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必须要汇报吗?沐淳无语。
碧云端上最后一道少奶奶喜欢吃的凉拌三丝, 菜就齐了。这两个婢女, 以前没做过粗活,在环境逼迫下, 如今也做得有模有样。就是沐淳忙着给曾县令打工, 没怎么搭理她们, 做什么吃什么, 能不假手于人的事,她就自己动手做了,更未对婢女说过重话, 弄得婢女们不大有规矩。比如今天, 碧云就没怎么露过笑脸,碧雪也是要死不活懒懒的没精神。
沐淳倒是听闻坊间有过仆大欺主的事情, 主懦仆便强, 她又不懦,怎地这俩人也敢甩脸子?许是留不得了,既然她们不乐意眼目前的日子,她也不想勉强人家。贴身婢女, 还是自己找的比较好,明年回去成亲就满了一年,届时动手换人,应该不会有谁置喙。即使有也不怕,她能应付。
饶是沐淳没有尊卑观念心再大,同处一个屋檐下要日日看人家冷脸,心里也不舒服。就算是后世同事间相处,也没得这样玩的。尹子禾倒是没注意这些,许是从未关注过这二人,怎能知道人家有了小情绪。
“淳娘,岳父为什么问都没问你一声就把张家姐夫拒绝了?”曾县令事务繁忙,过了三个月的事,今天才想起。
沐淳把嘴里的罗卜丝咽下去,回道:“因为我早说过不跟人合伙,也不再请亲戚的呀。我爹把我每句话都记在心里,自然知道怎么做哪用问我。何况姐夫本是官家子弟,正经求个前程要紧。倒是姐姐,我回京以后就另开一间铺子给她,让她做女掌柜,当是嫁妆。”
沐淳对张五郎没好感,当初成亲的时候,两家本就有不纳妾的承诺。结果,霞儿姐连生两胎女儿后,张家就紧着给儿子纳妾了。听说那小妾也不大安生,张五郎有小半年都缩在妾室房里,名其名曰令其受孕。
这张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有规矩。
姐姐虽是每回来信都说夫家待她很好,谁信?成亲五六年,娘家离婆家只两百里路,总共只回过三次。最后一次回家,娘家人问她在张家的情况时,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已经非常明显。
早在沐淳跟曾氏进京前,曾氏就给张家去过信,说想带女儿一起进京。张家回信说媳妇可能怀了身子,拒了。后来的确是怀上了,但张家见生下来又是个女儿,连信都没给尹家来一封。也不知这张家攀上了什么贵人,敢不把调走的沈林放在眼里。
张家后来得知曾家得了势,便老想着上京,当齐王登基后,那边的态度更殷切了。若不是自恃体面,说不定不等人请自己就动身来。但尹子禾却收到尹子霞偷偷寄来的信,让他不许同意张家进京,找个由子推掉。
事后才知,张家是巴上了宁王的势,自以为将有从龙大功等着,所以才敢对亲家冷淡。尹子霞怕弟弟被张家牵连,硬不准他派人来接。她一个女人,胆子说不上多小,但也不是太大,生怕娘家被新帝怀疑,连弟弟成亲都忍着没去。三月后,朝廷开始大刀阔斧抓宁王党,张家这等小户连眼都没入,尹子霞这才敢放心进京回娘家。
任谁说,此般亲家也是令人讨厌的。可惜霞儿姐生了三个女儿,就算过得不好,她也不像有气性和离的女人。沐淳只好让她手里掌着银子,逼得一家子不敢怠慢,得靠讨好她过活。以此相帮。
“沐娘,你们女人的心眼是不是都很小?”尹子禾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别人不知道,我是该小时就小。”
“估计都小。”尹子禾想到了宫里的夏贵妃。
“姐姐在张家过得不好,你就没想过替她出气?”
尹子禾一愣,纳闷道:“你怎知她过得不好?不好她必会对我说,不说,咱们就当她过得如意,姐姐不是软弱女子,再说了,日子是要自己过,旁人代替不了。”
他说得很现实,但沐淳还是想骂他一句冷心冷肺。猛地想到自己,好像自己前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知古道热肠这四个字怎么写,这辈子竟是全然不同。
“淳娘,衙门十六上工,但我初六就要出城几天,有件大事要办。”
“这回不能对不我讲,是吗?”
尹子禾点头。
“那你得告诉我去哪,去几日?”
