿重要。
顾元娘这个伪善之人的义正词严,沐淳是不会管的,今日若是退缩了把人放进去,接下来的麻烦事就层出不穷了,不如闹开吧,想要清静,她总得付出点代价。虽然她现在看似一副激动蛮不讲理的样子,实则她脑子比谁都清醒,沐家今后的路要怎么轻松地往前走……
轻声道:“行了吧大姨母,长辈慈晚辈敬,不慈的长辈再敬着那不是蠢么。大姨母可以容许夫君跟二弟媳三弟息胡来不清不楚,我娘可不许!她应该也比你会教孩子。”
“什么?!”顾元娘惊大了嘴巴,足可以塞下一整颗鸡蛋。
三弟媳?顾蕊迅速低下头,两只杏眼大冒精光。
二丫一家见张婆子开了大门,像做贼一样快些进到院里去,他们想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41/110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