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秦保持着看表演的样子,眼珠微转,看着那副闪着寒冷银光的面具心中一阵阵地发凉,他几欲控制不住想上前掀开,因为他不相信面具下的脸,真覆着斑斑疤痕。对于一个明星,脸无疑是最重要的,真的被毁了吗?
手上骨节森白分明,圆润饱满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之中,快要扎破那薄弱的皮肤都不知道。
其实司秦担心的不只是苏舒,他更担心的是他以为正远在中国受煎熬的初晓。他之前托人找到苏舒,并希望他来学校工作,是因为从白寒那里,听说了他如今的困境,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五年,其中的默契是不用说的,司秦明白苏舒有多要强、多倔强,所以他上次根本没问苏舒过去发生的什么事,就直接邀请他来工作担任戏剧社的指导老师。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话想问苏舒,可以看见苏舒,那些话都没有勇气问出口了。
因为他知道他失去问的资格,甚至后悔离开中国,更后悔放弃初晓。
时至如今,司秦也只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顺从内心问苏舒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到初晓身边?”
接到司秦的邀请,不得不说很令苏舒吃惊,他知道司秦在法国,可是他并没想过为了解决自己生活温饱问题而找司秦帮忙救济。苏舒觉得好笑,换作在以前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
但是这无疑是一根能救命的稻草,苏舒不得不去抓住。见到司秦的那天,从他的表情中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原来那个一直帮助初晓叫白寒的人在这里上学,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他知道司秦不会直接告诉他的。
以他对司秦性格的了解,司秦是不会将一切挑明,不然当初他不会那么干脆放弃初晓。
“我不知道。”
果然如此。
司秦什么也没问,他们俩人只是心照不宣地聊着天,但让他奇怪的是从司秦说的话中听出他好像并不知道初晓也在法国,虽不知白寒为什么不说,但他猜得到这多半是初晓的意思。
回去初晓身边?
苏舒感到满心酸涩,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回到过去,他们仅仅靠得如此之近,为什么却觉得相隔有一片海那么远呢?他现在有放不下的东西,她也有,不敢互相坦然的他们还回的去吗?
本来是不希望贺兰鸢那么辛苦,才决定到司秦这里找一份工作的,来之前也预料到不能避免这些话题,可真当被问到时,还真不知该怎么说了。
他想念初晓,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她身边。
可是……如果就这么走了,为他付出很多的贺兰鸢怎么办?确定初晓安然无事以后,他想必须还清自己欠下的东西才能问心无愧地离开,回到自己想回去的地方。
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另一只手的腕骨,苏舒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拼命忍住胸中快要喷发出来的酸苦,深吸一口气道出自己的真心话:“我一定会回到她身边的!”
里面的飘扬的音乐声很有情调,绕梁不绝,让人如沐春风。但苏舒只感到心中压抑无比,生活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令他无法喘气,不顾司秦张口挽留径自往后台出口走去。
刚推门而出,苏舒紧绷的神经猛地放松下来,脑袋一时晕乎,脚下有些摇摇晃晃朝面前亦步亦趋。正面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一个看的不真切的女子朝他这边走来,一个埋头望着手里的书本的学生,正走到她身后。
苏舒没看清她的长相,侧过身体,“你先过吧。”
“谢谢。”
这边走道很窄,勉强两个人挤着过去,苏舒不想没风度,于是停下来让她先过去,可是他没想到回话的竟是后面的男生。苏舒愣了一下,这才抬头看见男生竟然从前面女人的身体中间穿过去了。
拧着眉头一脸烦躁的男生,好像丝毫没看见那个站在自己前面的女人,他只看得见戴着面具的苏舒,见他像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旁边,就好像他旁边得空位有什么东西。他感觉莫名其妙,又感觉一阵冷意森然地附上脊椎骨,那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又渗人,男生为了压下心头这种诡异感,恶狠狠地瞪了苏舒一眼,不喜地扭头大步走开,像是在逃避瘟疫似的逃离那个地方。
如果是其他人看见了,会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苏舒知道这是真的,以前发生过,他以前也亲眼见到过,他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
——初晓。
没错,眼前这个饮泣吞声的女子就是初晓。
望着那双想要对他诉说什么的双眸,苏舒畏怯了,脚往后挪了一步。眼见她向这边走来,苏舒慌了,转身时还差点将自己绊倒,他脑中空白,全然不顾地把那张满是神伤的面容远远甩在身后。
再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跑到外面了。
无论是失态,还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就是没有面对初晓的勇气,还是在如此意外的状态下看到对方,连一句招呼都不敢打。苏舒哭笑不得,即使脸上带着一层冰冷的面具,可他还是感觉得到面具下伤痕盘踞,深浅不一的凸出感,似乎就是搁在手心里,那么刺手、那么膈心。
这么一张不敢见人的脸,何必还要让她看见。
她应该没有认出他吧?可是她又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他不敢问,因为只要问了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连一句关心都做不到。
幸好刚才及时停住,没有叫出她的名字,否则一定会引起她怀疑的。想到此,苏舒又是一声苦笑,或许他们只能走到此了。
毕竟很多事横在中间,注定他们都回不去了。
耳边响起一阵“雨声”,淅淅飒飒地淋着一排排大树,快要掉光树叶的大树,被水冲的湿淋淋的,掉落的枯叶毫无光泽地在地面的水流中打着转,飘到他的脚边。水绕道而行,叶子却暂时停住了,可是下一秒他一抬脚,叶子又随着水流飘到不可知的地方去了。
就不知,何时他也能做到如此自由的随波逐流呢?
