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欲上前,分说几句,可在花厅内传出父亲若有若无的几声“咳嗽”后,那刚鼓起的勇气又像湖里的泡沫般,还未鼓起就破了。
他低头,恳求地拉着母亲的衣袖,扯了扯,又扯了扯。防她再度开口,说出那不好听的话来。
韩氏冷哼一声,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倒是没有再说话。
老太太却开口了:“玉珠,你带冬姐儿先回去吧!”
小郑氏如蒙大赦,拉了苏暖扭头就走,竟连礼都忘了施。
韩氏才狠瞪了一眼郑卓锋,甩脱他的手,扭身上了台阶:“娘,您怎的出来了?今儿您可是老寿星,倒是媳妇的罪过了!”
一边金氏见状也笑着上前,与韩氏一人一边,挽了老太太重又回到那屋里去.....
屋内众人重新举杯,说笑起来,有那讨喜的上前敬酒......
苏暖与母亲回到院内,小郑氏强颜欢笑,陪了苏暖在屋子里坐着。
两人相对默坐了一会,见小郑氏兀自难过,颇是伤感。
苏暖思忖着着让小郑氏开心一下,就起身去寻了那枚猫眼出来,故意歪着头,喜笑颜开地递到小郑氏面前:“母亲,你瞧!漂亮么?”
小郑氏抬头,见苏暖展了手中帕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脸孔刷地白了,一把抓过苏暖手中的东西,紧紧抓着,细瞧了片刻,声音发抖:“这颗猫睛,从哪里得来的?”
苏暖一怔,小心翼翼地:“是从那边花园子里拣来的.......娘,认得?可知是谁丢........”她斟酌了一下字句,上回落水的事,小郑氏并不知道。
她住了嘴,诧异地看见小郑氏把脸贴了手中东西,哽咽着流下泪来......
......
......
雯月心疼地看着苏暖三五下剪了那块料子:“小姐!”
苏暖其实也是心疼,毕竟她没有如此奢侈,她自来节俭.......且这块杭绸当真不错。
但能怎么办?退回去?显见是不行的。
这块料子是郑卓锋私自买了来送给苏暖的。
瞧着溜光水滑的,本来还想裁件中衣穿,如今是万万不能了,甚至连送人都不行,这要是漏了出去,自己恐怕真要被韩氏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她闭着眼睛,三下五除二地铰了,团了起来,递给小荷:诺,拿去扔了!
......
她里里外外地又仔细清理了一会,找出一小堆东西来,堆在桌子上。
她瞅着那一对南珠耳环,一支蝴蝶发簪,原来都是郑卓锋送的。
她一股脑儿找了个匣子装了,塞到那衣柜里去,想着找个机会还了才是。
可再不能与郑卓锋有任何关联了,这些东西得还,势必断了他的念头才是。
她打发了雯月出去,回身看到妆台中的那颗猫眼,心下叹气:这是程姨奶奶的东西。
小程氏哭了半日,也说了半日。这块猫睛的主人竟然是她的便宜外祖母,程姨奶奶所有。
小郑氏说,自她记事起,它就一直被程姨奶奶随身佩戴,因为个大,就镶在了吊坠上,平时从不离身。
小郑氏从小把玩,自是认得。
谁知,十几年前,程姨奶奶忽然病逝,当时已出嫁的小郑氏回家奔丧,才发现这块吊坠竟然不见了,之后遍寻不着......小郑氏还专门问了郑老爷子,无果.......没想到,竟被苏暖给捡到了......
苏暖小心地托起,一汪蜜黄色在掌中流转,荧润,琉璃般缤纷,中间那条眼线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幻,转动间,竟隐有变色,迷离魅惑。
她心内疑惑:眼线平直、均匀,连续,清晰明亮,如此品相上佳,又大块的猫眼,可遇不可求,任谁得了不好好珍藏?怎会掉入那湖里?之前雯月几番打听,竟无人知晓......
“这是我姨娘的东西,原本就要传给你的,且好好收藏,将来作嫁妆!”
小郑氏擦干泪水,对她说。
苏暖心下唏嘘:这可真是不薄的一份礼!
心下不禁对这个未曾见面的外祖母充满了好奇,什么样的人,竟拥有如此上好的宝石。要知道这种品相的猫睛,就连宫中都没有这么大块的……
鹤祥苑。
花厅里,大伙儿都散了后,郑老太太单留下了韩氏。
韩氏以为是方才的事,嗫嚅了两句,陪罪:“是媳妇儿莽撞了,娘勿怪!媳妇儿也是一时着急,这锋哥儿着实不省心,眼看要秋闺......”
她低头说着,嘴里说着软话,可那眼里分明不是那回事!
老太太移开眼,端起杯子,杯盖轻扣着,一时不语。
韩氏渐渐失了声,眼角瞥见老太太手上的白色瓷杯,釉色通透,上面绘着精细的缠枝莲花......
是之前贵妃娘娘赐下的。
.......
她敛眉,心内更加笃定:她今日做对了。
老太太看了贵妈妈一眼,贵妈妈走到门边,轻挥手,门边的一众仆妇霎时流水般退了个干净。
四下静了下来,韩氏心内紧张起来,她凝神,直起腰身,不知老太太要做什么?
