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阮沅认识,是住在不远处撷绮苑的蓉贵嫔,晴芳阁和撷绮苑都在宜和宫内部,蓉贵嫔和琪婉仪一向走得近,阮沅听琪婉仪说过,她进宫时间不长,一直是把蓉贵嫔当姐姐对待,宫里的规矩也是蓉贵嫔手把手教给她的。
既然是琪婉仪尊重的人,阮沅也不敢怠慢,恭敬打了招呼。
俩人分手,阮沅进屋去,正巧琪婉仪在挑衣服,见她来,便热情招呼一同来看。阮沅平生最喜欢漂亮的织物,假日最大爱好就是逛商场,家里的衣柜永远都是满满的。这次她见了琪婉仪的衣服,顿时拔不出眼睛来。
挑着挑着,琪婉仪就拿出其中一件牡丹色的薄衫,递给阮沅说:“瞧瞧,喜欢不喜欢?”
那件牡丹色的薄衫,颜色鲜艳,上面的刺金百瓣莲,精致入微,夺人目光。
阮沅忙点头:“喜欢!”
“那这件就送给阮尚仪好了。”琪婉仪笑眯眯地说,“是人家给我做的,结果尺码弄错了小了点,我的肩宽,瞧,这儿肉太多了,穿不上,偏我又喜欢得紧,舍不得就此压箱底。阮尚仪比我的骨架小,又比我瘦削,肯定合适。”
阮沅虽然心中欢喜,也知道得客气推辞两句,但是架不住琪婉仪热情,便换上身试了试,果然十分合身。
“尚仪别客气了,白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就请拿去吧。”
于是阮沅就喜滋滋接受了这份礼物。
次日,她特意起了早,换上这件新衣服,又在镜子跟前转了个圈,衣服十分合身,这颜色尤衬白肤色的人,红白相间,愈发显得她脸颊光洁,双眸灿灿如星。穿上这艳丽的薄衫,整个人更显漂亮了。
阮沅心中高兴,她就打算今天穿着这件衣服去上班,要是宗恪看见了,肯定也会觉得好。
女为悦己者容嘛。
收拾停当,溜溜达达去了宗恪平日办公的御书房,还没走到门口,阮沅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一回头,是青菡。
“哦,这么巧!”她笑眯眯地说着,拽了拽身上衣服,“你看!好看么?”
阮沅原以为青菡会赞赏、说真漂亮什么的,岂料青菡却一脸发白:“这衣服是谁给尚仪的?”
阮沅一怔:“……是琪婉仪的衣服,她昨天给我的,怎么了?”
“尚仪赶紧去换一身。”青菡低声说,“趁着陛下还没来。”
听见青菡声音都在发抖,阮沅心中一慌!
“怎么了?这衣服哪里不对?”
青菡没法,只得说:“尚仪有所不知,这牡丹色,是**的禁色。”
“啊?!”
“这是公主最喜欢的颜色,还有这刺金百瓣莲,也是公主生平最喜欢的花样。”提起那两个字,青菡的嘴唇直哆嗦,“公主就是穿着这样的衣裳……自尽的。那之后,陛下再不许嫔妃们穿这牡丹色,看了就会发火。”
阮沅眼前发黑!
糟糕!她被陷害了!
狂乱的思绪在她脑子里不受控的奔驰,她又惊又急,手忙脚乱想赶紧脱下来,却又觉察到不妥,她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啊!
“尚仪还是赶紧回自己屋,把这衣服换下来吧。”
阮沅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我这就去,青菡,如果宗恪来了,你帮我顶一下,就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脚步声,阮沅听见了莲子的声音:“陛下。”
阮沅如五雷轰顶!她艰难地转过身来,正正对上那张愕然的脸!
宗恪微微张着口,双眼直直盯着她,就好像盯着一个罕见的怪物!他脸上表情很奇怪,像是受了猛烈的突袭,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一瞬,阮沅真想找来哈利波特的隐身衣,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上!她脸色死灰,用力抱着手臂,就像身上没有穿衣服,话也说不清了!
“……我、我这就去换!”她低着头,哆嗦着说,“宗恪你别、别发火!我真的不知道……”
她强忍着眼泪,身上剧烈颤抖,悔恨得无法自已。如果此刻有把剪刀,她真想把身上这件薄衫,划成千条万缕!
良久,宗恪才慢慢恢复常态。
“不用去换了。”他淡淡地说,“你,进来。”
第三十一章
阮沅以死别的表情,看了一眼青菡,然后哆哆嗦嗦跟着宗恪进了书房,她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自己这……算不算待罪呢?
要不要跪下?
她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下跪过呢。
宗恪在椅子里坐下来,抬头又看了看她:“衣服,哪儿来的?”
