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褚清辉捏了捏自己腰间的络子,又扬扬手上另一只锦盒,“还有这份礼,也是别人托我转交的。”
“是谁?”
褚清辉勾唇一笑,“哥哥不妨猜一猜。”她把锦盒打开,推到太子面前。
盒内锦缎簇拥着一只色泽碧绿的夜光杯,太子拿起来对着光转了转,光线透过杯体,越发显得斑斓翠绿。
“我猜不出,暖暖告诉我吧。”他道。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连猜都不愿意猜。”
太子嘴角带了些笑意,“就当我猜错了。”
“那怎么一样?”褚清辉咕哝,“算了,我就直说吧,这是含珺送给哥哥的。”
太子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否惊讶,“秦姑娘费心了。”
褚清辉越发气馁,“芷兰给你送礼,你说有心,含珺给你送礼,你说费心,难道哥哥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暖暖想听什么?”太子将夜光杯放进锦盒里。
褚清辉跺跺脚,“哥哥一点都不懂我的心,还是别说了。”
见她似乎要恼,太子含笑摸摸她的脑袋,“你说出来,哥哥不就懂了?”
褚清辉听见这话,转头盯着他看了半响,末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哥哥呀,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嫂子的。罢了,妹妹就你一个兄长,少不得要替你多操操心。”她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施施然走了。
太子身边的内监福公公看了看公主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坐着没动的太子殿下,小声请示:“殿下,这两样贺礼是否收入库房?”
每年太子生辰,收到的贺礼不计其数,但只有亲近之人所赠,才能够真正呈到太子面前,让他过过眼,其他的全部堆在库房里了。按理来说,若只是秦将军府送来的礼,自然也是归入库房的,可方才听公主说来,其中分明有些别样的意味,福公公才有此一问。
太子没说话,目送妹妹走远,端起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
福公公等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道:“依奴婢看,那夜光杯碧绿碧绿的,与见惯了的白玉杯相比,倒别有一番风味,若倒入酒水,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不如就搁在多宝架上,每日能得殿下瞧上一眼,就是它天大的造化。”
“你看着办。”太子搁下茶杯,起身去了书房,慢吞吞撂下一句。
等看不见他的身影,福公公才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刚才多嘴问了一句。也不假借小内监之手,他亲自把夜光杯从锦盒中捧出来,端端正正放在多宝架上。
小内监在他身后左看右看,着实没有瞧出哪里特别的,耐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公公,小的瞧这杯子寻常得很,库房里多的是品相比它好的,怎么不把那些摆上,偏偏摆了它?”
“小点声!”福公公转过身来,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你瞧你瞧,你这小兔崽子要是能瞧出什么来,我叫你一声公公!”
小内监捂住脑袋,委委屈屈不敢再问。
褚清辉去皇后宫里坐了半上午,午后才出宫回府。
前几日,紫苏来请示,她们几名贴身伺候的宫女,想各自拿出一部分体己,请一班戏子给褚清辉庆生。
褚清辉哪能叫她们破费,心意到了就够了。不过,公主府确实冷清,府上又不曾蓄养戏子,她便叫管事请了京内有名的庆春班,明日来府里唱一天,阖府上下热闹热闹。
傍晚时分,闫默提前回府。
褚清辉听到下人来报,叫紫苏等人都退到院外,自己悄悄躲在屏风后。
屏风边的多宝架上,多了一排八个指头大小的小人像,是闫默送她的生辰礼。
如今他的雕工越发精湛,仅大拇指那么丁点的个头上,雕了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褚清辉。两人姿态各异,或站或坐或卧,唯有一点相同,不论什么姿势,褚清辉都不曾好好站在地上,每个雕像里,或者抱或者背,她都是靠在闫默身上的,甚至还有两尊二人滚在一起。
昨晚收到这礼物,褚清辉脸红了半天,这人看着正经沉稳,谁知私底下都在琢磨这种东西,还非摆出来,就算屋里没外人,她看着也觉得臊。
闫默还未踏入房内,就听到里头压抑的呼吸,只做不知,大步入内。他在堂上站了站,没等到躲着的人出来,心下思量要不要装作找不到她的样子张望几下。
好在褚清辉没叫他久等,自己憋不住,边笑边冲出来,一个飞扑挂到他背上,“我在这里!”
