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钰表姐你也去?”孙步琴问道。
承钰没什么表情,说道:“想看美人儿还怕没有吗?大舅舅房里多的是相貌出众的瘦马。”
“对呀,大伯那儿的姨娘我还没见过呢,听见过的丫鬟们说,比步玥姐姐还美,而且还会弹琵琶唱曲儿。”孙步琴更加来了兴趣,拉起承钰的手要拖着她去。
“姑娘,咱们去看一看,也没什么大碍的。”一直没说话的绣桃插嘴道,平彤有些惊愕地看了她一眼。
承钰也奇怪她一向最守规矩,今天怎么也来撺掇她。
拗不过,承钰只好答应,左右两边被她们挽着,押犯人似的押去了扶摇院。
孙怀缜住的东厢房就在正院,听说他们今天被二舅舅带出去了,所以都不在家,一来她们便先在东厢房遛了一圈。
二舅母很大方,一口气塞了四个丫鬟,一个个都是身段婀娜,纤腰细臂,容貌秀丽,被放在屋里贴身伺候。
“果然漂亮。”段越珊喃喃道,一双杏眼蒙了层淡淡的荫翳,不过出了屋又恢复了以往的活泼俏皮。
“咱们现在是先去看瘦马还是先去偏院呢?”孙步琴问道。
“表姑娘,那些到底是国公爷的姨娘,咱们还是别去的好。”刚才还怂恿她的绣桃,在看完孙怀缜的通房后又劝她回去,她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
“不看瘦马了,二哥那儿的还没看呢,咱们看了比比是大哥这儿的好看还是二哥的好看。”孙步琴提议道。
承钰吃了一惊,这个小鬼头,似乎被她越珊表姐带坏了。
接着她又被一撮风的送到了孙怀蔚的偏院。进屋一看,却只有容芷坐在杌子上做针线,见几位姑娘来了忙起身行礼。
“二少爷出门去了,恐怕得晚上才能回来。”容芷说道。
“无妨,我们不是来找他的。”段越珊直言道,拉着孙步琴在屋里屋外看了看,又问,“我姨母送来的丫鬟呢?”
容芷“啊”了一声,没想到表小姐一进门会问这个,随即回道:“二少爷今早临走时吩咐了,二太太那儿送来的丫鬟一律不许在屋里贴身伺候,所以我就安排她们去浆洗衣服或者在厨房负责二少爷的热水。”
“你二哥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段越珊在女学里学到这个词儿,此时对自己能活学活用颇感自豪。
“可能是那些丫鬟没大哥那儿的美。”孙步琴也不懂。
“你没听他的丫鬟说,他早上人还没见着就吩咐了吗?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段越珊说道,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承钰,戳了戳她的胳膊,问:“你这是怎么了,不说话还笑。”
承钰被她戳得有点痛,段越珊就是这样,总是不大知道轻重,见到你时一个拳头飞来招呼,她还说在军中都是这样的。
“我哪有在笑。我只是在想,怀蔚表哥应该是想专心读书,所以暂时不用二舅母送来的人。”承钰解释道。
“是吗?那以后不用读书就会用了?”孙步琴问道。
对啊,他若是如今一心向学,不想近女色,日后挣了功名,难保不像旁的人一样,妻妾成群,看看他亲爹就知道。
想到这儿,承钰有些失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不想再待下去,说道:“我先回了。”
孙步琴问她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她随口说了句做点心,又引得孙步琴跟着她去了凝辉院。
晚上孙怀蔚回来,容芷跟他说起白天的事,他一边听一边就露出了点笑意。
“你都和她说了,我让你把送来的丫鬟打发去做杂务?”
“奴婢都说了。”
“那她说什么了吗?”
“表姑娘没说什么,倒是段姑娘说您不怜香……”容芷想不起来,略过这里,继续道,“后来她们说您如今要读书,所以才不要那些丫鬟,日后就会要了。”
孙怀蔚听到这里脸色一变,眉头不禁然蹙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表姑娘就说要走了,然后几个姑娘就都走了。”容芷说完,就见自家少爷转身出门,她追在后面问道:“二少爷您这是去哪儿呀?”
