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如只用了三五分力,汉勋稍稍隐忍便过去了,他一把扣苹如在怀中,迫使苹如看着他:“苏州河路七十六号船室处有一座室内游泳池,听朋友说不错,去试试看。”
谁怕谁啊,到时候谁先累趴下还不知道呢。苹如扬眉轻笑着答应了:“好啊。可是你我都不是游泳总会的会员,进不去啊。”
汉勋将苹如垂下的几绺头发别到耳后,温声道:“放心,我去找朋友借用。”
“辛苦了。”
汉勋笑着提醒苹如,看看她会不会因此而退缩:“还有啊,苏州河路船室处室内游泳池可跟你们学校的游泳池不同,在那里不分男士游泳池和女士游泳池,男女统一用一个游泳池。”
苹如撇撇嘴,表示不屑:“反正又不只你一个男的,我一个女的。”
“不错,有魄力。”
苹如一回到家就挑选泳衣,她是该穿得保守一些,还是稍微放开一些的呢?她一手挑着一条肩背裸*露面积不大的连体式温婉泳衣,一手挑着压箱底压了三四年的比连体式稍微开放一点的两截式性*感泳衣,拿捏不定。
汉勋是留过洋的研究生,思想会放得开一些,可苹如到底只是个传统的中式女学生,饶是连体式的泳衣,已经算是很放得开的了。
苹如想想还是穿连体式的吧。至于汉勋嘛,苹如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收拾收拾洗洗漱漱就睡下了。
周六一早汉勋就开车去接苹如,一路上汉勋嘴角都是微微翘起的,苹如红热着脸偷偷握起小拳头,真想一拳锤到他胸口,让他再在她面前得意。
苹如跟随汉勋顺利地进入了游泳场地,由服务生分别带到男女更衣间换衣服。
苹如冉冉地出来了,她穿着中西结合风格的连体式泳衣,娇美的身躯绰约袅袅,惊艳了已在休息区坐着的汉勋。
汉勋只着一条短裤,宽肩窄腰,标准的男子身形与体魄,他目光流连在苹如玲珑有致的身躯上,缓缓朝苹如伸过手去,做了个邀请式。
苹如有些羞赧,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还是讪讪地将五指舒展到汉勋手掌心,由着汉勋轻轻一握带到了游泳池边。
不知怎么的,汉勋似乎很喜欢看苹如脸红的模样,他微一侧首,低下去问,说话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清楚:“帅不帅?”
吃过几堑的苹如,长了一智,虽被汉勋的气息呼得酥酥*痒痒的,也只是抿唇一笑反问汉勋:“你是在问我感觉自己帅不帅吗?帅是你的事,我只负责欣赏。”
对于这个巧妙的回答,汉勋笑着点头,表示很满意,暂时看不到苹如脸红就看不到罢。
春日的太阳温暖柔和,汉勋带着苹如四处闲逛游走,池边开设有不少棋位,汉勋询问苹如的意见:“要一起下盘棋吗?”
苹如点头,跟着汉勋找了一个空棋位坐下,有蹲点外国服务生拿着饮料单子过来问他们要喝什么饮料。说的不是汉语,更不是英语,而是日语,苹如与汉勋明白服务生的用意―――这里不对华人开放。可服务生到底小瞧了苹如,苹如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日语。
作为一个经常随母亲到法租界日本人居住区窜门的女学生,苹如的日语能力绝对不会比一个不以日语为母语或第二语言,临时说日语的服务生差,汉勋和外国服务生都大吃一惊。
外国服务生乖乖地去备饮料,汉勋用疑惑中夹杂着赞许的眼神看着苹如:“你简直是个多方面才女。”
“什么多方面才女。”苹如表示不接受这个称号,进而解释道:“不瞒你说,我的母亲曾经是日本人。”
汉勋微微一怔,若有所思道:“原来……原来我对你根本不甚了解。”
苹如不解汉勋突然说这样一句话的意思,外国服务生推着车送了一瓶碧露和一瓶可乐过来,苹如将可乐推到汉勋面前。
汉勋一凛,触及苹如困惑的目光时,勉强扯了扯嘴角微微笑了,不适地拧开瓶盖,兀自喝了一口。
汉勋很少露出这样燥郁的神色,苹如对他的反常举措难定,也只是默默喝着捧在手里的碧露,掩饰尴尬与不安。
两相沉默的每时每刻都太难熬,苹如终于捱不过去了,她镇静下来,轻声开口:“汉勋,你是有什么心事吗?难以排解的话,可以跟我说啊。”
汉勋闻言,缓缓抬头,始终笑不出来,他深舒一口气,望住苹如:“苹如,我想,我应该重新审视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都到了今天,他居然说这样的话,苹如不免有些没好气,她盯着汉勋的眼睛,冷冷呲笑:“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从来没有彼此承认过有任何关系,算什么关系?
