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如看了看左右,确认近处无人,把信收在了书包里。她埋头走出几步,再抬头就看见汉勋在前面的枝叶稀疏的银杏树下等她,她小跑几步过去了。
汉勋笑看苹如一眼,又看向慢慢走着的林源,挥手示意林源过来一起走。
三个人并排而行,林源逮住机会就要汉勋分享诗词经验。没有人注意到汉勋的表情变了,他的眼神专注到有些吓人,语声却含笑,“林源小兄弟是不是从不写打油诗?太儒雅的人往往写不出打油诗。”
林源微一侧头,触及汉勋眼角冰冷的余光,他不自在地错开:“容我问汉勋哥个问题,打油诗的句式可以是和律诗一样吗?也就是八句,甚至更多。”
汉勋跟林源两个凑到一块儿,话题大多是谈论诗词,苹如知道自己基本插不进嘴,只是有意无意地大致听听,顺带看看校园里初夏的景色,没有注意到周遭一触即发的局势。
汉勋不假思索,语声平稳,没有任何情感可言:“打油诗一般都是四句。打油目标是生动,有趣,四句最好。前三句铺垫,最后一句,话锋惊转。多句就成了老太太的缠脚布。”
林源微压嘴唇:“打油也带格律吗?”
汉勋直视前方:“正写不带格律,那是无知。打油也带格律,这是良知。打油带格律,可以练格律的熟稔度,以及成句的流畅度。”
“喔。”林源终于被紧张的气氛压抑到几乎窒息,他不自然地抬头看看左右的事物,试图排解。
汉勋捕捉到林源的情绪与动作,以先声夺人的方式压制对手的目的达到了,他开始缓和气氛了,牵起嘴角微笑:“唠点词的句读。今人把古诗词的词句,断成四不像,我们现在看见的词谱,所见的句读标注方式,貌似只有句、韵,再一个逗,而这个逗 用的还蹊跷,居然只充当顿的作用。那么问题来了,古词短句缺少逗,真的好吗?初看无关紧要,再看对尊谱填词贻害不小,因为这个凡例的短句,关乎后人尊谱填词的文思气息。现存的工具书,瑕疵不少,对前人的东西缪解不少。所以啊,我们学习前人的东西,一定要带自己的脑子,一定要存疑。”
前面说得一本正经,最后汉勋轻笑:“瞎参悟而已,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前头枯燥乏味,苹如懒待去听,后头有了这么调笑的一句,她笑道:“林源,你看这人,好贫嘴贫舌,没个正经,讨厌极了。”
林源本想替汉勋说话来着,旁边汉勋不给他跟苹如说话的机会,马上接话尾回击苹如:“黑的不错,立意别致,角度刁钻,令人扼腕,扼完了腕顺便扼了腿和脚趾。”
苹如顽闹着笑斥汉勋:“谁黑你了?越说你什么,你还就什么样儿。”
汉勋看到苹如收下林源的信笺本就窝气,又因着苹如方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他有意为难林源,说时却依然笑着,他对林源道:“林源小兄弟给苹如写情诗情词,从来都是写好了拿过来。不知林源小兄弟能不能临场发挥来一首,一则消了假手于人的嫌疑,二则更得心上人的心。”
汉勋究竟在说什么?苹如猝然抬头,看不出汉勋有什么心思,可他话里讥讽之意甚明。她回顾着自己方才的话和行为,想想到底是那句话那个行为让他这样兴师动众的。
难不成他看到她收了林源的诗。
林源心思敏感细腻,早就听出了端倪,他静默了片刻,把腹稿怯怯地拿出来说:“在汉勋哥面前分享诗词,不像在别处,跟别人可以马马虎虎地来。偶尔来个临面急就,还战战兢兢的,稍不注意,露个破绽,被汉勋哥指出来,就会笑死人。我还是先写好了再给汉勋哥鉴赏。”
汉勋平静地听完,面上没有丝毫起伏:“是吗?前一次你为了学习可不在乎什么破绽不破绽,笑人不笑人的。”
被汉勋直言打脸,林源只是低垂眼眸不言。
苹如蹙眉扯了扯汉勋的衣袖,汉勋继续进攻,他似笑非笑地对林源道:“没提前跟大家说,今天是我生日,我在上海这边朋友不多,晚上你也到我的小公寓,跟苹如一起吃蛋糕吧。我接送你们,不必担心回家太晚。”
“汉勋……”苹如简直想堵住汉勋的嘴。
林源悠悠地抬起头来,表情不大好看,汉勋立时问:“林源小兄弟,怎么样?”