闫默顺势前跨一步,一手伸到背后搂住她,往上颠了颠。
“是不是吓了一跳?”褚清辉把脑袋往前伸,笑嘻嘻搁在他肩上。
闫默点头配合:“是。”
“以前在宫里陪小恂玩躲猫猫,他一次也没有找到过我。”褚清辉在他背上晃了晃腿,“不过,小时候跟太子哥哥玩,都是我找不到他。”
闫默将她背进内室,“今日做了什么?”
“早上和先生一起入宫,下午才回来呢。府里明天请戏班子唱戏,先生有没有喜爱的戏目?”
闫默将她转入怀中,抱着坐下,又把她脸上碎发别到耳后,顺手刮了刮脸颊,“你喜欢就好。”
褚清辉噘嘴道:“我正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的,才来问先生,不过想来这些事先生懂得比我还少,还是交给紫苏烦恼去吧。”她说着,点点闫默的胸口,“过了今日我就十六了,先生以后可不能再像小娃娃一样把我宝来抱去。”
她念叨闫默将她当小孩,害得她在紫苏等人面前失了公主的威严,却没想到如刚刚那般,蹦蹦跳跳窜到别人背上,才更像是孩子所为。
闫默不为所动,抓住那根白嫩的指头,放到嘴边含了一口,“还小得很。”
褚清辉果然瞪眼抗议,“不小啦!还有,以后也不许老咬我,连娃娃都不咬手指头了,先生还咬,羞不羞?”
闫默微微拧眉,“不如从前肉感,莫不是瘦了?”
“什么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确实瘦了。”闫默托起她估摸重量,下了定论,“以后每餐再加半碗汤。”
褚清辉最不喜欢喝那些滋补的汤,听见这话,忙把指头递到他面前,“没瘦没瘦,你看肉都在这里!”
闫默仔细看了看,正色道:“看不出,大约是瘦了。”
“怎么会看不出?不然你摸摸?”褚清辉殷勤道。
闫默捏了捏,“没肉。”
“那……那给你啃一下?”
闫默看了看她,勉为其难将那根指头含进嘴里,半天没吐出来。
褚清辉眼巴巴看他,“没瘦吧?”
闫默还在含。
褚清辉试图讲道理,“我觉得还是那么多肉,今天再给先生咬一次,以后不能吃手指头了。”
“瘦了。”闫默道。
“……你再啃啃!”褚清辉泪眼汪汪。
第68章 归人
正月里下了几场雪,二月份开始回温,到了三四月,连褚清辉这样怕冷的都换上了春衫。
春色正好,她约上林芷兰,带着紫苏等人去城外踏青,天黑后就留宿郊外别庄。
闫默在宫内当值,不曾同行。
夜里紫苏抱了床被子,在外间给她守夜,睡前,主仆二人灯下说闲话。
褚清辉兴致起来,摆出笔纸,要亲自画明日所放纸鸢的图样,紫苏在一旁打下手。
“公主画的是庄里那些桃花?奴婢瞧着比真花还娇嫩些呢。”紫苏探身去看,忍不住赞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会儿京城里桃花早就谢了,结出了青涩涩的果子,此处别庄内到还是红霞般,一片连着一片。
“画上的哪能与真花相比。”褚清辉晓得紫苏有意夸赞,并不当真。这个时节还没有什么蝴蝶出来活动,不过她为了瞧着热闹些,还是画了只粉蝶在花瓣上。
别庄内伺候的人大都歇下了,偌大的庄子不闻一点人声,然而窗外草丛里,蟋蟀却不知疲惫地鸣唱,稍远处水塘中,蛙声此起彼伏。山间的夜晚这样宁静,又这般热闹,充满了生机。
烛花轻轻跳跃,发出细微的哔啵声,紫苏拿剪子剪去一段烛芯,抬头见月亮已在半空挂着,正准备劝住清辉去歇息,就听得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于一片静谧中,显得尤为突兀。
心一下提了起来,紫苏握着剪子朝褚清辉靠近,低声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褚清辉侧耳听了一阵,忽然展颜。
“公主晓得是谁?”紫苏看见她的表情。
“你难道听不出墨云的马蹄声?是先生来了呀。”褚清辉欣喜地搁下笔,不准备再画。
紫苏安下心来,一面收拾桌面,一面疑惑问她:“马蹄声与马蹄声还有不同?公主怎知那是墨云?”
褚清辉皱眉想了想,摇摇头,“别的马不知道,但先生的马我就是听得出来。”
紫苏便笑了,“想来不是墨云的马蹄声有何特殊之处,而是公主与驸马爷心有灵犀。这不,公主下午才离府,眼下还未歇下呢,驸马爷就已马不停蹄的追来了,奴婢看他一日也离不得公主。”
“敢取笑我,”褚清辉佯怒,“坏丫头。”
“奴婢哪敢取笑公主,说的可都是实话。”
“还说呢,”褚清辉伸手戳她的腰,“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小郎君,让你也跟人家心有灵犀一翻?”