“我是想跟你有关系的。现在我要再想想。”他的神色那样认真,不容人质疑,半晌叹了一声,起身迈步,“我先去游个泳。”
苹如不明就里地呆坐在那儿,身边扑通一声,接着便是水声哗然。
是她有什么话说错了吗?苹如静下心神回忆自己方才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话。她微微偏头看着游泳池里激起水花游向对面的汉勋,心里烦乱再起。
苹如独坐了有半个时辰之久,腰身困乏地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四处环顾却不见汉勋的踪影。是他约她来这儿的,现下却把她撂在这儿一个人走了,究竟是什么道理?
正怅然若失间,汉勋掸着毛巾,擦着身子过来了,语气歉疚,脸上依然无一丝笑意:“抱歉,我游得有些久,让你一个人久等了。”
板着个脸给她看做什么?苹如心里不好受,撂下一句‘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便转身走了。
苹如走的速度不算快,为的就是汉勋能过来哄她回去。汉勋没有追过去,只是望着苹如远去的背影,重重跌坐回椅子,将剩下的可乐全数灌到口中。
回到家后,苹如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伏床大哭,她压抑着声音,不住地抽泣。
在客厅找周嫂要感冒药吃的天如见姐姐脸色不对劲儿,吃了药便爬上了楼,要推门进去却推不开,她轻轻敲门:“姐姐,你怎么了?开开门呀。”
“别理我。”苹如闷声回道,伸手一拉被角将自己裹起来,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是跟汉勋出去的,一向坚强的姐姐能为什么哭泣,天如目中精光一闪,跑回自己房间给汉勋拨了电话,通倒是通了,只是别人接的。汉勋不在,天如留言让接电话的人等汉勋回来回电话过来。
吃午饭的时候,苹如自行开门出来了,为的就是不让母亲担心。吃过了,她照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汉勋的一通电话,天如等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等到了,她开口就问汉勋跟姐姐怎么了,汉勋只哑口无言。
两边倒是都没有挂断电话,静默了良久,汉勋方踯躅道:“我跟苹如之间,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弄清楚,给我几天时间,我会给你,给苹如一个合理的答复。”
“那你要跟姐姐通电话吗?姐姐似乎心情不大好。”
“不了。”汉勋立时否决,随即缓缓道,“这几日里,苹如就多劳你抚慰了。”
“那好吧。”
天如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别辜负姐姐。”
☆、分了
又是沉默不言,再开口,到了天如那边便像是顾左右而言他,“天如,我还有事情问你。”
天如闷声回他:“嗯。”
汉勋顿了片刻,方敞开了问:“你哥哥从日本回来了吗?”
“回来了啊,大哥和小哥哥都回来了。”天如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说过才觉不对劲儿,汉勋怎么知道两位哥哥是从日本回来的?难不成汉勋认识哥哥?
那边汉勋又问:“你大哥是叫海澄吧?”
天如不解地回答:“对啊。”
“他知道苹如跟我的事情吗?”
莫名地对汉勋有着深深的信任,天如没有遮掩道:“不知道。今天下午本来哥哥跟姐姐约好去练柔道的,姐姐跟哥哥说不去了。哥哥也只知道是因为姐姐心情不好,别的不知道。”
“那好,他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天如转头问过在梳妆台前整理碎物什的周嫂,她回过头来道:“在跟父亲说话呢。”
“那你过会儿帮我转告你大哥,明天上午九点半霞飞路体育馆柔道二室,我在等他。”
有了一日一夜的思量,翌日一早苹如梳洗完毕,又照了照镜子,勉强的笑意敷在脸上,她一拉开门,附耳在门上的天如就被吓得跳脚,镇静下来后,天如眨眨惊慌的眼睛:“姐,你没事啦?”