林源努力舒展着皮靴一般的笑脸:“好啊,很荣幸能参加汉勋哥的生日会。”
苹如一如从前坐在副驾驶座,林源在后座。
有了之前的暗战,车里的气氛也不大好,苹如有意活跃气氛,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汉勋的小公寓在霞飞路,他大部分时间在家,只是偶尔自己过这儿来住,是以只有一个帮佣徐妈在里头守着。
汉勋虽是临时告知苹如和林源来这里过生日,但他几天前就想着要带苹如过来同他一起过生日。是以蛋糕饭菜什么的,徐妈一应都准备好了。
在自己的公寓里,可不能砸自己的场子,所以汉勋笑时则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俨然一个东道主的模样,好似三个人没有在校园里的尴尬。
汉勋认真地尽地主之谊,苹如与林源自然而然地受他感染活跃起来。
三个人在吊灯下的转动餐桌旁准备对蛋糕下手,先唱了生日歌,徐妈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其中,汉勋到底是新派人,主张人权平等,他礼貌地叫徐妈坐下。
一首歌合唱完毕,林源笑道:“汉勋哥,该许愿了。”
汉勋仿若未听到一般,起身预备切蛋糕,苹如问他:“你怎么不许愿啊?”
汉勋顿了手,凝望苹如,微微笑着:“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了啊。”
苹如好奇,她笑问:“是吗?什么愿望呐?”
汉勋的神色一丝不苟:“我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 ”
苹如几乎愣住了,随即打着眼梢儿注意林源的表情变化,他低头看着桌面用薄膜包着还未开封的餐具,眉心不可察地微微抽动。
林源抬起头,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颤抖:“祝福汉勋哥跟苹如。”
汉勋很满意林源的表现,他就是要林源知道,到底谁才是苹如的男朋友。他叫徐妈取法国葡萄酒,自己则切蛋糕给大家分。徐妈开了酒,汉勋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起身给林源倒。
苹如家里不让喝酒,只稍稍饮了几口,白皙细致的脸上便如上了胭脂,她摆手说不喝了,去吃蛋糕和饭菜。
汉勋跟林源各自怀着心事喝了不少,汉勋打过招呼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宽大的明镜挂在雪白的瓷墙上,汉勋擦拭着湿漉漉的手,苹如的身影闪了进去,汉勋刚一挂好毛巾,苹如就拽着汉勋的衣袖,语气中满是责备:“你今天怎么这样?林源他一直把你当师友的。你断断续续充满敌意的话,已经让他坐立难安了。”
汉勋盯着苹如的眼睛,似乎要透过苹如的眼睛看到她心里去,他轻笑着,若有若无的酒气拂在苹如脸上:“我看他不是坐立难安,是心虚到不安吧。他要是把我当朋友,就不会明知道我们在一起而偷偷参与在我们之间。”
苹如脸颊轻红,她看着汉勋:“他不知道,他以为我们分了的。”
汉勋的脸色冷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就等着我们分手的吧。我们一分手,他就马上展开攻势,又是在教室门口等你,又是送情书给你。他拿我当朋友?简直笑话。更重要的是,你收了。你又拿我当什么?”
苹如是想解释的,可她见过汉勋穿过的风衣也就两件,此时她见汉勋身上的风衣不是昨天给她披的那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没好气:“你给别的女生披衣服,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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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宁有枝——《池塘边的小榕树》
【文案】
一句话简介:爱有限,要给特别的人。
阅读指南在前:伪中央空调男主vs咬定青山不放松女主,校园小甜饼。
[文案]
迟溏曾经错失的小可爱考进了他所在的大学。
可她明明一年没跟他联系过了呀!
迟溏:你想干什么?
容素:追你。
迟溏:复读一年挺快活吧。
容素:当然快活。刷题,想你,想你,刷题,想你,想你……
看着他的小可爱,迟溏舔了舔嘴唇。
他的初吻是给了容素的。
那时容素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然后容素凑到迟溏面前,吧唧亲了迟溏的嘴说,我喜欢你,这就是我的秘密。
迟溏的心脏跳漏一拍。
后来……
【小剧场】
糖糖:绒绒,喜欢书不?
学霸绒绒:喜欢~
糖糖:叔也喜欢你~
萌萌绒绒:糖叔叔,你好~
“那个女生是福南, 她病得不轻,外面的风那么大,换作是你, 你也会心疼她。再者, 如果她不是你的好朋友,我才不愿意当什么烂好人。”
“这件风衣, 福南是穿过了。从此以后,我不穿便是。”汉勋脱下风衣, 托在手上, 微一倾掌, 风衣就落在两人脚下。白色衬衣因开着前两道扣子,可以略微看到他激动地说话时震动着的胸膛,他质问苹如, “那你呢?你能不再接受别的男生的追求吗?”
