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看了这封信,稍稍定神:“不错,我哥哥就算要弄钱,也不用这种办法。”
在江先生与谢麟诧异的目光里,程素素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家里的事都是师兄与大哥做的主,我娘后来都不大管事了,全家也没饿死。他才不这么傻呢。”
谢麟心说,最急的就是你了。
继续拆下面的信,信是三叔谢涛执笔,谢丞相口述,让他们不用担心,反正谢丞相没看出来有大人物出手。不过要注意,别让人拿这个当突破口,趁机搞李丞相,这个他已经提醒李丞相了。
虽然不喜欢谢丞相,不过他的意见还是很宝贵的,程素素松了一口气。与谢麟再看张起等人的来信,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骂这御史肯定是被人骗了,更有人要想办法去查一查告状的人背后都有什么人。
情况似乎很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只能继续等。
好在程犀的回信来得也不慢,与陆见琛的笔迹相比,程犀的笔迹从容依旧。说他已经上折自辩,不日便有分晓,他很相信朝廷不会冤枉好人。至于是谁诬陷的他,他隐约有数,不干党争的事,让程素素与谢麟都放心,他自有主意。
香料的事情也写得很明白了,程犀的辖区粮食出产不丰,想改善生活,就要另想办法,程犀发现了此地香料销路不错,但是却被邻府的香料商人把持着,压低进价,百姓无法获利。程犀想要扶持本地商人,由自己牵头做保,一旦产香料的百姓能拿到应得的银钱,二则本地商人有了钱,也会回馈乡里。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发现,本地香料之所以为外地商人垄断,是因为本地地形的缘故,向外的路被大山阻断,没有别的出路。在谢麟搞宗族的时候,程犀就闷头做一件事情——开山修路。
花了两年的时间,征的徭役不用来给他当役盖房子,也不用来摆威风,全用在修路上了。今年,方修好了一条窄道,香料得以运出,他正要拓宽道路就被参了。
他并不在乎这点物议,只要百姓过得好了,一切都很值得。让谢麟按着程素素,不许她乱跳。
谢麟看着已经站起来的程素素,扭过头去与江先生商议:“什么时候轮到阿猫阿狗来构陷朝廷命官了?”
江先生罕见地没有答话,将程犀的信取过来,仔细研读,最后才说:“不涉党争就好办了。东翁、娘子,你们与他不是一路人,别胡乱插手,不要好心办了坏事,两下合不上,反而闹出笑话来。”
程素素与谢麟脸上火辣辣的,他们喜欢程犀,但是行为方式是真的完全不同的。谢麟下限低,程素素节操低,偏偏程犀两样都有。
谢麟道:“好。”
答应完了,就写信回京里,安排人去调查死者。他是不信这背后没有故事的,或许谢丞相眼睛利,朝廷里没有人搞阴谋,但是,程犀在什么地方任职?离京得差不多千里了吧?告状的人是怎么进京的?以为京师是什么人都能到的?这千里的路,一路没有路引是没有办法投宿的。一旦有了路引,就能顺着查出此人身份等等。
照谢麟的估计,此事极有可能是因为程犀开山凿路,致令邻府富商利益受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反抗也是在情理这中的。只是没有想到,有的人胆子会拿人命垫底。
唯一要担心的是,万一真的是有商人想不开自己去做了这件事,而非背后有人指使。这个会比较麻烦一点,还是查得明白一些才好。
程素素被江先生嘲讽一句,也冷静了一些,她该对大哥有信心才是。谢麟去了书房,江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娘子,且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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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将迈出去的左脚从门槛外收了回来,眼带疑问地看向江先生。
江先生干咳一声,也站了起来:“娘子,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话已经说出来了,想反悔都不好意思了。一定是因为刚才提到了程犀,那是一个令人无法不心生好感的人,会让人忍不住多为他做一点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就是几句话的事吗?江先生这么告诉自己。
“先生有何指教?”
“娘子,心不定了啊。”
程素素坦然承认:“是,我很担心。”
“那也不能慌,担心是最无用的东西。娘子是明白人,该知道这个时候要的是平心静气。”
程素素脸上发热,含糊了一声。
江先生见她面上不自在,也是后悔,就不该多嘴的!程素素有眼色,不拖谢麟后腿,做个主母绰绰有余。对她要求这么高做甚?
