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阿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虽然苍老了但是依旧遮掩不住他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好看的人,只是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苍白和无力起来:“我以为你会想到见我,哪怕是骂我一顿,我也就知足了。可是我从头到尾跪在你面前,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这一辈子,好像所有的光全都消失不见了,我只能在黑暗中,等着你哪天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和我说说话,你看,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没想到还能让我见到你。”
“老爷和夫人是很好的人,他们当初也曾经劝过我,说是我和你这辈子的缘分已经断了,再没有续上的机会了。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真要是把这段缘分续上,所要付出的代价那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所以我看的开,放在心里想着,在梦中想着,能在你生活过的家里待着,与我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老爷说,我这一辈子还很长,相思最是耗人,也曾经指过一个人给我,我真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何必让另一个人在我的过错中承受一样的痛苦呢?我见你这一回,我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算是了了。我知道,我们再不合适见面了,就算见了,也只有伤怀和难过,我不想影响你的生活。阿露原谅我的自私和无奈,我已经决定了,再过段时间我的徒弟就带出来了,我打算回老家去看看。这么多年了,离乡背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回去,也不知道我们路家还有没有活人。给我老子娘上柱香,扫扫慕,只盼着到时候能有人能帮我收收尸。”
太妃的眼泪重新留下来,张着嘴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辈子我们没那个缘分,你的一辈子是我害的,我会好好的想办法赎罪。阿露,咱们盼来生吧,只有来生,我才能干干净净地站在你面前,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说好的,我肯定会遵守诺言。”
太妃恨声说道:“哪来的来生?喝完孟婆汤,一切都没了啊,你这人到这个时候还是自私,我怎么能不恨你?你想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是吗?也是,都上了年纪的人了,还执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怪让人笑话的,那成啊,就按你说的,以后再也不要有任何的来往了,就这样吧,对谁都好。话已至此,再没什么好说了,退下吧。”
路阿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在他的面前摆出了当朝太妃娘娘应有的威严,他的心更加痛的厉害。他不在乎身份,因为他本来就是她生命中的一个伺候她的人,能得到她的垂青是他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难过的是,她重新把自己给包裹起来,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看起来异常的孤寂,更让他难以放下:“你别这样,我……你让我走的如何安心?”
太妃的声音此刻冷淡的厉害,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般的笑,低声说道:“我的好坏与你有什么干系呢?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也别在惦记着谁,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彼此。”
路阿伯因为这句话,身子摇晃的仿佛是风中的残烛,痛断肝肠,张开嘴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面色发青,而坐在上首的那个女人竟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神色自如地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嫂子进来吧,与我说说话。”
魏老夫人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什么恩怨没看过,到头来也只有感情二字最是让人痛心,里面的动静,她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两个人谁都不能放下彼此,可是却偏偏全都用这般伤人的话去触碰对方的心,真的到了这个年纪了,要是一辈子没法释怀,那可真是到死都要不相往来了,这样对相爱的两个人来说怕是生生世世的痛了。
她走进去,看到一向身子骨硬朗的老路此时佝偻着身子,好像短短的片刻间就苍老的不成样子了,怪让人心酸的。偏偏这个时候太妃娘娘十分冷漠地说了句:“怎么还不退下?”
魏老夫人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被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人这样对待,给谁能受得了?老路的那脸已经白的不能看了,真是可怜人,虽然一开始是做错了,但是这么多年也受了这么多的苦,什么恩怨在这个年纪也该放开了。太妃这个时候怎么还如此的孩子气呢?说这样伤人的话语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瞧瞧那样子何尝不是失魂落魄?真是一对苦命的人,让人看着怪难受的。
路阿伯见着魏老夫人还强撑着对她笑了笑,说道:“奴才先行告退了。”
魏老夫人看着那道苍老的背影从视线中离开,她难免有些急切地说:“你这是做什么?说这样的话你自己好受吗?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说真的,你在皇宫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年一年的少了,说这种倔强的话,真要让今天成了最后一面才甘心吗?”
太妃笑得凄惨,喃喃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我主动往前面走,他只会退,现在全是快入土的人了,他还这样,与我说什么来生,这天底下竟还有几十年什么都想不明白的人,我还盼什么呢?索性断了往来,谁也别说什么,就当这辈子谁也没见过谁。我死心了,其实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我已经知足了。多的真不是我们所能奢求来的。”
魏老夫人无奈地说道:“那你真就不见他了?能舍得下吗?”