“我何时接受过别人。要追根究底,林源比你先走近我。今天,他在知道我们和好了之后,就决定要退出。他唯一的要求, 就是让我收下他的最后一首诗。”苹如气息有些急促,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蹿至四肢百骸的火气也终于疏通出来。
汉勋微怔, 了解了事情原委,静默了片刻,他也觉得自己过了火。
徐妈去厨房里热醒酒汤,林源听到有吵闹的动静, 就急忙跑进了洗手间。
剑拔弩张的情势虽已削减,但仍不容乐观。
林源笑面盈盈:“汉勋哥,苹如,我刚刚有一首诗了呢。一起去帮我看看吧。”
汉勋与苹如都不言语,随着林源回了客厅。林源看似兴冲冲地从隔壁书房里取来了他趁隙作的诗,给了汉勋,他笑得眼睛几乎半眯着:“刚刚作的,没怎么炼字。”
林源像个孩子一样,汉勋不禁笑了,他道:“推敲很重要。一个字的位置找出上百个可换的,一一推敲一一斟酌,这就是积累硬底子。你回去再琢磨琢磨吧。”
林源重重点头,他笑道:“汉勋哥评论诗词虽然毒舌,但我一定要听汉勋哥的。”
汉勋笑问:“毒舌吗?我怎么没发现?”
“汉勋哥对诗词的要求真的很高啊。所以在我们这些人感觉来就是毒舌。”林源目光中流露着敬佩的神色,“我想大神的神技大概就是这么自我高要求出来的。”
汉勋只是看着林源摇首笑着,他低头又看了看诗,继续道:“你写诗词的风格有一个专用名词,叫清雅。就是俗称的很干净。文笔干净,我们今人是蛮难达到的。要达到文笔干净,需要熟稔素材视角的提取手法。很多人不是写不好,写不出,而是不会取舍。感觉脑海里,这也美,那也好,每个字词都想用上,但是忘记了初衷和主旨。没有紧密围绕进行取舍。你的这些句子都比较清雅,中规中矩的。个别平仄两用字还要注意一下下,比如看,做动词时应平。依据词性分平仄是一种说法,不过能搜出很多例子,是作动词时有仄读的。虽然平读的多得多。总的来说这种字在唐宋诗里面平的情况远多于仄。比如,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林源听了,举一反三道:“再比如,世味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不错嘛,孺子可教。”汉勋面露赞赏的神色。
最后几句,是林源用来表明自己退出的心迹的。汉勋心生了几分歉疚出来,到底是他误会了林源。他失了笑意,缓缓道:“感性的人看东西,总能紧密联系到自己的心境。比如凄惶,看什么都是六心不定的。写诗写词,一定要自己设身处地的代入意境,以自己的视角来看意象。这时候写出来的东西逻辑条理就不会乱。还有意象的感情*色彩角度取向,也很重要。比如看见梅花,有人感觉梅花不畏严寒,有人感觉梅花孤伶伶的,还有人感觉梅花充满希望。其实就是一句话,取象随心境。这方面,你做的很好。”
汉勋忽然说不下去了,再继续说下去,剖析林源的心思与情感,无异于在给林源的心头插刀子。
林源偏是笑着的:“写诗词的人,既然寄托了情感在里面,就不怕被品诗的人剖析解读。汉勋哥,你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品诗人,就可以了。”
汉勋的语速更慢了:“我觉得你写作所用的词藻都很是特别,而且视野角度都很有风格,又表达了自己的某些情感,看似舒畅又很压抑,带着认命、无奈退离的成分。”
比交浅言深还令人窒息,客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醒酒汤来了。”徐妈从厨房里出来,她也没料到客厅里是这样鸦雀无声,仿若这里不是在举行生日宴会,而是谈判期间的各自沉默。
林源打破了这迫人的静寂,他抬头,嘴角噙着笑:“汉勋哥,我是真的祝福你跟苹如的。”
他说完便自行夹了几丝菜,嚼了嚼,和着一口酒咽了下去,他又道:“吃过了饭,总想着该娱乐娱乐。扑克,麻将,跳舞,都是好的。”
“听说,像徐妈这样的妈子们,比豪门里的太太姑娘还会打麻将呢。”他笑问徐妈,“徐妈,你承不承认?”
徐妈搁下醒酒汤,笑道:“林少可别数落老身了。我倒是会,也不过时常跟汉勋少爷小公寓左右的邻居打,还是凑数的,半吊子罢了。”
整体气氛算是缓和了不少。
林源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丹麦钟表,道:“可偏是在晚上,不能回家太晚,也就不能跟汉勋哥,还有苹如热闹到太晚。真是遗憾了。”
汉勋揭开汤盖儿,笑道:“都喝些醒酒汤吧。”
徐妈赶忙给大家盛汤喝,汉勋问管家什么时候到,她恭谨地笑答:“在车子里等着呢。”
林源家离得近,汉勋让管家先送林源。到了林源家门口,一座朱漆大门楼下,汉勋释然笑道:“你虽性子安静,但也是敞开说话的人。这一点很讨喜。今日真是多有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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