没听到回答,只看到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承钰今天心情闷闷的,扒了几口饭就说饱了,老太太还以为她生了病,探探额头发现没有发烧。
“可能是上学有些累。外祖母,您让我在您这儿歪会儿就好。”承钰说道。
老太太当即让绣芙给承钰拿了两个大迎枕,让她舒服地枕在炕上,又找了条缎被给她搭着。
一会儿各房的人来请安,二舅母把一天的细琐拣了重要的回禀外祖母,偶尔飘两句到她耳朵里。
“下月放了榜,应该就有不少人来说亲了,我倒是替两个哥儿留意了几家姑娘。”是二舅母的声音。
“留意着也好。不过如今说这些都早了,还是得等明年春闱过后再议,到时自然少不了那些阁老侍郎来榜下捉婿。”是外祖母的声音。
承钰恹恹地闭着眼睛,恼恨自己怎么不早生两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起身一看,是孙怀蔚来了。
“祖母。二婶母。”他拱手行了礼,仍是一身青色直裰,眉眼淡然,在抬眼看到炕上半躺着的小丫头时,眼底起了几丝波澜。
“你来了,送去的丫鬟用着可好?”郭氏问道。
“二婶母,侄儿正想和您说说此事。”
“二婶母关心侄儿,侄儿谢过二婶母的好意,不过侄儿如今正是该用功读书之际,不想耽于女色,因此还请二婶母收回那几个丫鬟,即使日后举业定了,也不必再送来。”孙怀蔚一口气说完,郭氏还有些犯愣。
没见过哪家少爷哥儿过了十五岁还没开过荤的,她娘家几个侄儿,五个通房还嫌少呢,这孩子,怎么一个也不要。现在不要,日后也不要!去年不是还听说他强行按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要……
“这,能行吗?”郭氏询问地望着老太太。老太太说道:“既然你不要,那就罢了,留着给薪哥儿用也行。”
“好,那儿媳明日就把丫鬟安排到薪哥儿那儿。”
孙怀薪如今才十四,不过还有更早就通人事的。花了些银钱买来调教的,不能白白浪费了。
郭氏回了话便离开了,孙怀蔚却还端坐在椅上,也不说话,只是没有走的意思。
老太太喝了杯茶,心里奇怪今日这庶孙是怎么了,难道有意与他祖母亲近亲近?
“今天你二叔带你们去了侍郎大人那儿,大人看了你们的文章怎么说?”老太太问道。
“只大哥去了,孙儿没去。”孙怀蔚惜字如金地答道。
“你怎么没去?”
“侍郎大人看文章,要先默写考场上写的,但孙儿记不得了。”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那你上哪儿去了?”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己高看了这个孙子。
“孙儿许久没去外边走走了,因此在金陵城中逛了一日。”
承钰背着身子躺在炕上,听到这句话简直哭笑不得。
别的考生若是得了侍郎大人指点的机会,还不得脚底抹油地跑过去,他倒好,悠悠然地在城里瞎逛。
老太太差点被茶水呛到,勉强缓了心神说道:“下月就放榜,早晚都得知道,你不愿意去,也没什么。”
“孙儿也觉得没什么。”孙怀蔚难得地附和了祖母一回。
接下来的时间祖孙俩又不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祖母想关怀孙子,但总觉得那是块冰坨子,捂不热的。孙子却压根没想和祖母说话,眼睛一直看着炕上隆起来的一团缎被。
“钰儿,钰儿?”老太太在尴尬中忽然想起还有外孙女在,唤了两声想知道她睡着没有。
承钰当然没睡着,她竖着耳朵在听两人对话,此时他们没话可说了,她也没话可听了,干脆起身下炕。
“外祖母,我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还没到亥时呢。还真是上学累了。”老太太说道,让平彤绣桃服侍她回屋歇息。
她前脚刚走,孙怀蔚后脚便辞了老太太,跟了上去。在廊上追到她,说道:“我把那些个温柔乡都遣走了。”