“舍不下又能如何?人这一辈子,有多少情不得已?从我进宫的那天开始,我与宫外的关联就已经断了,如果一直放在心里只是自己害自己罢了。深宫寂寞,如果不能更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往后只能一直煎熬,临老了生不如死,多大的折磨啊?”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今儿又紧赶着回宫吗?若是不急的话,我们姑嫂两个好好的坐在一起说说话儿。活到这把年岁了,在宫里不能说的话,在自己家里可能好好的说道说道了罢?我知道你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也有很多的情非得已,这些年,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很苦,难为你了。”
太妃摇头笑道:“当初自己选的路,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满是辛酸泪,总得咬牙走下去。谁能想到,我竟然会成为皇室的管家婆子,我当初其实也想过,再不济就早早的送了命,也好过在一个人的时候备受折磨,不过这人啊,总是会习惯的。没那个希望就不想了,好像有些东西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魏老夫人除了叹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良久,看着眼前的人笑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等到了明天就一切都好了,明天兴许心里的疙瘩就解决了,这样不是更好吗?还是要冷静些,你也太不容易了。”
太妃只是疲惫的摇摇头,什么也没再说。
情字这回事,总是说的太多难过,说的少了憋闷在心里是折磨,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过,这么大的年纪还得经受一次这么痛苦的折磨,老天真是会折腾人,这一次何尝不是想要她的性命啊。
皇上本想也在魏府住一晚上,但是耐不住宫里王公大臣的催促,只得连夜回去了,魏敏可算松了一口气,只是照旧有些难熬啊。
这一夜总算还能睡个安稳觉,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下面的人就急急忙忙地找到魏老夫人,说是路阿伯……去了。
太妃刚收拾好穿戴,听到这话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喃喃地说道:“你们是骗人的吧?他好好的,怎么就去了?怎么可能呢?”
那人不敢隐瞒:“路阿伯本就有心绞痛的毛病,平时又喜爱饮酒了,前阵子就因为这事病过,大夫都劝他别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了,他却不听。也不知道为何,昨儿回去了,连饭都没吃就睡了,今儿一早就……让人看过了,他是自己喝药死的,这……您看……”
太妃连连笑道:“嫂子,您看这个懦夫,我该说什么好?我本来答应原谅他了,往后的几年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他竟然这么狠得下心肠。我真是恨,恨死这个人了,盼来生,呵,我只情愿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
魏老夫人冲着众人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将太妃扶着坐下来,这个时候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别说赌气的话,真正的最后一面了,还是去看看吧,哎,谁知道他居然会这么想不开。”
太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地说道:“他这人什么事情都不能往好的地方想,可是我心里就喜欢他,躲了这么多年,依旧还是不能忘记,这辈子,唯一能多在一起的机会就这样没了。我昨天说的都是负气话,我后悔了啊,怎么办啊?”
魏老夫人将她拥在怀里,无奈叹息。
第二百三十八章 :无题
魏敏听到这个消息喉头一阵酸涩,昨天还在感慨只有路阿伯能做出那样的美味,这么多年都是吃着他做的饭菜长大的,谁能想到人就这么去了呢?
魏敏快步赶到祖母的院子里,进屋子的时候姑祖母的眼眶明显是红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一处发呆。
魏敏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却还是全部咽下去了。看来她的猜测是真的,姑祖母年轻的时候想来和路阿伯该是有情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姑祖母那天会有的表情,但是她知道肯定是痛断肝肠的。
魏老夫人看着孙女投来的担忧目光,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往出走:“让她安静一会儿把,别打扰她,也不容易呢。”
魏敏扶着祖母从屋子里走到偏厅,伺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魏老夫人这才说道:“我让人先给他整理仪容,换身体面的衣服,这样才好让她去看最后一面。其实这么多年,虽然有身份的差别,但是人老了,看过了生死,好像距离也就没那么远了,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会这么的想不开。你姑祖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完全不必这样……不过这都是命,兴许就是没那个缘分。哎,人啊,活了一辈子都没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魏敏的手被祖母紧紧地抓在手里,有些疼,可她知道这是祖母的无奈和惋惜。毕竟这一辈子的时间其实并不长,错过了最好的年岁,好不容易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可以得见,谁知道却是这样的结果。
魏敏张开嘴想说什么,只见魏老夫人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过了今儿我再好好的和你说。不过孩子,你和兰庭的事情,祖母就是拼劲全力也会让你们在一起,看过这事,更是如此啊。”
说话间太妃从屋子里出来,声音有些沙哑:“嫂子,我想看看他去,谁知道还真是最后一面了。”
魏老夫人顿了顿,站起身,道:“走吧,人这么多年,不管多大的怨和恨,到今儿也就终止了,你也别想太多,往后的日子还是得笑着过下去,这才是他想看到了。”
魏敏跟在后面走出去,却被候在外面的太监给拦住了去路,太妃眉头一皱,不悦道:“让开。”
那太监拱起身子恭敬地说道:“娘娘,您不能去啊,人刚死,满是晦气,冲撞了您可怎么好呢?”