“老二媳妇,你近前来,我与你说件事!”
040净房风波
韩氏弯腰,移到了老太太下首第一个位置,作洗耳恭听状。
“甜姐儿过了六月满15了吧?我记得她是六月初三生的?”
郑老太太一脸正色地,望着韩氏缓缓说道。
韩氏一愣:郑云甜?
她小心觑着老太太脸色,谨慎地:“三姑娘,是的.......娘的意思是?”
她心里刹那巳是转了数个念头,这老太太忽然就问起郑云甜来,是个什么意思?……
不容她多想,老太太下面的话,让她瞬间不好了:“娘娘需要人进宫帮衬着。我想着,就让甜姐儿去。姊妹里头,也就数她长得好,人伶俐,年龄也合适。你是嫡母,从今儿起,好生照顾着。我们家的女孩,不论嫡庶,从小都一样的教导......”
韩氏吃惊地低头,手中杯子晃动,茶汤中茶叶浮浮沉沉,她的脑子里也上下起伏,乱糟糟的。
郑云甜进宫?怎么会?事先可是一点口风都未漏啊!
这老太太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一早就定了的?
郑家要送女儿入宫,这本是好事,可为什么却是郑云甜!
白姨娘可是生了庶子的,平时就颇得郑云清的宠,这要让郑云甜入了宫,她还不全身都抖起来。
不行!
......
韩氏眯了眼,抬头,欢喜地笑着:“这可是件好事呢!我们甜姐儿高兴都来不及!”
她抬手给老太太续了一杯茶:“我们甜姐儿长得好,又聪明,我这个母亲瞧着也喜欢。不过......娘,这进宫,必要有那出众的姿容与才情,就像娘娘那样的,才能真正帮到娘娘不是?所以,”
她顿了一顿,见老太太只不吭声,咳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娘,你怎的忘了,有一个人,可是比我们甜姐儿还要合适,特别是相貌,可是我们这府里独一无二的,他日长成,必是......”
她说,一边斜眼注意老太太的神情。
老太太一顿,抬头:“冬姐儿?”
见韩氏表情,忽“咚”地一声,放下茶杯:“我没记错的话,她可不是我们郑家的人。你......”
她单手直指着韩氏,:“这可是大事,可容不得你在这里私心作怪!”
她不客气地说。
韩氏闹了个没脸,撇了撇嘴,见老太太转身再不理会她,只得告了退,不甘心地走了。
身后,老太太望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气恨地:“这么不能容人的,宁愿便宜了别家也不愿意自家的女儿上去,真是!......”
一旁的贵妈妈低了头,不吭声,当那聋子般,心里却在想:老太太这骂的是韩氏,自己又何尝不是?韩氏不愿便宜了庶女,她又何尝不是不愿便宜了小郑氏?
这人哪,自己的心长偏了,自看不见,只见别人都是歪的。
贵妈妈望了一眼犹自气哼哼的老太太,心里偷偷地想。
........
快四月的天,天光正好,风和日丽,暖风习习。花间不时有那蜂蝶翩翩起舞。
这大好的春光中,一顶素色轿子从郑国公府的边门抬进了一个不速之客来。
她一进门,就由着两个丫头一个仆妇引着,一路顺着操手游廊,穿过偌大的花园子,对这满园的春光不及一顾,直接进了老太太的鹤祥苑。
“七娘子来了!”贵妈妈早听得小丫头的禀报,亲热地打起了帘子,“快进来罢!”
郑美玉心内忐忑,微低头。规矩地坐到了一旁椅子上.....
老太太正在里间,贵妈妈进去禀报......
她悄悄抬眼打量,但见入目皆是富丽之极的摆设......有丫头上了茶来,忙敛回了目光,再不敢乱瞟。低头捧了茶杯,只见座下的椅子颜色暗红,扶手处雕着八宝图,她暗暗摸了摸......
门帘子一动,老太太出来了,她忙站了起来。
“伯祖母!”
她叫。
......
园子里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金氏、韩氏一路陪着,直奔正院而来。
又有小丫头跑着去鹤祥苑请老太太去了。
……
花园子东北角,苏暖愣愣地盯着郑云甜:“三姐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郑云甜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惊慌,见是苏暖,才松一松气,又竖起食指嘘声,挥手赶她走。
苏暖听话转身,走了两步,忽回头望去,郑云甜正矮身,悄悄地顺着假山绕过去,尽头就是偌大一个净房,若隐若现。那里种了一排翠竹,是专单独修建的,为的就是夫人小姐们游园时方便。她眼皮子一跳,郑云甜走错了吧?这边可是男客用的……
她收回目光,想到方才郑云甜的表情,转身快步走了。
........一刻钟后,灌了一肚子茶的梁荣在小丫头的指引下,快步往净房走去,掀了帘子进去.....
然后,门帘一晃,他一头冲了出来……
身后紧跟着又冲出一人来,捂着脸跑了,一直往上房去了……
......
众人走后,老太太阴着一张脸,脸上神情难看至极,几番抓了杯盖要掷脱手,都隐忍未发。
堂前地下跪着一人,垂了脑袋,簌簌发抖。
正是郑云甜。
“你说,你是怎么晓得的?啊?”
老太太忍了忍,望了望一旁的韩氏,压低了声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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