“哦。”承钰内心欢喜地想大喊大叫,但面上却平静得很,依旧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鬼丫头,满意了?”孙怀蔚隔着薄薄的刘海弹了下她的脑门,不轻不重,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生气却又不会觉得痛。
“啊。”承钰摸了摸被弹的地方,雷声大雨点下,竟然不觉得很疼,但嘴上不能饶人,停下步子想说什么,抬眼却看到他伸出一个拳头,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几条淡青的血脉隐现。
五指张开,拳头里落出条链子,承钰下意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再一细看,原来是条珍珠项链,极细的金链子,尾巴处坠了颗淡粉的珍珠。
“给你的。”孙怀蔚拉起她的手,放到了小小的手心里。
三舅母送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项圈,二舅母给的羊脂白玉手镯,甚至玉武哥哥送来的羊脂缠花玉玦,哪一样都比眼前这条只坠了一颗珍珠的链子华贵,但承钰却觉得哪一样都比不上这颗珍珠散发出的淡淡光华。
“你买的?”她想不到他会送她珍珠。
“我偷的。”他说道,承钰瞪了他一眼,低头又去抚弄珍珠。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该怎么说呢?孙怀蔚心里竟有点犹豫,说这是因为有粉色珍珠项链是她妹妹的愿望吗?别看小丫头外表柔柔弱弱,骨子里却是个硬气的人,若她知道他一直把她当亡妹看待,是另一人的替代,怕是不会高兴的。
“街上看见了,觉得好看。”孙怀蔚淡淡道。
“你进了珠宝楼?”承钰捂嘴偷笑,她在想象他站在脂粉堆里和别的贵妇姑娘一起挑首饰的样子。
“没有,这是偷来的。”他嘴硬道,脑海里却回忆起白日的场景,三五成群的太太小姐,只他一个男子被夹在中间,感觉女人们都在看他,红着脸寻找粉色珍珠,最后让店家包好,飞一样地逃出了珠宝楼。
下次还是让她自己去挑选吧。
“你说你真不记得考场上怎么写的文章了?”承钰问到她最关心的事上。
孙怀蔚挑了挑眉,摇摇头,“大致还是记得的,只是觉得再默下来给人看,没什么意思。”
还有这种说法?大抵还是他觉得自己的文章拿不出手?她叹口气说道:“没事,这回不行还有下回,总之我会陪着你的。”
没想到又被他弹了脑门,这次比刚才下手更重。
“我说给你中一个回来就一定能中,你等着就是了。”
——
次日早晨,承钰睁眼时,天还蒙蒙亮着,她是做梦笑醒的,具体是个什么梦,她醒来却忘记了,只记得梦里很开心。摸到脖子处的项链,珍珠贴着肉,圆润而温暖。
吃早饭时,老太太因为昨晚见她精神不佳,决定给她请一日的假,承钰没有推辞,吃过饭就待在外祖母处和丫鬟们描花样子。
一会儿孙怀缜带着弟弟们来向老太太请安,郭氏也来了,问兄弟俩送去的丫鬟可好。
孙怀缜行礼说道:“侄儿用着尚可,多谢二婶母费心。”
孙怀薪却语气不善,说了句什么,大意是把孙怀蔚不要的丢给他用。
孙怀缜立即训道:“二弟洁身自好,不想耽于女色,才把丫鬟送到你这儿来,二婶母一片好意,你怎能这样说话。”
孙怀薪见二婶母面色讪讪,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了,说道:“侄儿刚才说话不好听,还请二婶母原谅。”瞥了眼旁边的孙怀蔚,话锋一转,语气又嘲讽道,“不过大哥刚说他洁身自好,我倒是不见得,不然去年冬天姜承钰那儿的丫鬟是怎么死的,我想大家都记得吧。”
“孙怀薪,给你你就好好用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成日里就知道嚼人口舌,跟个小妇似的!”
声音稚嫩却极尽讽刺,屋里人听了都是一惊,但这声音孙怀蔚再熟悉不过,回头一看,果然是承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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