“能有什么事儿?”苹如反问,她是想坚强的,可自己那一问,直直戳到她心窝里去,一瞬的心痛蔓延不定。
她咬了咬唇,嘴硬地解释:“爱恨当休矣,身心待养之。在所有的时候,怨恨和眼泪都不是有力的回击。人不自贱,谁也作践不了自己。人在局中时,是迷糊的,一旦跳出来回头看一些问题,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之。天,还是空旷高远,地,还是博厚静默,山水还是葱郁清怡,月亮不会减了清辉,太阳不会少了光度,心不会忘记前方的路正在脚下蔓延,有待启程。天下的男人多的是。既然如此,何不让自己把悲愤凝作一股力量,沉淀一段时间,调整好生命的轨迹与航向,重新出发,相信不比从前有差。这些话,送给我自己,也送给所有女子。”
对于姐姐走出悲伤的速度之快,天如难以置信地点点头,再仔细看去,姐姐的眼底飘渺未止,方才的一切恐怕是有意地说给人听,做给人看的。
海澄从苹如背后过来,看不到苹如故作轻快时眼底掩藏不尽的凄惶,他笑道:“妹妹这番演讲当真精彩。让我这个男子听了都感慨万千。”
苹如强行敛去哀伤的痕迹,转头抿唇一笑:“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她强制神情的微弱改变有些不自然,海澄不免有些忧心,他轻轻抚了抚妹妹的鬓发,微笑道:“去练柔道,你不能陪哥哥去,这不,有别人陪了。”
被哥哥关切的动作与深情温热,苹如双手握住海澄的手,终于自然而然地莞尔一笑:“玩得开心。”
吃过饭后,苹如依约跟洁丽一起去霞飞路的理发馆理发,原本只是陪洁丽去,但看洁丽剪了短发后清爽利落的样子,苹如觉得很是不错,何况自己每天梳洗护理头发,实在有些费时,索性也剪了短发留下更多的时间,学习也好,顽闹也罢,总比玩弄头发的好。顺带……也重新修剪梳理一下心情。
可当长发从两肩落下时,心情似是同过去诀别,苹如不自禁地落了泪,她打着眼梢儿偷偷地拭了泪,微微仰头不让余留的眼泪掉下来,慢慢地干了眼。
霞飞路体育馆柔道室里,一场柔道对峙的见面礼过后,两个人累瘫在光滑的地面上。汉勋开始有意无意地问及他对于郑家的疑惑,仿若只是接着方才的寒暄:“海澄,你的名字是否有什么寓意?民族英雄郑成功的封号似乎就是海澄。”
海澄抬手抽下旁边架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汗水,喘息着道:“父亲敬仰英雄郑成功,而我与郑成功比较相像的地方是,我的母亲曾经是一位日本人,所以父亲就为我取名海澄。我与英雄郑成功虽都姓郑,宗族上却并无联系。”
汉勋这才想起那一日苹如也说了‘曾经’二字,他偏头缓缓问道:“为什么说曾经?”
海澄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母亲原本是日本衰败贵族家庭中的名媛,后来父亲滞留日本,两人机缘巧合相恋了,情深至谈婚论嫁。可母亲娘家那边不让母亲嫁给父亲,只因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执意要嫁给父亲,代价就是从日本本土除去名籍。再后来母亲跟随父亲回到上海,父亲为母亲办理了中国户籍。曾经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母亲,只是一位中国人。母亲同表舅一样,是一个反战派,她很要面子,三一年九一八事变邻居左右问起来,她也丝毫不动摇自己追随父亲与反战的决心。”
汉勋想知道得更多,尤其是郑家的政治倾向与立场:“你父亲为什么滞留日本?”
“这个要从明清易代说起。明末时,我们郑氏一族是浙江兰溪当地大族,而且反清意识强烈,直至清末也未有一个族人出仕清朝。满清政府尚在时,父亲留学日本,加入了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党同盟会,与国民元老于右任结交往来。满清政府听到了风声,时常守株待兔或是明查暗访,意欲抓捕父亲。父亲自然不能常回浙江老家,为了能合法地待在日本,父亲连续修了两个学位,其间遇到了母亲,直至辛亥革命成功,满清政府倒台,父亲才到了浙江。大概就是这样了。”当时海澄并未出生,自是不记得这些,都是从父亲母亲口中得知。
如大同附中主席校董胡敦复所言,在街头发抗日传单的是苹如,到处举行抗日宣讲的是苹如,在校表演热血从军话剧的也是苹如,他怎么可以质疑苹如的立场。汉勋豁然开朗,长自嗟叹:“我明白了。”
海澄偏过头去,笑问:“休息够了没?差不多的话,咱们再来一战。”
“没问题。”
十一点左右两人从体育馆出来,汉勋一眼便瞥见两抹熟悉的身影拐到了弄堂里,穿着蓝袄黑裙的女生不就是苹如么,她旁边那女生应该是洁丽,走路的姿势也像,唯一不同的是那两个女生都是短头发。
汉勋只当是看错了。
周一早上汉勋一如往日地去接苹如,他后脚刚到,苹如前脚就走了。路口等了许久,没等到苹如,倒是等到了天如和福南。
早就听说福南病了,人也安静了不少,只挽着天如的手臂朝汉勋笑,汉勋不由打趣她:“感冒一周,这身材越发苗条了。本来就已骨感,现今眼目下,更是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娴静时似娇花照水了。按时吃药了吗?”
福南的神情像被蛇咬过看到了井绳般怯懦,摇着头,声音沙哑:“太苦,不想吃。”
“和着蜂蜜吃会好些。”
福南两叶秀眉往下弯着,愈发楚楚可怜:“忘记我家有蜂蜜了。人一感冒,不单单体质下降,这智力也是江河日下。”
三个人都笑了笑,天如方道:“是来接姐姐的吗?不巧,姐姐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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