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七又转头向早不见了人影的宽阔大道去,一副若有所思,倒是跟品阳楼前的惊鸿一瞥的公子重叠在了一起。美如冠玉,凌厉不可一世,叠了马鞭打两下,那滑头的小栓子就跑过来弯腰听令。
芙风悄悄附耳枝茜,“这不就是,品阳楼前口气不小的那个小厮么!”
枝茜说你别出声,抬眼瞥向马车,又道:“大姑不在,你我需小心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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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万年县,人潮汹涌,摩肩擦踵。遥遥可见阳鼎山巍峨高耸,庙宇鳞次栉比,宝相庄严。那菩若寺也是钟鼓响鸣,余音绕耳,自有一股静心静气的感觉。
至山脚下,车马上不去,众人便弃马弃车,一路走去到山门前,只见往日静谧的寺庙广场,当中放了一口铜铸大鼎,上面香火不断,一扣三拜焚香祷祝: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多的是平头百姓,粗布麻衣。而勋贵世家的爷们姑娘则到树下搭着的凉棚歇息,由家仆护卫围拢保护。
容桓携赵灵运到的早,占了处好地儿,秉持着君子之道,都让给几个姑娘歇脚。
东西都卸在山脚的马车里,轻装简便上来,喝口水也变得奢侈。容瑗和韩黛玥分喝了一壶凉茶,赵灵霄也分得半壶,枝茜过去想要讨一壶,回来却和赵灵运说茶没了。
韩七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递去一只梨子,“解渴。”
赵灵运怔了下,倒也没虚套推辞,直接接过。她正脚酸口渴,凉棚里的茶远不够喝,也就不客气,随意用帕子擦了两下梨,一口咬下去。
韩七微微侧目,他以为赵灵运贵为县主府的大姑应颇注重礼教,岂料竟是如此的不拘小节,心里又不由得平添几分好感,“不想赵大姑娘竟然是喜欢吃梨的。”
赵灵运摩挲了两下梨子,味道像甘醇的酒,口感香甜多汁,真真是把刚才爬山的疲劳都消除了,“水果在县主府也不是个稀罕物,我却是不常吃的,只这个梨,很对我胃口。”
韩七站的直,还是凌厉着一张玉容,不看赵灵运,话却是对她说,“这个叫南果梨,是边关以北之地特产。赵大姑娘可知那处?”
“自是知道的。”赵灵运颔首,“边关以北为温寒地区,听说那边冬天极为寒冷,夏日时也不及这边一半炎热,倒是个顶好的去处。”
韩七侧过头来,眼眸直视着赵灵运,既诚恳又真挚,“可惜这梨吃的不是时令,冻了一个冬季,口感也折了大半,有机会还是到当地当时去吃最好不过了。”
“灵运多谢小侯爷。”
“无碍,家里有的是。你若爱吃,我就叫人送去些。”
赵灵运抿了抿唇,“那便多谢小侯爷了。”
两人头次见面,却也没得生疏,这一会功夫,身边人来来去去,却似乎影响不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就像春天里放的纸鸢,在高楼看,影影绰绰,仿佛唾手可得又仿佛遥不可及。
容桓身边的小厮过来做个揖,“大姑,前面打点好了,还请您先行一步。”
赵灵运隔着惟帽望过去,容桓三步并两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世子……”
“刚才还叫舅舅,”容桓见她还要挣,便使了力令她跌进怀里,“外甥女当真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赵灵运不想随了他的意,自讨没趣被占便宜,就由着他拽着自己进了寺庙。
“兄长……”
韩黛玥神色哀怨,语调戚戚。
韩七回眸看了眼妹子,那张容色冷硬得不近人情。韩黛玥赶紧低下头,随他也进了寺门。
而其余他人,容瑗骄哼一声要人前面带路,赵灵霄的丫鬟啐了一口道:“不要脸。”
赵灵霄知她骂的是谁,也不训斥,想起容氏对她的嘱托,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第23章
菩若寺内专门用来祭祀的场所名为清净院。
做法事的和尚跪在前头敲木鱼捻佛珠,众人也跟着跪在蒲团上诵经三遍,三拜三叩后由小沙弥端来棒子槌子等击打物,再到偏厅中纸糊小人那里选一个“打小人”。
赵灵运执条大小正合手掌的木板,又挑了个头最大的小人,一面拍打一面口中念念有词:“打你个死人头,打歪你个小人嘴,打到你没鞋穿,打得你从北方来就南方跑。”【1】
做完这些,赵灵运退到一旁,枝茜和芙风取来簸箕,向四周撒芝麻、绿豆和茶叶,意为把四方小人驱走。
容桓离得近,低眉顺眼道:“外甥女的小人可是真有其人?”
赵灵运目不斜视,“自然是有其人。”
容桓眨了眨眼睫,又挪近几分,“外甥女说的不会是我吧?”