他的语气平静冰冷。
“……琪婉仪给的。”阮沅带着哭腔说,“昨天,我去她那儿玩,她在收拾衣服,就把这件给我了。”
宗恪微微点头,转头对莲子说:“把琪婉仪找来。”
莲子很快出去了,不多时,琪婉仪被带进来,女孩很明显已经得知详情,一张脸吓得蜡黄,一进书房,扑通就跪下了!
宗恪看了她一眼:“琪婉仪,阮沅身上的衣服,是你昨天给她的?”
“是……是臣妾给阮尚仪的。”琪婉仪的嗓子抖得不像话,她全身都伏在地上,“因为臣妾穿着小了,是以……”
宗恪点点头:“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人家给的?”
本来是个简单的问题,谁知,琪婉仪抖如筛糠,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宗恪愣了愣,忽然冷笑起来。
“好个有义气的丫头!可你这义气是不是用错了地方?人家陷害了你,你还要为人家挡枪子儿?”
阮沅在旁边听着,却糊涂了:不是琪婉仪陷害她么?怎么琪婉仪成了受害者?
宗恪点点头:“你不肯说,朕也查得出来,莲子,你带着阮沅去针工局,找冯德川,叫他把历年的单子找出来,务必找到这件衣服的主人!”
“陛下……”琪婉仪终于开口,“这衣裳……这衣裳是臣妾强要来的,不关人家的事!”
宗恪的冷笑,终于转为了苦笑。
“义气对你而言,竟然这么重要?你可知激怒了朕,是什么后果?”
阮沅清楚地看见,琪婉仪的背部一僵!
宗恪点点头:“看你这样子,朕也猜到那人是谁了。来人,把蓉贵嫔找来。”
阮沅一呆,顷刻间,恍然大悟!
不多时,蓉贵嫔被带到宗恪面前,她也依样跪下了。
宗恪看看她:“阮尚仪身上的衣裳,是你给琪婉仪的?”
蓉贵嫔脸色青黄,她辩解道:“……臣妾知道这衣服不能穿,本不欲给琪婉仪,可琪婉仪喜欢得紧,又反复央求,是以臣妾只好给了她,臣妾当日曾对她叮嘱再三,此衣为**禁忌,不要穿出去,谁知她竟……”
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动静,宗恪面前的琪婉仪,奇迹般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蓉贵嫔!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宗恪见这一幕,冷笑又叹息:“看见没?这就是你拼死要替她挡枪子儿的人。看清了没?明白了没?”
琪婉仪脸色灰白,嘴唇直哆嗦,一双眼睛泛起泪水,她慢慢扭过脸来,重新低下头,不出声。
阮沅看见,两滴大大的眼泪,无声滴落在宗恪脚前的砖地上。
宗恪摇摇头:“琪婉仪进宫时间太短,毫无派系,没有与任何人产生怨恨;阮尚仪也不是受宠的嫔妃,她有什么必要陷害阮沅?阿珩,你想过没有?这个像剖开的葫芦一样的丫头,做得出这样的事么?”
蓉贵嫔一怔!
“你这招借刀杀人,甚是了得:刀选得好,杀的人也好。既让琪婉仪背负了罪名,又让阮尚仪讨了朕的嫌——你就这么痛恨她们?”
蓉贵嫔的声音像是卡住了!
“朕倒觉得,你不是恨她们。你恨的是萦玉。”他淡淡一笑,“阿珩,你还在恨萦玉给你的那个耳光?”
阮沅看见,蓉贵嫔脸上仅剩的那点血色,呼啸褪去!
“……你恨她,她羞辱了你,要不是琬妃拼死护着,你肯定得被打入冷宫。之后朕厌烦你们争吵纠葛,没再来看你,你也就把这笔账一并记在了萦玉头上,想日后报复。”
阮沅几乎听不下去了,她被这些爱恨缠绕得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你和萦玉的是是非非,朕不觉得她对你错,萦玉自然有萦玉的过失,朕也惩罚过她了,现在看来你显然还觉得不够。但是阿珩,既然恨,就对着那个恨的人去好了,她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你不鼓足勇气想办法报复?为什么要把这痛恨转嫁到无辜的人身上?就因为阮沅是萦玉的表妹?就因为琪婉仪的父亲是旧齐降臣、是曾经竭力维护萦玉的人?”