“上山,十五前回来。”
上山?沐淳猜不出他为什么要上山,劳力全都回去过年了,都是十五后才开工,他上山不会只为欣赏风景吧。这个时节山上的雪齐腿深,白茫茫一片,哪来的美景可赏。
“早些歇息。”尹子禾率先用饭,沐浴去了。
沐淳没来由的僵了脸,身上酸意更浓。这厮由来懒,洗个澡都是用凉水匆匆一冲就完事,今日专程去沐浴,一猜就知道为什么。
……
“少奶奶,少爷让婢子唤您就寝。”碧雪干巴巴禀报,见沐淳下意识揉腰,她嘴角下撇:妈妈说少年男儿是木,少女是花,一朵花哪经赏,偏你妒心重,舍不得让人分担,活该。
沐淳脸色僵僵,没注意到婢女这小表情,像赴死一般走进去。
“娘子,快来,为夫已经睡暖和了。”
沐淳……
“娘子,快些呀,真的很暖和,你看我身上还冒热气呢。”
人家兴致昂扬,沐淳若是想逃过这夜,估计得摆出生气的架势才行,不用想也能预计到气氛会跌至冰点。幸好排luan期没到……想到这个,沐淳又烦躁,不知到底是想怀上还是不想怀上,人家可是断言过她此生膝下无子无女。
“淳娘,我问过太医,这几日你都不会有身子,别怕。”县令大人以为娘子在担心身孕。事实上他娘子本就在担心,只是与他的有出入。
沐淳讶异极了,好笑又好气地解开衣裳爬上床。
“暖和吧?”尹子禾跟饿狼扑食一般一把抱住她。
沐淳立时感觉到禾小郎来了。
本就灭了油灯又被相公给点燃,鬼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看着娘子。
“你…你…真就是个坏胚子!”沐淳喘气不匀,没力气儿反抗。什么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她头一次怀疑那俗语的真实性。
把身下娘子再次吻得迷醉,县令大人这才舍得离开那香唇,娘子雪白的身子在红被的映衬下摄人心魄,一眼也不想错开。红颜当真是把刮骨刀啊,这蚀骨滋味可以让他拿命去换,拿命去守护。
“啊……嗯……”
红纱帐里极致交缠,红纱帐外有人捂耳。
沐淳又不争气累地睡了过去,次日是真起不了床。县令大人这才慌了神,娘子平日里体力不是挺好的吗,怎就如此不经使。
沐淳见他这假装嫌弃的脸色,心里愤愤:过几年,要你好看!
“大人!”十九直接冲了进来。
尹子禾脸色一变,定是有大事发生。
宁王带着三千死忠从赤擎山逃进了西北,有探子报,反王部队不是在琼花就是在金花境内。十九收到上面的秘令,要两地知县配合。
“金花县我们不管,琼花县我们得盯紧了。”尹子禾郑重道:“若是真来了琼花,这件大功非拿下不可。”
“娘子……”
沐淳忙道:“放心,我一定谨慎。”
*
除夕,琼花城鞭炮震天,家家户户围着火炉子喝茶品瓜果,守岁。
男人们拼酒,时而吵得脸红脖子粗,时而高声狂笑,女人们聊闲话,一声声娇笑惊呼此起彼伏,孩子抓着花灯炮仗这里一趟那里一趟,西北民风确实较为粗狂。无论这一年赚没赚着钱,无论这一年家里收成好不好,在年节里都放开了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一条渊沟的石洞,这些人形容枯槁,全如丧家之犬。火堆只剩下零星几摄火苗星子,旁边却无柴可添。
“娘,咱们仅有这些热水了,省着喝。”魏聪林入冬以来就没换过衣裳,一身兵服脏得早辨不出颜色。不到二十,嘴上就长了一圈胡碴子,看着跟三十岁的庄稼糙汉无异。
“呜……”这已经不知是钱氏今日的第几场嚎哭了,她一边抹泪一边道:“早知娘就不该跟来,十个月愣是半个时辰的安生日子都没过上,我的命好苦哇!”
若是宁王争气些,说不定梦里的富贵日子就在明年等着她,她真能做个老太君。可是,宁王是个蠢货啊,蠢货啊!而今她都成乞丐婆子了,鬼的个老太君!魏荷娘自个儿挑的什么男人,竟找了个蠢王的狗奴才,生生把魏家也连累了进来!
“聪郎,娘不行了,娘真的受不了这日子了!呜……哪怕能喝上一口热汤也行。”嚎罢,将钵中水“咕噜”吞了下去。
魏聪林添添唇,鼻孔骤地放大,眼神微寒。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儿子:娘,怎地不给我留点水?
钱氏:啊?
第155章 鬼差
魏氏给她哭得暴躁,霍地站起, 叉腰指向她:“在家里时你就三天两痛要死不活, 跟着咱们东跑西奔快一年也没见你真死掉。惯来只会装病装痛, 只不懂装死!有肉你吃肉,咱们吃菜,没肉你吃菜, 咱们喝水, 别他娘的成天摆个病歪歪的贱样子恶心人!”
魏聪林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劝姑姑, 娘烦,他更烦。算是看明白了, 娘的眼里只有她自己, 别的人都不是人, 只有她是。就像刚刚, 说了水不多省着喝,她一口气全部喝光,难道不知这是两个人的用水?
钱氏捂着胸口似晕不晕, 就算没有泪光, 也不影响她五官扭出哭泣的模样,丝毫不影响她发挥委屈状, 比真哭之人还像三分。
胡红桃跟她娘一样, 也是蓬头垢面,头上鸟可筑窝抱崽。本是懒懒躺在枯草上,此时也翻身而起,重重一跺脚:“舅母, 你作出这副样子干啥!合着是我娘在欺负你?咱们哪一句说错了!”