赵灵运端正转身,朝他竖了个拇指,倒让容桓失笑。她真是坦荡的可爱,处处不掩饰对他的讨厌,必要时又会卖乖取巧,有趣,真是有趣。
容桓挑眉失笑,离他不远的韩七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他冷肃着脸,生人勿近,人道韩七爷脾气坏,说话也随着心情:“近日见你笑的多,我府上的大夫最擅针灸,赶明你去我那扎两针。”
容桓抬眼过去,“如何使的七爷心里不快?且说来与子猛说说。”
韩七抿了抿唇,也纳罕起来,自己刚才说话里有几分拈酸,怕是容桓心有察觉,再不肯开口。
赵灵运却因赠梨事件,对韩七多看几眼,此时再听他说容桓,心道最好把容桓扎个面瘫嘴瘫不要烦自己才好,面上就隐隐含了三分笑意,转眼给芙风递了个眼风,“你不是说你要给你家人求道平安符么,去找大师傅吧。”
芙风意会,福身自去了。
另一边打完小人的容瑗,也在暗中留意,眼看前面撒芝麻绿豆的韩黛玥,扶着丫鬟的胳臂走了过去,“韩姐姐不曾带个丫鬟?”
韩黛玥见说话人是容蓉,笑了笑道,“此乃清净地,不宜坏了佛门规矩,我就叫他们在外面等着了。”
容瑗点点头,也抓了把绿豆撒向角落,“我看小侯爷不苟言笑,想来平江侯府如此。”
“兄长只是略微严肃罢了。”韩黛玥柔声道。
容瑗转了转眼珠,指挥着自己带来的丫鬟,“去,帮韩小姐撒。”
丫鬟应道,福身拿过簸箕,一一撒向四周。
韩黛玥见状,向容瑗回了一礼,“多谢容妹妹。”
容瑗拉住韩黛玥过来,两人靠的近说悄悄话,“姐姐无需客气,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想和姐姐说说。”
韩黛玥看了看前面,韩七和容桓互有交谈,那赵灵运姐妹也是一前一后缓步而行,有时停下与男子保持几步距离。于是松开面皮,想听听容瑗要说什么。
却说早先容瑗坐了软兜上来,见到赵灵运坐在凉棚里歇脚,就招呼了自己丫鬟到容桓随身小厮那问。阳鼎山陡峭难行,强壮男子需行一个时辰上山,更不要这些提身娇肉贵的姑娘姐儿们,只赵灵运好命,被容桓一个拦腰横抱,从山脚下一路轻功而去,省时省力不说,还没有那些腰酸腿疼。
容瑗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狠狠拧了丫鬟一计,眼刀往赵灵运身上胡乱飞着,就想了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英国公府人口兴旺,各房大小主子、姑娘爷们一堆,单论与容十一爷能说上话的却屈指可数。不说他的辈分摆在那,府里讲究嫡庶有别尊卑有别,倒容瑗这里却仗着自己讨巧,又是容桓嫡亲侄女,在英国公和夫人那里有几分脸面,自然在容桓这里也有几分得脸。
容桓在英国公口中那叫混不吝,却是没人敢把这话当真。吃穿用度,宠爱重视,人人心里有数,就连容大爷私下里也跟戴氏说过不少“继嗣的可能是容桓”这种话。容瑗听得多了,也得以知道里面一些情况,到华荣夫人为容桓选妻开始,她也被叫去问过几句,交好的贵女中提了名号的不少,其中就提过平江侯家的姑娘。
平江侯有两个嫡女,大的在宫中,小的也二八年华,是恬静可人,性子也温软和顺。平江侯祖上是随太/祖征战的开国元勋,世袭罔替的一等侯,这点上连英国公府也比不了,算是高攀了。
华荣夫人对韩黛玥十分满意,连着让平江侯夫人带姑娘来府上三次,最后一次容瑗也去了。明面上华荣夫人说找个年纪相仿的闺中密友,实则要她随侍在侧,最后引着见一面容桓。
容瑗面上还要显着姐妹情深,打着拉拢韩黛玥对付赵灵运的意图,她一副说些体己话的模样,拉住韩黛玥的手,“韩姐姐,咱明人不说暗话,祖母要您过来是什么意思,您心里也该是有数的。”
韩黛玥捏了捏帕子,轻声道:“妹妹快别说了,只是我兄长与世子交好,顺道一起来罢了。”
“要我说顺道,县主府才叫顺道。”容瑗冷哼一声,转过头来又说,“姐姐也看见了,刚刚在车上,她可不就是,太……太……”后面半句隐了,似乎不好意思直说赵灵运狐媚子不要脸。
韩黛玥虽对赵灵运有所不满,但容瑗仗着年岁小口无遮拦就不怎么让人待见了,心说果真是没规没矩,面上就有些冷淡。
容瑗见韩黛玥不做声,继续说道:“不瞒姐姐,我小叔没对哪个姑娘上心过,刚才赵灵运不过是胡诌一句就惹得小叔关心,姐姐若想入府,就得抓紧了。”
韩黛玥几乎立时就想到赵灵运皱眉抚胸口的样子,约莫西施捧心也就是这样了,而那个从来目不斜视见不到她眼内含春的容桓几乎立时骑马过来,抱着她坐在车辕上,说了好一会小话直到她笑了才继续启程。
福庆打听的消息里,赵灵运当年险些入东宫做良娣,后来是顺安县主过世她自请守孝三年,才算是作罢。
她掌家持中馈十几载,自小被顺安县主养在身边亲自教导,有气度有才华有品貌,不是她这种娇养的姑娘能比的。
韩黛玥一条丝帕被翻攥地多了几道皱褶,她拧了眉,不想随了容瑗愿,却到底抵不住心念,“妹妹有什么法子?”