补救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咳咳,也不是娘子必得要懂的。咳咳,是在下啰嗦了。娘子襄助东翁,诚贤内助也,骤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慌乱也是情理之中的。”
程素素像被人从天灵盖浇了一盆冰水下来,脸都白了。江先生这话,在她理解就是:你当个家庭妇女是优秀的,正式的工作,你素质不行,政治素养你不够。谢丞相让她整理文稿,虽知有让她转达给谢麟之意,但是取中了她,她心里还有些小得意的。此时却被打回原形——就是让你当个传声筒的,仅此而已。
江先生见状,更加安慰起她来:“是在下多言。此事该在下为东翁参谋……”
程素素慢慢抬起手来,用力挥下,阻止了江先生接下来的话,认真地对江先生道:“请先生赐教。”
轮到江先生傻了:“啊?呃?哦……”
江先生挠挠下巴,作为幕僚,老板娘愿意请教,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了:“做大事的人,再爱再恶,心不能乱。心思要机敏,主意要坚定。心如铁石,未必不是一种仁慈。天地不仁,圣人不仁。”
想了一想,江先生又说:“娘子问我河东县逃妾的案子,恕在下直言,那件事上,也不是娘子该有的作派。”
程素素诚心请教:“我该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娘子以为,什么是铁石心肠?”江先生慢慢地道,“谁看着弱就帮谁,就不是心如铁石了么?那是愚蠢。娘子已经做了法度之外的事,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娘子这么做。听就听了,叹就叹了,叹完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人都说可怜……”
“人还都去死呢!耳根子怎么能这么软?!妇人之仁!”江先生生气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了,程素素不知如何接下去。江先生自己接着说:“喜怒哀乐,与做的事是要分开的。万事只凭一时之气,还是被撺掇出来的一时之气,趁早买棺材。”
这就更不客气了,程素素咀嚼着其中的含义。
江先生见她虽然面色不好,对自己却没有恼怒愤恨之意,禁不住越说越多:“娘子也与东翁议事,也有见解,然而年轻人心性,有些好强出头,还很得意。什么事都想亲自去做,好淋漓痛快。我平生最怕东家自以为聪明还觉得别人笨,做成一事便沾沾自喜,遇一难事就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人全家,那可真干不下去了。
须知为人处事,当渊渟岳峙。不求眩目,但要踏实。万不可有锦衣夜行之叹!不着痕迹的,才是最好的。死的都是事儿多的,挨打的都是话多的。且看令兄如何做事。”
句句诛心,程素素耳朵都羞红了,还是老实认了错,且说:“日后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先生只管讲。想先生到家里来,也是为了阿翁看孩子,也是有自己抱负的。既如此,请对我再严厉一些,别让我在大事上闹笑话。洗衣做饭再周到,缝件龙袍也是死罪。”
“娘子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多经些事就好了。也不须苛责自己,还有东翁呢。”
程素素摇摇头:“还不够,我可不想被甩得太远了。”
“那就稳着点儿!别不像主母,倒像个管家。一喜一怒,一惊一乍,大寒大暑,啧啧。”江先生摇摇头,作了个请的姿势,将程素素给“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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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当晚连晚饭都忘了吃,还是小青提醒的。吃完晚饭,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想的全是江先生说的话。晨光初显的时候,她已经很疲惫了,依旧是不能合眼。脑子里不期然跳出来多年之前,祁夬的话来“读过几天书,从书里看到过一点新鲜点子。心性从未经过洗练,斗嘴狡辩,从不让人。若生得好看些,后宅争宠,大约是能赢的。”
她自认经过的事也不算少了,不算未经洗练,然而心性依旧不能令人满意。坑了郦氏的事情,自己都觉得手段不怎么样、成功率还低,都没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果然是后宅手段。多少后宅、后宫的赢家,给机会“垂帘听政”都要坏事,程素素原是瞧不大起这样的人的,现在发现,自己也比人家高明不到哪里去。在江先生嘴里还更差了一些,“像个管家”。
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一直将自己当草根,其实已经不是了。林老夫人将自己带到身边,并不教别的,只想养出点相府思维来,那一次养出来了,在内宅里合格了。现在想得到的更多,就更要提升自己的眼界,将思维彻底地拧过来。
太阳升了起来,程素素揭开被子,抻了懒腰。
一夜没睡,精神却有些亢奋,洗漱过后用了早饭。程素素推辞了王家娘子打牌的约会,再次开启了装文稿的小箱子,边看边回忆当时谢丞相的讲解。掌灯后又看到了后半夜,小青再三催促,方将她催到床上躺着。躺着也睡不着,脑子总停不下来去想,试图将“旁观者”与“圈子里”两种视角整合起来。
次日清晨,再起来时就有些萎靡。
到晌行时,卢氏喜滋滋的回来说:“娘子,救出来了。”
程素素停三秒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哦。”
“说是送到……”
卢氏说了一串,程素素却答:“知道了,以后不用管她了。”
“呃?”
