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太太来了一看,心里也颇欢喜,因江姑娘生得慈眉善目,瞧着就是性子敦厚的,唯一不足,个子小了点儿,阮直同她一比,显得非常高大。
可惜阮直瞧不上。
他也没有这种心情,眼见江夫人同他说话,嘴里客气,表情却是淡淡的,老太太瞧见他这模样,恨不得就要斥责,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
阮珍见状便要劝一劝阮直,借故道:“我前阵子得了一块冻石,哥哥你帮我看看。”
两个人走到外面。
亭子里四下无人,阮珍叫阮直一起过去,说道:“这江家,相公也是考虑了一阵子才邀你过来的,说家世清白,家风严谨,要严格说,你还是高攀的。今日这江姑娘你也看到了,十足的大家闺秀……你就莫要再玩世不恭,叫母亲担心了。”
妹妹是出于好意,阮直很清楚,只他实在没有办法勉强自己。
“哥哥!”阮珍见他不说话,由不得拉住他袖子,“哥哥,人总要有个伴儿的,你往前总担心我为妾,而今轮到我,你也该知道我的想法。”
对上她一双明眸,阮直心头一软,叹口气道:“容我考虑下,行吗?毕竟是关乎终身大事。”
“那你觉得江姑娘如何?”
“挺好吧。”其实阮直都没有细看,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不会动心,不过是安抚下阮珍,“我会认真想一想。”
阮珍松了口气。
“等会儿我同江姑娘再说说话,也能更了解些。”
“好,那你去吧。”阮直站在亭子里,“里面都是女眷,我也不方便再待着,一会儿我去见妹夫。”
阮珍点点头,转身去上房。
不想苏沅也借机溜了出来,眼见阮珍走了,轻手轻脚便走到亭子里。
“舅父!”她叫了一声。
听到这外甥女儿的声音,阮直就头疼。
苏沅瞧出来了,知道舅父被她差遣的次数多了,许是嫌烦,但这事儿应该是最后一次,她拉住阮直的袖子,低声道:“舅父,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除了祖母,爹娘,您排第四,但我最信任的却是您。”
呵,晓得说花言巧语了。
阮直斜睨她一眼:“到底有什么事儿?”
“您知道张孙锡吗?”她问。
“曹国公的表亲?”
“对!他们家要娶文惠姐,我就想请您帮我查一下,张孙锡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让那头可以退亲。”
“你这孩子……”阮直瞧着她,“这世上有你管不到的事情吗?”
“有啊。”苏沅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您跟三表哥的事儿,我就管不着,我而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舅父您不帮忙,我就只好去问问父亲了。”
越发胆子大了,还威胁他,阮直想到陆策的无奈,突然有点明白了,这外甥女儿是有点能耐,他装傻:“什么事儿,我怎么不知?”
苏沅眼睛转了转,拿起阮直的手,在他掌心写了蔡庸,曹国公两个名字。
怕阮直还不清楚她的心思,她索性又写了一个吴太后。
阮直手一抖,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这到底是陆策跟她说得,还是她自己猜出来的?要是后者,也太邪乎了,一个小姑娘还能窥得这种翻天覆地,她打哪儿来的慧根?虽说他请了仙师给苏沅批命,说紫气东来云云,到底没当真。
见阮直惊诧,苏沅偷乐,她倒是不怕阮直想什么,反正在她心里,她早已经跟阮直,跟陆策是一伙儿的了。他们觉得她聪慧过人更好,也许以后有事儿,会想着要跟她商榷呢。
这也是她的目的。
“罢了,这件事我会替你留意一下。”阮直镇定下来,答应了苏沅。
苏沅还打趣:“舅父,这江姑娘不错,你早点娶了,好让我多个舅母!”
“你……”阮直吹胡子瞪眼。
苏沅蹦蹦跳跳就走了。
从苏家回去,老太太耳提面命,跟阮直道:“我觉得江姑娘不错,不管是老夫人,还是珍儿,也是一样的想法,我看要不便着手准备聘礼罢,江夫人为人热情,对你也称赞不已,还有比这更好的亲家吗?”
阮直无言。
母亲真是把他看成什么了,娶不到妻子的人吗?
“娘,您不要这么急……”
“怎么急了?”看儿子不愿意,老太太忍不住哭起来,“你难道还想拖下去吗?你知道我为你这事儿,每天都睡不好,吃不下,要早知道你这么不孝,我根本不会搬到京都来,还不如一个人死在晋县呢,眼不见为净!”