容瑗终于等到要听的话,气定神闲地笑起来,“姐姐放心,我自是真心实意想帮您,若有什么事也挨不到您头上。”
然后抬手,指了指站在门外的一个不起眼的下人,“烦请姐姐到时给我做个证,指认一下就可。”
韩黛玥看了两眼,一身灰布短打,贼眉鼠眼,浑身没有几分得体。韩黛玥只觉恶心,不想再看,赶紧撇开头,只道容瑗心思不好,这事只做一次,再也不跟她走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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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若寺不招待女客,打完小人便被一个知客僧领着去了另僻给女眷的单独一个院落。赵灵运给了个金裸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是信女赵灵运的一点香火钱。”
“小僧谢过施主。”知客僧回礼,“清净院备有斋菜,施主可自用。”
赵灵运颔首,“多谢小师傅。”
眼下大家都要各自整头换面一番,赵灵运也不急,叫枝茜摘了惟帽,换了身软烟罗,倚着软枕靠垫。
芙风坐在脚踏上,一面捏脚一面问:“大姑,奴婢看过了,这里离原生院不太远。”
原生院就是楚襄常宿菩若寺的地方,赵灵运扫了眼枝茜,枝茜会意地扬声道:“大姑,可要用午膳?”
“我乏了,睡一会,一会儿世子那边传信再叫我。”一面说着,身子软倒床榻上,闭眼歇了。
外面人影一闪,枝茜和芙风对视一眼,放下帘子,到屋外守着去了。
菩若寺过去也不过是间清净古刹,整个山头香火最旺盛的有好几处,却绝不是这儿。只是寺院历久弥新,各处的禅院还要修缮,祭祀人又多,便开了院门讲法祈福。
前头的大殿嗡嗡敲了几下,传过来的声响绵延了有十数里,窗棱跟着震动几下,再浮躁的心神也静下来了。
本该在石炕上休憩的赵灵运,在枝茜和芙风退下后爬了起来,她先下地转了一圈,又回来放下木杖黄帘子,随后盘曲着双腿,静待片刻。禅室里突然刮来朗朗清风,再睁眼时,便有一道身影立在当中,身材颀长,引入侧目。
来的是楚襄。
对于他的出现,赵灵运竟问也不问,好似她等的就是他,“桌上有茶,还请公子自便。”
楚襄振袖收臂,一派恣意潇洒坐到凳子上,抬眼过去,果见桌上备着一杯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倒好的。他姿态优雅的拿起来,徐徐闻之,又浅尝辄止。
“早春的新茶,宫里也不过才得了几罐,你这倒有。”
“世子不吝啬,若公子喜欢,我再叫人去拿。”赵灵运淡淡道。刚才分道时,容桓叫人送来的。
楚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趣意味,“前几日你叫了陆乙过去,所问英国公府,今日偏和容桓走的近,你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1】打小人祭白虎的风俗习惯用语源自百度
第24章
“灵运不懂,还请公子赐教。”赵灵运言辞恳切。
楚襄又倒了一杯上好的小种,待滚烫的热水凉了,嘬了一口,“我等不及了,不如你嫁给容桓,速速解决了容氏。”
禅房内的气氛凝滞了一两分。
当初二人合作,赵灵运图财,楚襄图色。色是县主府的四姑娘赵灵兮,正如其名,灵兮秒兮,大和尚批过八字:天生富贵,儿孙满堂。可惜托生了姨娘身,赵灵运应的是,庶女抬入正房,自小养在嫡母下,开祠堂上宗谱,正式算嫡女。
正和了赵灵运心意,打压继室,辅佐亲弟,报仇雪恨,一拍即合的生意。楚襄汲汲营营小半生,一朝回京,要十里红妆,十六抬大轿,风光迎娶。
赵灵运不做赔本生意,和楚襄虚虚假假,“公子说笑,我如何嫁得英国公世子。”
这话倒有几分真,前面还有个平江侯家小姐,华荣夫人,不说她本就对容桓无甚好感,这些就是拒绝的最佳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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