“有京里或是大哥那里的消息,告诉我一声,我有些累了,歇会儿。”
卢氏懵了:“这是,怎么了?”
程素素一气睡到第二天,大夫也请来了一个,只说思虑过度,谢麟还道她是为了程犀的事,忍不住再写信回京。
程素素醒来之后,什么事没有,听谢麟安慰她:“我已催陆见琛去了。”
笑道:“你们做事,我是放心的,不放心,我睡这么久?”
程犀与谢麟果然都是让人放心的人。谢麟的思路很可靠,与李丞相也是想到一起去了,顺着死者一路查下去,摸到了隔壁府的巨商,花钱买命。这巨商全没想过一状能告倒程犀,他只要程犀老实一点,别阻他财路。这样的读书人,更重名声,吃点小亏自然收手做别的事去了,外放做官而已,老实熬个资历,到时候回京。是不会在这里死磕的。
告状的是他寻着了一个为了给老娘治病花光了家产的小商人,拿钱买命而已。
程素素听了此事,不由就想起江先生说的“以小搏大”,固然愤怒却没有再叫嚷。她在等程犀的反应。
程犀得到了嘉奖。
他被参的消息传到地方之后,当地百姓惊惶愤怒之余,竟有几个大族挑头,凑了万民的签名,往京里替他喊冤。程犀并没有住手,该修的路依旧是修,却访得小商人的遗属,允他来贩卖香料做经营。又出告示,四面贩卖香料的商人,公平出价,本地不禁外地商人往来。
任你百转千回,我自直道而行。
这么一弄,小商人的儿子反而承受不住了,奉了祖母的命令,出来为程犀澄清。
李丞相与陆见琛两个才得到消息,打着草稿,小商人的儿子已经到京了。陆见琛因此事在李丞相面前有些不自在,亲自见了这青年商人,问得情状,取了证据。也顾不得尴尬,亲自去拜访李丞相,面现奇异之色:“相公真是会挑女婿。”
邬州府衙,除开江先生有些“我算着了”的得意,谢麟与程素素都不好意思了起来——这可真是只有程犀身上能发生的事情呐!他们俩就做不到。
在江先生:“待人以诚,二位也会的嘛,在下就是为二位诚意所感,不要妄自菲薄嘛。”的安慰声中,两人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过一阵就要被教做人一阵。
素素毕竟缺乏之实际操作经验,就像游泳,背再多的动作要领,不下水还是不会的。大哥和谢先生一步一步从实务做起,然后升级,如果素素一下子就有他们的水准,也不现实。所以得抽。她实际操作过的家务,就做得可圈可点了。
素素还有一点,她缺乏“人上人”的思维,毕竟学过人人平等,并且穿越前也不是霸气侧漏的人物。
江先生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人,不过因为大哥太好了,所以被感动了一下。常态下的江先生,坏主意很多很多的。不过没坑素素而已。
好了,给素素准备得差不多了,下面开新情剧
第131章 先生难为
对老板娘讲话讲得那么直白不留情面, 用词还很难听, 江先生是后悔的。夜深人静之时,每每对月感怀——我真是叫鬼摸了头了!怎么什么真话都敢往外讲的呢?这根本不是我!简直是在砸自己的饭碗,是注定被新君砍头的托孤老臣作派!
江先生再次提醒自己, 一定要记住了,自己只是个幕僚, 一定要有分寸。不止行动上要小心, 语言上也要注意。与主人家关系十分密切固然是好,切不可再越界了。与东家说话多些也就罢了,连人家老婆都管得太过, 绝不是件好事!连对东家说话,也要再小心一点。
拿定了主意, 又万万分的不舍。能遇到一对这么通情达理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多么的不容易呵!不不不,既然知道不容易, 就不能因为放纵自己而破坏了这种关系。不可恃宠而骄!
江先生心痛地给自己立下了规矩——绝不可再嘴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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