这话就有点重了。
“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阮直为难。
老太太不想听了,她觉得阮直就是诚心的,因为一个人真有成家的心,怎么可能这些年都遇不到合适的呢?她拂袖而去。
阮直看着母亲背影,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阮大人,瞧你把老太太气成什么样了。”背后传来殷络的声音,“有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老太太可是真心疼你,你不在家,她是望眼欲穿,时时操心你衣食住行。”
阮直有个这样的母亲,该当好好珍惜,哪里像她,父母双亡,便是有这份心,也是枉然。
阮直沉默不语。
殷络走过来:“这到底是你家事儿,我不便多说,但是我也不好一直住在你家里,阮大人,你该放我走了罢?”
屋檐下,她摘去了面具,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要不,这人情你慢慢想?我可不想奉陪下去了。”
“我想到了,还能找得到你吗?”阮直挑眉。
殷络嘲讽一笑:“凭你的本事,找不到吗?”
“真难说。”阮直盯着她,缓缓道,“我倒是有一计,一箭双雕……”他伸手拉着她去书房,“既能除去曹国公,让你手刃仇人,又能解我烦忧。”
“什么计策?”殷络听到能杀掉曹国公,一下就来了兴致。
阮直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殷络面色一僵。
“你好好想想吧,不答应,只怕你这辈子也杀不了曹国公,若答应了,你我可以共创太平盛世。”
阮直注视着她,语气淡淡:“我不拦你,你现在就可以走,不过你这些年在外漂泊,应该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也知道有多少人,同你一样,身负血仇,百姓们又过得什么日子,也许你可以想得更远一些。”
殷络没有说话,过得半响,戴上面具走了出去。
第73章
这天,突然韩府送来请帖,邀苏府女眷去做客。
老夫人有点诧异。
“上回是乔迁,请了一次,今日又不知为何了。”因韩夫人一向清高,也不喜热闹的,“不过既然请了,总不好拒绝,你收拾下带锦儿,沅沅去吧。”
而今她对阮珍很放心。
阮珍答应声,顺便说起曹国公府与陆家结亲的事儿:“管事询问,我也不好定主意,您看送什么贺礼好?”
下个月就要将陆静英娶过去了。
老夫人面露不悦之色:“那焕扬混账东西,将我那妹妹气成什么样了!教养的女儿又如此狠毒,我是一点不想理会他们。不过好歹几十年相识,你且随便挑个贵重的送过去,也算全了我们两家曾经的情谊。”这还是看在曹国公的面子,老夫人可不想太得罪曹国公,以至于将来儿子遭殃。
随便挑,那库房那些祖上传下的肯定是不好送,都是宝贵的,老夫人喜欢的,那就只能拿些贵的,但自家不看重的物什了,阮珍领会,点一点头,出去时吩咐丫环去告知两位姑娘,韩家邀请的事情。
苏沅正当跟苏锦在刘燕知那里学画画呢,闻言手里的笔一颤,不由自主想到那天在永定河岸,韩如遇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的可怕。
肯定是不悦了。
可怎么韩夫人又请她们去呢?
“既然你们要去做客,今日便算了。”刘燕知笑起来,收拾笔墨,“等明日再接着说。”
两位小姑娘告辞。
见苏沅心事重重的,苏锦挽住她手臂,打趣道:“怎么,生怕韩如遇吃了你呢,瞧你这样子!”
“二姐!”苏沅以为苏锦还在嫉恨韩如遇注意她的事情,急着辩驳,“哪里有这回事儿,我是奇怪,韩夫人为什么突然请我们去,我们两家平日里又没有多少交情。”
看她脸都红了,苏锦扑哧笑起来:“别怕,就算韩如遇真的喜欢你,我也不放在心上了。我已经想明白,这嫁人,还得嫁个对自己真心的,不然有什么意思?天天全心全意伺候他,他却一眼都不看你,这日子也难过。”
苏沅惊讶,又欢喜:“你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苏锦笑:“这都拜你所赐,谁让韩如遇对你青睐有加呢。”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确实没有一点的恼恨,看着是不再介怀了,然而苏沅想到韩如遇,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就那么喜欢二表哥?”苏锦看她皱着眉,低声道,“以至于真的连韩如遇都看不入眼?”
