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这一回很给亲家面子,张家老太太带着张家太太,两位少奶奶,两位小姐,齐齐一堂登门而来,这是张氏仙逝之后张家第一次登门。
贾母表现的十分热情,老远就喊着:“亲家太太,多年不见,您还是这般硬朗康健,都成了老神仙了!”
张家老太太口才也好:“亲家太太,您这子孙满堂又肯上进,您就擎等着做个富贵无双的老祖宗吧!”
贾母笑道:“这感情好,就借您吉言咯!”
张家舅母睃眼一瞧,邢氏王氏这两个败家玩意儿都不在,只剩下一个凤姐,心里顿时气顺了,拉住凤姐往张老太太面前一送,笑道:“我就说外面那起人胡说八道,娘您还不信,您瞧瞧,这琏儿媳妇不是好好的呢,哪里是中毒的样子?”
贾母闻言面色一僵,待要分辨,却被张家太太打断了。
她朝着贾母笑道:“亲家老太太您是不知道,咱们老太太这几日在家里着急得不得了,念叨说,这怎么好啊,你姑奶奶就剩下琏儿一条根了,他媳妇被人谋害,若是治不好了,你姑奶奶岂不是一辈子没个嫡孙?将来连个花纸钱的也没有,她在地下岂不凄凉?”
贾母的面色越来越黑,越发挂不住了。
张家老太太却故作不知,朝着贾母笑道:“也是我人老背晦了,不该七想八想,亲家老太太是什么人,那是侯府出身的千金小姐,眼明心慧,雅量端方,福泽深厚,岂能容忍家里发生这种事情?您说是吧,亲家太太?”
贾母这里被她们当面羞臊,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能翻脸反驳,嘴里还要好言应承:“这是自然,子嗣乃兴族大事,岂能轻忽,亲家太太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哟!”
张家老太太今日尽情挥洒一番怨恨,心底顺溜了,这才一笑,抓住贾母之手:“哎哟,您看看我,今日这样的喜庆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呢,走走走,我们一起看戏去!”
凤姐第一次见贾母被人挤兑成这样,心里顿时明白贾母为甚不待见自己仙逝的婆婆了。这张家婆媳那个顶个的辩才啊。两人双剑合璧配合默契,一手反讽计祭出来,明褒实贬,把贾母挤兑的哑口无言。
贾琏再荣禧堂宴客,拉着贾珍帮着请酒,与各路亲戚敬酒。
今日虽是小宴,却因为贾琏是继贾敬之后唯一一个踏上科举之路的晚辈,故而亲戚邻居同僚齐齐而动,足足坐了十桌男宾,盛况空前。
贾赦庆生也没有这样齐全过。
贾珍在一众亲友面前,努力表现他与贾琏兄弟之情更胜旁人,抢着替贾琏挡酒,只是喝到第四桌,贾珍已经头晕眼花,到了第五桌,贾珍还没开喝已经倒了。
贾琏派人将贾珍送去歇息,吩咐贾蓉随同照顾她父亲,借机正大光明把贾蓉从众人眼前调离。
贾珍醉了,剩下贾琏一人支撑,不等十桌喝完,贾琏也醉态毕露,云天雾地回家去了。
却说贾琏醉酒不支,被人送回家里,其实,他不过五分酒意,这些许酒意对贾琏来说,根本小事一桩。
贾琏不过是借机回家等待贾蓉退亲的消息。倘若退亲之事发生意外,他好随时补救,策应贾蓉。
之后,贾琏潜行至梦坡斋书房,焦躁的等待消息,夜半更深,招儿不见踪影,贾琏坐卧不安,直至丑正时分,招儿方才回家。
幸好招儿传回好消息。
贾蓉已经成功退亲,收回了庚帖并将之撕毁,之后,贾蓉顺利的跟柳湘莲回合,两人一起登上了前往通州的大船,假做前往江南的姿态。
实则,柳湘莲已经买通船主,今日夜半,二人会乘着夜半无人之时悄悄下船,乘小船离开,明日一早,再改乘早已经雇好马车,前往湖广。
招儿言道:“小的一直等着小蓉大爷的乘船开动,这才赶往昌平送信。”
“送什么信?”贾琏皱眉,当初推演之时没这出啊?
招儿道:“是柳大爷的意思,让小蓉大爷写了封出走书信,让人三日后寄回,别人他不相信,非得要关山师傅亲自办理。小的这才回来迟了,若非小的有二爷的手令,只怕要去牢里过夜了。”
“小柳好手段!”