从外面踱步再回到那里是因为苏舒知道她不会一直等在那里,无论是不是等他,她都不会,他很了解初晓的心思。明亮而压抑的楼道中,光影还在空中优雅地跳动着,之前立在那里如梦如幻不敢惊醒的那道倩影已然消失无踪了。
这就是他回避的结果,这样就可以了。
但也许只是暂时,他们只要对彼此还有心,就绝对还会再见的。
芮凡在家里教爱花认字,瞥见初晓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样子,皱了皱眉,眼神微敛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和爱花说话。
初晓空洞的眼神,让人几乎快以为,她会忽然消散在这个明媚的午后。从她中午回来,就一直一声不响地立在那里,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是遇上不愉快的事了,多半和苏舒有关系。
芮凡选择不问,是因为她不想探测他人的情感世界,是尊重的表现,但同时又是一种变相的冷漠。
可她不知道的是初晓不仅是眼神空洞,心也是一片空洞,就像那里活生生被人开了一个大洞,深埋在底的悲凉,再禁不住封闭冒了出来。凉意不断地游走全身,就连思维也被侵蚀了,到最后只剩下空洞的木然。
明明认出来了。
明明也见到了,所有的勇气在他转身的瞬间,被击溃了,何必呢?如果她可以,真希望死缠着他直到他肯面对她,重新接受她。但是她知道这样子不行,她对贺兰鸢说的那番话,表面上不在意实际心里在意的要命。
她不甘心,不甘心在她不在的时候,是贺兰鸢陪在苏舒身边;她不甘心为什么自己没有在苏舒身边支持他,和他一起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更加害怕自己的位置已经被贺兰鸢代替了……
也许苏舒爱的人还是她,可是贺兰鸢走进他的世界也是事实啊。
再或许,她自私些去抢回苏舒,甚至逼他做决定……但都是不可能的。
面对苏舒,她没法狠得下心……
☆、演出
终于到正式演出的这一天了,剧院中坐了上千人,影影绰绰人头攒动着。台上的红布即将拉开,路园和艾睿坐在第五排正中心的位置上,大家都在平息等待话剧开演。
随着音乐响起,红布渐渐升高,台中的布景,缓缓出现在人们的眼中,演员们随着出场顺序出现在台上。大家用坚持不懈辛苦的练习,向人们讲述他们扮演的角色之间的故事,到后来男主角失去双腿坐在轮椅上看着女主角跳着最初的那支少女之舞,在女主角停住向男主伸手时,那首如情人在耳边细语的音乐,在此刻响起。随着女主角在花丛中,一圈一圈不断旋转中,似乎故事中的男女主角,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
许多人看见这一幕都感动落泪了。
雪白的花瓣,从天窗飘洒下来,那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瞬间照亮了舞台,这个画面将在所有人心中停留挥散不去。
站在侧门处的苏舒,哑然失笑地望着台上,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嘴唇翕动着,始终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终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司秦在一家华人餐厅订了一个大包厢开庆功宴。
同学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宛如家人一般亲切,白寒时不时吃两口菜,然后傻笑着和他们说上几句。司秦兴起拉着苏舒拼酒,还把他们曾经的往事讲给他们听,说着说着走了神都忘了自己说到哪里了。
过去的事似乎真的过去了很久,有些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有些恍如昨日发生一般似的。过去的友情和爱情都变了样,即使再见老朋友也都不是以前的旧人了。
在面前装醉的苏舒亦是如此。是不是旧人都易变呢,自己呢,应该也变了吧,只是自己没发觉而已。
白寒见司秦和苏舒一杯接一杯不要命般的喝着,不禁担心起来,起身过来按住酒瓶。“你们喝得太多了。”
瓶子被人横空劈手夺走,苏舒半眯着眼斜望去,想要夺回酒瓶,可是眼前晃来晃去的酒瓶,怎么像长了腿似的越跑越远呢?他不满地嚷起来:“把酒给我!”