阮沅心中,泛起无法形容的复杂滋味,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过是这出戏里的一个小角色。
“你让朕瞧不起,阿珩,你这手段太下作。”宗恪摇摇头,“琪婉仪真心敬你、护你,宁可激怒朕,也不肯供出你来。你却这样陷害她,此举,令朕不齿。”
他说完,不再看跪着的女人,却唤进莲子来。
“把蓉贵嫔送去莲慈庵。”宗恪平静地说,“她的心,太躁太乱,去那儿陪着太妃们修行,也好沉静沉静。”
面如土色的蓉贵嫔被莲子带走,宗恪低头又看看跪着的琪婉仪,他叹了口气:“起来吧。”
琪婉仪脸上挂着泪,站起身来:“陛下……”
宗恪看看她,又看看阮沅,微微叹息:“你们两个二货,往后脑子要放机警些,不要再被人当枪使了。”
等琪婉仪退出去,阮沅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陷害我的人不是她?”
“这么简单的逻辑,难道你还推不出?”宗恪翻了翻眼睛,“琪婉仪进宫才三个月,又是个公认的二傻,既然她把衣服给了你,自然是真不知道我的忌讳。这衣服不是她自己做的——否则冯德川定会警告她。衣服既不是从针工局新出来的,当然是别人给她的,她与蓉贵嫔要好,这宫里谁都知道,要好成那样,彼此有什么衣服怎么会不清楚?如果不是心怀恶意,蓉贵嫔怎会不出声提醒?推到这儿,真相已经出来一半,再联想到蓉贵嫔和你表姐的旧怨,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嘛。”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阮沅,无奈摇头:“你也真是够笨的,这么明显的宫斗陷阱:背景、道具、事件,全都给你设定好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居然想都不想,扑通就跳进去了。阮沅,这是宫斗,明明是你们女人的事情——哪里有皇帝帮你宫斗的道理?”
“可我……我真的不知道呀!”
“笨成这样,居然还敢进**来。”宗恪哼了一声,“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先把你关起来!猜出谜底我再放人。”
“什么嘛……”
阮沅嘴上嘟囔,脸也红了。
拿死人衣服刺激活人,这种计策,她何止看过十次八次?从希区柯克的《蝴蝶梦》,到大红的宫斗小说《甄嬛传》,哪一个没用过这伎俩?如果这事儿出现在小说里,她必定会打着哈欠合上书,再笑骂作者一句“老套没新意”……
然而事情确实发生在眼前,她却没有丝毫察觉,虽然不知前因后果,可是在这宫里行事,不是应该处处小心么?
也难怪宗恪会嘲笑她。
阮沅默然良久,才低声道:“我去把衣服换了。”
岂料,宗恪摇摇头:“不用麻烦了,穿着吧。”
“咦?可是……”
“禁令是给宫内嫔妃的,你不算。”宗恪默默盯着自己的茶杯,声音忽然低下去,“况且,我也没那么脆弱。”
于是,阮沅就在这宫里,继续穿着本来该禁止的衣服,嫔妃们见到了,脸上都露出古怪神色,可是鉴于蓉贵嫔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多嘴。
蓉贵嫔这件事,没有影响宗恪对琪婉仪的态度,反而因为她是个直爽义气的人,宗恪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些事,看在阮沅眼中,依然如尖刺一般刺痛她。
进宫没一个月,阮沅就发觉宗恪“旧疾复发”。
他仍然在酗酒,晚上会自斟自饮,当然那是在所有的事务处理完毕之后。宗恪虽然嗜酒如命,但没有为此耽搁政务,阮沅也没见过他因酒失态,再者,他是皇帝,更没人敢劝。
有一次夜间,是阮沅当值,她眼看着宗恪传了酒膳,独自靠坐在软垫上,慢慢一斟一饮。
阮沅想去劝,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却不敢上前。
之前她也劝过,却被宗恪骂了,那次宗恪发了很大的火,还说她再敢多嘴一句,就叫宗人府的上来抓人。
虽然不见得真的实行,但阮沅也从此明白了,这种时候,自己最好不要上去多嘴。
那夜,殿内并无别人,深黑的空间四面悄寂,只有紫铜色烛台顶着弧形的烛晕,闪烁的光线,令人想起夜里深谧的流水。
阮沅清楚,最近正有大臣不断上奏有关南方叛乱的事,宗恪的心情很差。恐怕是为了这,才在深夜借酒浇愁。
不敢去劝,也不敢擅离职守,阮沅在外面走走、坐坐,无聊得要咬指甲。她还不困,不想回屋睡觉,可是眼下又没什么事好干。
又等了大半个钟头,阮沅把头探进去瞧了瞧,帷幔不知何时垂落下来,酒案后头没了动静。
阮沅想了想,蹑手蹑脚走进去,她一直走到帷幔前,将柔软的白帐掀开。
宗恪靠在软垫上,已经睡着了。他的手边扔着一只酒杯,酒杯翻倒在地,里面剩余的酒水洒得点点滴滴。
阮沅心里叹了口气,绕过酒案,走到宗恪身边弯下腰,推了推他:“宗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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