关山寄信,凭他出入敌营斥候手段,谁也摸不着他从何处而来了。
贾琏甚是高兴,关山这个人真是请对了。
“你做得甚好,歇息去吧。”
贾琏重生两月之后,成功将秦贾两府的亲事搅黄,亦即成功的将荣宁两府从忠义亲王世子一党的战车上剥离下来。
成功之路由此拉开序幕。
贾琏一颗焦躁之心终于安定下来,无论两府最终能否成功保住,至少,贾蓉不用再受他父亲辖制,颜面荡尽,羞辱而死。
思及此,贾琏心奋不已。
回得家去,自酌自饮,足足灌下整整一坛女儿红,摔碎了酒坛,呵呵傻笑几声,这才心无挂碍,醉醺醺酣然大睡。
隔日,贾琏只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了。
今日是贾赦出资摆酒,宴请荣府本家亲眷,亦即依附荣府的贾家族人。
诸如六老太爷贾代儒,他是贾家老六房的后人,再有后街居住的贾璜、贾芹、贾菖,就是贾代善四叔的后代,属于老四房。
贾琼、贾琛、贾璘,贾芸几个和贾蔷一样,则是荣国府正派之玄孙,荣国公的直系后代。他们的祖父与贾代善是兄弟。都是没出五府的本家。
这些本家,都在今日上门。
府中酒宴已经摆上,戏台已经开场,可谓万事俱备,唯有今日的宴席的主角贾琏宿醉,尚未起身。
因贾琏必须恭迎本家几位老太爷进府,故而平儿奉命守候贾琏,巳正初刻务必将贾琏叫醒梳妆,六老太爷贾代儒几个老太爷约定巳末到府。
却说平儿这里正在替贾琏整饬衣衫,准备亲到垂花门迎接几位本家太爷,正在此刻,忽听外面一阵惊扰,却是东府大奶奶尤氏合着凤姐回家来了。
尤氏面带泪痕,一路呜咽而入,咋见贾琏甚是意外,忙着背过身子默默拭泪。
贾琏不免行礼动问:“珍大嫂子好,这是怎么了?”
凤姐一边吩咐平儿叫打水伺候,一边把自己胭脂水粉摆出来叫人服侍尤氏,却把贾琏拉到一边道:“蓉儿这个猴崽子私自退了秦家的婚事,人也跑了!”
却是今晨东府贾珍夫妻才刚出了府门,要往这边来吃酒,却见秦可卿父亲秦业走了来,劈头盖面把贾珍夫妻一阵叱骂:“你们既然看不上我们秦家小门小户,要娶那豪门贵女,又何必来招惹我们?”
秦业愤恨不已,当面啐了贾珍一口,伸手跟贾珍要庚帖:“你家少爷已经夺了他自己庚帖撕毁了,你还我姑娘庚帖,咱们两家从此恩断义绝!”
细问之下方知,昨日贾蓉竟然私自上秦家与秦可卿当面退亲,言称自己乃豪门公子,必然要迎娶门当户对贵女为妻,当场撕毁庚帖。言明贾秦再无瓜葛。
贾珍气极,嚷嚷着捉拿贾蓉去秦家赔情,结果搜遍宁国府不见贾蓉踪迹,寻到贾蓉居所,被窝冰凉,贾蓉昨夜根本没回府。
夫妻二人匆匆过府询问,阖府上下,再没人见过贾蓉。
一个大活人竟然无端端失踪,府中竟没半个人知悉,贾珍只觉得失了颜面,顿时恼羞成怒,拉着尤氏扇了两个大耳聒子:“当得好家!”
尤氏被打的披头散发,面目红肿,若非凤姐拦阻,尤氏只怕还要再挨上几脚。
贾琏闻言心中愧疚,想着尤氏一顿打却能换回一性命,贾琏以为值得了。只是尤氏到底是受了自己牵连,因道:“养不教父之过,嫂子这顿打不能白挨,我这就去给嫂子讨个公道。”
尤氏却是摇手:“算啦算啦,你大哥也是气急了,都是蓉儿这个蠢东西,秦家女儿哪里不好,他竟然嫌弃人家。”
凤姐很是惊异:“蓉儿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旬日历最是胆小怕事,一见他老子避猫鼠一般,这一次竟然这样大胆?”
尤氏闻言一愣:“是呀,我也觉得奇怪,这是像谁借了胆了,就不怕他老子把他打死?”