“公主饶了奴婢,再不敢了。”紫苏怕痒,忙侧身躲开,笑着求饶。
两人玩闹间,马蹄声已经止了,紧跟着是一阵骚动,想来是别庄的护卫在盘问来人。不过一小会儿,便听一串脚步声急促而来。
夜里还是有些寒意,闫默卷挟着一阵凉风入内,褚清辉迎上前,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一把抱住,紫苏忙低头退到屋外守着。
“先生这是怎么了?”褚清辉惊讶道,两人早上才分别,何至于让他如此激动?
闫默不言不语,可却抱着她转起了圈,甚至还像小娃娃那样,把她抱着往上颠。
褚清辉低呼出声,忙紧紧攀着他的肩膀,连连道:“先生快放我下来……”
闫默眼中似乎带着些笑意,灯下看不清,转着圈一次一次将她往上抛,最后一次高高抛起,又稳稳当当接住,方才停下。
褚清辉早连话都说不清了,手忙脚乱搂住他的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惊魂未定地瞪向罪魁浑身,“先生到底要做什么?!”
闫默却凑过来吻她,从额头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毫无章法地糊了她满脸。
褚清辉躲又躲不过,推又推不开,最后只得气恼恼迎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鼓着脸怒道:“我生气了!”
闫默又重新将她一把搂住,揉进怀里,这次好歹不做什么了,只在她耳旁低低地笑。
褚清辉原本气咻咻,见他罕见地笑成这样,又觉得好奇,到最后,耳朵被他笑得酥软,鼓着的气也慢慢泄了,只得不甘心地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恼道:“问你发生了什么又不说,只管自己笑。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何先生平日里总扳着一张脸,原来是怕被人知道你一笑就是这副傻样。”
闫默任她取笑,丝毫不恼。
还是褚清辉忍不住,推推他,“快给我说说,先生要急死我了。”
闫默轻啄她的耳垂,“我很高兴。”
“知道你很高兴,”褚清辉没好气道,“到底傻高兴什么呢?”
闫默又道:“我很高兴。”
褚清辉不顾仪态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烛花哔哔啵啵,眼看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紫苏在外头听不到动静,又没见二人歇下,便小声请示道:“公主,可要为驸马爷备热水洗漱?”
褚清辉仍被闫默锁在怀中,嘟着嘴道:“你们家驸马爷已经傻了,一会儿就让他睡到柴房去,不必洗了。”
紫苏知道公主不过是在说气话,却忍不住在脑中设想平日寡言少语、威严肃穆的驸马爷可怜兮兮蜷缩在柴堆里,脑袋上插着两根稻草的模样,赶紧捂住了嘴,才没有笑出声。
屋里头,闫默的理智好似终于回笼,揽着褚清辉坐下,缓缓开口:“公主可知,上清宗有一位早逝的弟子?”
褚清辉本想晾一晾他,又抑制不住好奇,只矜持地嗯了一声。
那弟子她听母后说过,与闫默是师兄弟,难得的少年英才,十几岁时与敌将对决,不甚落涯,到如今十来年了,连尸首都没寻回,叫人痛心惋惜。
“当年他是代我出战。”闫默沉声道。
褚清辉惊讶地张了张嘴,这她倒不知。
彼时两军对阵,前一日闫默出战,虽胜了,但也受了些内伤,次日敌将又来叫阵,指名要他应战,却被那名弟子截下。原本以他的实力,就算无法取胜,也不至于性命难保,哪料对方狡猾,将他诱到崖边,又暗中设下埋伏,致使其重伤落涯,尸骨难寻。
褚清辉听完,沉默许久,轻轻拍了拍闫默手背,既为那名弟子痛惜,也心疼他这些年不知背负了多少自责。
闫默反手握住,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方才我收到师门传讯,师弟还活着,已经归家了。”
“当真?!”褚清辉不敢置信。
闫默点点头,“师弟当年落入海中,不曾殒命,只是生了些意外,月余前方辗转归来。”
“那真是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他家里人肯定很高兴!”
闫默眼中带着明显的喜色。
褚清辉看了看他,轻叹道:“难怪先生那样高兴,确实是件天大的喜事,这么多年了,总算没让挂心他的人白等。”
闫默又点了点头。
“先生可要回师门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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