钱氏活似被谁捂住了嘴,说不得话吐不出字,只知捧住胸口痛不欲生,引得旁边的男男女女看过来。继续下去,不出一会子,就有人过来劝胡家母女帮钱氏说话,魏氏跟胡红桃,由来落不着好的。
魏氏当然知道,吃了不下五回窝囊亏,气得尖声叫道:“钱氏,我入你娘!”
钱氏“呜!”趴向石地上,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嘤……”
儿子魏聪林仍没吭声。
魏氏还没骂痛快,但也没再尖嘶:“受不了过不下?得,攀上这崖走下去就是官道,听说这县里的父母官还是咱们的邻居,你去向他揭发宁王在哪,有你的享不完的富贵。投奔他去!快去!”
魏氏量她也这没胆,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聪林下意识低下头,没料正迎上钱氏悄悄仰脸看他的眼睛。
这个念头他二人早有,只是碍于胡大和李钟常在身边,没机会。
听说今天李钟潜进城找当地土司谈条件去了,到了这一步,他跟宁王还想着把边境三县占下来跟朝廷对抗,让魏聪林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他们只能顽抗到底,没了退路。而他魏聪林母子俩不同,跟宁王没有丁点正经关系,说白了,就是一只可有可无的狗。
五日前,魏聪林等人被新帝大军像撵耗子一样从山里撵出来,他得知宁王这边逃回去的营兵并没有遭到砍头。从那时起,他便生起了心思。
好在魏聪林尚有自知之名,清楚沐家尹家与他母子俩不对付,怕是少得要多磕几个头。但这事关朝廷大事,他好歹算是弃暗投明的功臣,又能拿他怎样?那尹家小子不像是义气用事之辈,孰轻孰重该是有计较。
说干就干,姑姑和红桃他是管不了了。
是夜,魏聪林扶着他娘鬼鬼祟祟逃出营地,浅一脚浅一脚在土坡子荒山上奔跑。耳边北风忽忽,烂靴吱摩擦着雪地吱呀呀,伴随长长短短的喘息声,向着“光明”而去。
“聪郎,娘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可能坚持?若是儿子背,咱俩天亮都下不了山。”
钱氏咬咬牙,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去到人该去的地方,她坚持不了也得坚持。
魏聪林松一口气,就知道娘惯来就爱把力气省着花。
整整两个时辰,母子俩才到半山腰,都几尽虚脱体力跟不上了,不敢歇却又不得不停下歇口气。
歇完再上路时,钱氏完全提不起力,一步也不愿迈了。屁股像是在雪地里生了根,任凭魏聪林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娘,您能行的!只有一半的路,山崖咱们都爬上来了,不能前功尽弃。”
“没,没力,气了。”钱氏说着竟想往雪里躺,“就让娘死在这里算了。”
魏聪林握了握拳头,默默俯身。钱氏就用力一跃,窜了上来。
地上四只脚印变成了两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让白雪映出几分灰蒙蒙之状,看起来格外瘆人,远处大山里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狼号声,凄凉中透出诡异。
钱氏给儿子一背上,立即就睡死过去,也不管睡下后身子是否会更沉。
钱氏梦到了鬼差,血红的舌头一尺长,极吓人!鬼差拿着大链子要琐她,她吓得四处躲,没曾想躲到了水谷县老家的魏家小院子,她从窗口看见一个小娘子正拿着从山上采下来的桃花插瓶。
莫名其妙没来由的,她就忘了自己还在躲鬼差,张口啐道:“沐氏,你又发什么浪,有空不知多绣些鞋面,摆弄什么花!”
钱氏说完愣住,一脸的惊讶,下意识想捂嘴,却找不着自己的手。这时,窗口的小娘子抬起头来,神色大慌,手忙脚乱中绊倒了花瓶,刺耳的声音让钱氏在梦里都觉刺耳。
这小娘子,骇然就是对门沐二郎家的大女儿啊!
钱氏心知自己又做梦了,又梦到沐家大娘子成了她的儿媳妇,一定是平日太想要沐家的银子,总是做这梦。梦里沐氏那一身白嫩嫩的肉让她很是不喜,很是嫉妒。自从娶了这儿媳妇,就没一天安生,村里那些大汉小郎总爱在门前转悠。之前她还被村人戏唤一声:病西施。娶了沐氏回村,生生把她比进了泥地里。
小娘子这时已经坐到了绣绷子前,低着头,那雪白的脖颈不够男子的大手盈盈一握……钱氏咬着后槽牙,刚想再啐,却突然呼不出气。
“呃呃呃——”钱氏脖子让鬼差的铁链子死死琐住,整个人也吊在空中,双脚乱蹬,两手拼命乱抓拼命乱抓。
“咚——”一声,突然落到地上,钱氏认为她的骨头都一定散了架,巅得五脏六腹都移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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