太妃怒瞪他:“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教我怎么做事?滚开,如果还要堵着,我让人摘了你的狗头。”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与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在他们看来他不过是个下人,不值一提的人,可是对她来说,那是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人,他一死,自己的心也跟着活不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心在这个时候是空落落的,迫切地只想见到他。
那个太监被太妃这么一训斥,只得退开,毕竟忠心没有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看着那道苍老的背影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他只得赶紧跟上去。
太妃走到门口,突然不敢进去了。最喜欢的那个人就在里面,可为什么这个门就像一张黑暗看不清的大嘴,让人莫名的恐慌和害怕,她实在无法相信,他就永远安静地躺在这个屋子里。
但是不愿相信最终还是敌不过心里的思念,她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进去,越来越近。那个苍老的人身上穿着体面的绸缎袍子,她知道这是嫂子看在她的面子上打点的。与昨天的满脸伤怀相比,此时的他安静地睡着,就像个孩子一样,让人看着心疼。
魏敏让全部的下人退下去,这毕竟是不可言说的密事,毕竟姑祖母这会儿是皇家的人,如果被一些心思嫌恶的人借此做文章反倒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太妃软下身子扑在他的身上哭的肝肠寸断,看着这张脸好似见到了年少时期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容貌精致俊朗,让在院中采花的她一眼就看呆了眼,他那个时候见她一直盯着,竟然羞愧地低下头,站在那里傻傻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再后来,她总是寻着法子靠近他,他最大胆的一次就是靠过来亲她的唇,她那个时候觉得万分的欢喜,心想着,不管遇到多么难的阻力,她都要嫁给他。就连当初大哥不同意,她闹腾了半天,才让大哥同意,只是命运总是在捉弄人,他不答应,亲手将自己推出去了。所以一切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是更加的想念他,她低声呢喃道:“你不是说要回去故乡看看吗?难道这就是你说的故乡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的自私?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呢?我真的恨死你了。”
情字害人,魏老夫人叹了口气,带着魏敏出来:“让他们好好的说说话吧。”
魏亭然从不远处急急地过来,看着母亲说道:“怎么就这样了呢?路阿伯,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家里少了个人,真是让人怪难受的。”
柳竹跟在身后,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上却是焦灼不已,她昨天才知道太妃和这个人居然有这样的关系。
魏老夫人叹息道:“你让管家好好的准备,别亏待了,也是个苦难的人,身后事办得好些,别让你姑母记挂。”
路阿伯虽然与太妃的情意很深,但是总归是个奴才,也不好太过铺张给人话柄,待太妃红着眼睛从屋子里出来,他们就将人抬入了棺。
太妃对着魏老夫人说道:“如果早知道我和他见一面会让他这么想不开,我宁肯就憋着,心里总归有个念想,知道对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谁知道我却成了他的催命符,我呀……哎,不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嫂子,我想回去了,您要是有功夫就进宫来多陪陪我。他就交给你们了。”
魏老夫人抓着她的手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做好的。只是你回去了,也要想明白一些,别将这件事情一直压在心上,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太妃只是苍白的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来时还满脸笑意,谁知道不过短短的时间就变成了这样,愁云惨淡,怪让人难受的。
魏老夫人一直将人送走,而后才感慨地说了句:“他们这辈子,错就错在将什么心思都放在心里,一个太过急切,一个顾及太多,就这样生生的错过了彼此。所以对待感情这回事,你们要多思量才好,别一时意气,让谁都跟着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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