凤姐眉头一皱:“依我说,就该把,”
平儿知道凤姐要说什么,忙着一拉她衣袖:“珍大奶奶伤心得很,奶奶劝劝吧。”
平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悄悄使眼色,暗示凤姐不要言辞激烈火上浇油。
这些日子,贾琏忽然跟贾蓉贾芸贾蔷几个打得火热,平儿早就觉得他形迹可疑,这下子听闻贾蓉忽然退亲逃婚,平儿一下子猜出了贾琏的猫腻。
贾琏瞧见平儿动作,直觉平儿这丫头要成精。
尤氏这会正伤心,并没发现凤姐主仆眉眼官司。
贾琏可不能放任平儿挑战尤氏的智商,一旦尤氏醒过神了,保不齐猜到自己身上,因一笑插话:“这也难说,少年慕艾啊,蓉儿旬日历可是没少往什刹海那边游逛,须知什刹海的姑娘可是非比寻常,那可是个顶个的大家闺秀,她们又比大家闺秀放得开,勾引得那些少爷老爷们心猿意马,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只为谋她们一夜而已!”
尤氏闻言脸红耳赤,她知道贾珍贾蓉父子们不止一次去过什刹海亵妓,这事儿她知道却不敢管,也懒得管。
世人都道这不过是男人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尤氏也不例外。
这会子停贾琏说起这篇,尤氏心里暗暗担忧,莫不是贾蓉这蠢物儿真的屎糊了眼睛,看上了那些半开门子?
这可使不得啊!
尤氏顿时慌了手脚:“银蝶,银蝶,快去告诉大爷,叫小子们往什刹海那边去寻一寻!”
贾琏乘空瞪了眼凤姐平儿,警告她们老实些,直到平儿凤姐两个俱都讪讪低头认怂,贾琏这才放过她们,回头冲着尤氏一笑,言道:“这会子二门上人来人往,小嫂子去不合适,还是我去寻大哥吧。”
尤氏闻言大喜,对着贾琏千恩万谢:“这怎么好意思,今日而是叔叔的好日子。”
却不知道今日发生这一切,都是贾琏这个幕后推手所为。
凤姐这里被平儿一掐,又被贾琏一瞪眼,心里顿是透亮,之前一些模糊之处,此刻俱都通透了。
凤姐心里惊讶不已,不知贾琏何故要跟贾珍作对,却是想起从前贾琏叮嘱,暗暗决定把一切与出游相关的种种端倪都抹去,绝不能泄露半点,否则,贾珍可不是好相与。
凤姐心怀愧疚,以为是贾琏带累尤氏挨打,对她格外殷勤伺候,一时找了自己最新裁剪没上过身的衣裳头面给尤氏穿戴,一边把自己最新制的补血乌发茶面子冲给尤氏尝鲜。
及至尤氏熟悉穿戴已毕,凤姐又和着平儿两个可劲儿安慰她,顺带责怪贾珍。
平儿拉着尤氏安慰说:“依我说,这种打老婆的男人最不是人。”
凤姐点头附和:“平儿这话很是,珍大哥真不是东西,嫂子这些年替他敬老育小,操持家务,任凭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哪里对不起他了?俗话说养子不教父之过,他自己个儿子没教好,到头来打老婆,真正是招雷打得白眼狼。”
尤氏满腹委屈倒被她们一岔,万般心酸说不得了。难道跟着一起骂自己丈夫么?
凤姐见她发愣会错意,以为她安然伤怀呢,忙着安慰:“他既然狠心,这几日你也别家去撩他嫌,就在这里住着,咱们夜里一处作伴,白日跟着老太太逛园子打牌做耍子,岂不惬意。”
尤氏没有娘家,没有知心姐妹,从来没人这般关心她,与她说过细致话,凤姐这番话把尤氏感动的一塌糊涂,抱着凤姐一声一声喊着亲妹妹。
凤姐把她一番柔情发挥到极致,勾惹得尤氏与她发誓,从此结成骨肉亲。
回头却说贾琏,径直去了垂花门,稍待片刻,迎接了几位叔老太爷入府坐定,这才告罪:“东府蓉儿不满意秦家亲事,竟然撕毁庚帖离家出走了,侄孙这会也没心思吃酒,我得帮着珍大哥寻寻去,也安慰安慰珍大哥。”
贾代儒闻言免不得把蓉儿责骂几句:“这个孽障,难道不知父母之命不可违么?哎,都是我的过错,平日管的松懈了,嗨,我对不起我那贾敬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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