这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大家都静下来望着苏舒。
自从苏舒来到这里,大家不仅将他当老师看待,更甚至是将他当自己的兄长一样对待,虽然苏舒一直冷冰冰的,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可以判断出,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对谁说话都很有耐心、很温和。没想到喝了酒就变了个样子,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可琳觉得苏舒这副耍赖的样子有些好笑,但也和白寒一样有些担心,“苏老师,你别再喝了,喝醉了明天会很难受的。”听见她的话,其他同学也纷纷劝道。
可惜苏舒现在脑子胀得发痛,什么都没听进去,为了暂时忘却心里的烦闷,满心满眼都只有酒。想起身去拿酒,可刚站起来身子一歪直直地往地面栽去,面具磕在桌子边上撞散了脑袋后面的带子,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一声响。
脸贴在冰冷令人窒息的地面时,酒意醒了一大半。苏舒不敢抬头不敢让其他人看见他的脸,跪在地上弯着腰去够掉在远处的面具。
看着苏舒失态的样子大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白寒去帮忙被拒绝了,司秦垂着头仿佛没看见似的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快要碰到面具的时候,一只手拿起了面具,有人抢先他一步。苏舒不敢抬头正想道谢叫那人把面具还给他时,那人却蹲下身为他亲手戴上了面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话里尽是责怪却不失关心,这种语气苏舒已经听了很久了,只有贺兰鸢才会这样对他说话,每次都冲他发火但都是在为他好。
苏舒摸了摸后面系好的结,才淡淡地说道:“难得能和大家一起聚一聚,所以才多喝了些。”
没有说叫她不要担心。
贺兰鸢实在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苏舒在说谎话,甚至是不愿对她敞开心扉的时候才会说谎话。往往越是这样才越容易令她伤心,偏偏苏舒似乎还不自知一样,这才更能伤人。
司秦从刚才他们的亲密举动看的现在,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实在忍不住问出来:“苏舒,这位是……?”
贺兰鸢挽着苏舒的手臂,笑着告诉他:“我是苏舒的女朋友,贺兰鸢。”说着大大方方地坐下来,跟大家打招呼。
其他人听见了都在起哄,说什么师母很漂亮之类的话,当然是除了司秦和白寒以外。他们如果不是知道一些事的话,一定也和其他人的反应一样,可是他们很清楚这件事有多叫人别扭。
“苏舒,你跟我出来一下。”
司秦公式化地语气一出,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刚刚都还玩的好好的怎么校长一下子就变了呢。不过谁也没胆子敢在这时候问一句,除了会长桑水生,可是人家现在正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这房间里低到零点的温度都没惊动他,果然还是会长功力高啊!
随着司秦他们的离开,温度才重新上升。
司秦解开领带和衣袖扣子,在厕所门前狠狠地给了苏舒一拳,痛击在鹳骨上震得手都红肿起来了。
苏舒扶着墙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气愤而又不解的望着司秦怒吼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看见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我真后悔把初晓让给你。初晓对你的情意我看在眼里也明白的很,可是你呢?你在做什么?你和那女人的事我不清楚,但是不要让我觉得你变无耻了!”
这话听着或许说的有些重,司秦也是气得口不择言,他心里的痛苦和怒火是苏舒无法体会的,之前一再言明的所谓立场在这一刻终于灰飞烟灭了。司秦以为自己的放手是成全,也以为他们经后会好好的,可是在看见贺兰鸢和苏舒的互动时,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就算不为初晓,也要为以前那个走的潇洒的自己要一个说法,总不能让他白白放手了吧!
苏舒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回去的时候脸上挂了彩。那天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但第二天俩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和以往一样一起处事。
后面的日子里苏舒的脑海里总不断回响起司秦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说:苏舒,回舞台上去吧。
他想回去。
☆、收留尼奥
11月的日子秋风萧瑟,小吃街两旁的树叶开始落得满地都是,白寒踩着叶子,甚至听见有些干枯的叶子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因为白寒连续吃了两个多月的法国菜都吃的想吐了,甚是怀念自己家乡的味道于是他和食堂师傅商量了一下,长期借下他们的小单间灶台,自己买菜做饭。
白寒啃着苹果去市场买菜,东挑西拣买好后,正准备回家。后面传来鸡飞狗跳的打骂声,他扭头一看,好几个人追逃着朝着跑来,两边的路人纷纷躲闪。前面被追的狼狈不堪的人冲过来即将撞上他,白寒心里暗叫不好正想闪,谁知那“庞然大物”突然跪下来,用他脏兮兮的大手紧紧抱住了白寒的大腿,傻里傻气地喊了一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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