说得好似她对陆策多么的死心塌地,但苏沅当然不是了,她只不过是权衡利弊,才愿意嫁给陆策,不过也懒得反驳苏锦了,反正他们之间的事儿,早晚会被长辈们知晓,既然打定主意,她就不会更改。
因为如果反悔的话,那是大大的得罪陆策,她可不想结这个可怕的仇人。
苏沅岔开话:“我们快些去二门罢,母亲肯定在等着了。”
她疾步走去,苏锦在后面笑。
三个人坐了轿子去韩府。
在路上,只见冷冷清清的,别的一个客人都没有,阮珍委实惊讶,原本她以为韩夫人至少会请韩氏与陆家的两位姑娘。
“夫人在花厅等你们。”女管事在前面引路。
见到三个人陆续进来,韩夫人的目光一下就落在苏沅的身上。
小姑娘穿着件果绿色交领的夏日薄衫,衣襟袖口绣着缠枝梨花,下面一条素白无纹宽边裙,显得极为简朴,可往上看去,那一张脸如笔墨画就,眼是眼,鼻是鼻,线条无一处不好,竟是夺目的鲜明。
再看她行止,款款而来,也是端庄淑仪。韩夫人突然觉得,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便是回想起以前,苏沅也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除了庶女的身份。
但现在,她是嫡女了。
韩夫人竟是对苏沅又满意了几分。
“今日请你们来,是因为前不久得了上好的茶叶,想让你们尝尝,且府里桂花又开了,心里高兴,想着马上要中秋各自有事儿,不如提前聚一聚。”韩夫人请阮珍坐在身边,又打量苏沅,“苏夫人,这三姑娘可真像你,京都都找不到比她好看的。”
苏沅听得心里直打鼓。
要知道以前,韩夫人可是对她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的,今儿是怎么了,一来就夸她?
阮珍也感觉到了,谦逊道:“哪里,人靠衣装,她不过是好好打扮了下。”
韩夫人笑一笑,叫丫环上茶。
“今年锦儿及笄,明年该轮到沅沅了罢,她是几月份?我得提早准备下,”她说起韩氏,“我那表妹啊,说把你这两个孩子当亲生女儿的,我瞧着也喜欢。”
可是,苏锦的及笄礼,韩夫人都没有亲自出面,只是送了一份厚礼来。
“是三月份。”阮珍压下了满心的惊讶,笑着道,“我先替沅沅谢过您了。”
两人话说得越多,苏沅越是恐慌。
怎么看着,韩夫人对她很喜欢?
可前世,要不是韩如遇执意娶她,韩夫人根本不会答应,新婚第一日去敬茶,就掩饰不住的厌恶。
难道说,那时候,纯粹是因为自己克死了双亲,韩夫人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所以才会如此待她?而这一世,父母安好,母亲被扶正,自己却是成了嫡女。
苏沅胡思乱想。
这茶没好好喝,花也没好好赏,好不容易挨到回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母亲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告知祖母。
事实上,阮珍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一样了,就是有点不明白,为何韩家会突然看上苏沅?她站在老夫人下首,低声道:“韩夫人夸了沅沅好几次,又问起及笄礼,十分的重视,我竟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想起那三孙女儿姣好的容貌,老夫人沉吟道:“你别着急,我得空去问问妹妹,韩夫人总不会一点口风都不透露,就来定亲罢?”
那倒也是,再怎么说,韩夫人同韩氏很亲,应该是说过的。
阮珍心里安定了些,但苏承芳回来,还是忍不住跟他提了提:“沅沅才十四呢,我都没有想到她的终身大事。”
苏承芳笑,捏捏她的脸:“许是长得太像你了,打眼!”
“相公!”阮珍嗔道,“您还拿我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沅沅啊,我还舍不得她嫁出去,而且韩家……”
“怎么,你还嫌弃韩家?”苏承芳有点意外,“韩如遇可是百里挑一的俊才。”
阮珍咬了咬唇。
“跟我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苏承芳拉过她的手,揉了揉,“是不是觉得韩夫人有些严苛?”
“嗯,韩夫人不像她表妹。”阮珍眉毛拧了拧,“总觉得不是好相与的人,我也不期望沅沅要嫁入高门世家。”她认真看着苏承芳,“也许我这想法有点小家子气,不比相公高瞻远瞩。可不管是锦儿,还是沅沅,我都只望那夫家,公公仁厚,婆婆和蔼,夫婿心善,能一心一意对待她们就好了。”
这是小家子气,但是苏承芳一点不嫌弃,搂住她道:“我记下了,但凡有合适的,必定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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