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下了好几天。长公主浑身筋骨痛,一直在床上歇着。说来这也算是旧疾了。太后遣了太医来请脉,都只说待天晴便好。
赵宣站在檐下,吹着风,卷的发丝胡乱飞舞打在脸上。雨水自檐角滚下,将阶前与院中用一道雨帘隔开,不时还有几滴雨珠溅上裙摆。昭娘抱着披风从屋里出来,走到近前帮赵宣穿上。
赵宣说:“今年上清节,母亲怕是又去不得了。”昭娘愣了愣,上清节正是潮湿多雨的季节,往年长公主也惯不怎么出席,从不听大姑娘提起,怎么今天想起来了?
赵宣见她不说话,转了话题道:“这院子里光秃秃的,真不怎么好看。”昭娘接了话讲:“谁叫姑娘当初要拔了那些杏树?现在想想那杏花开起来,一片芳菲,可是美丽呢,大姑娘…………”她瞧赵宣渐渐阴郁的脸色忙改了口说:“姑娘这回想种什么呢?待这阵子雨停了,奴婢就吩咐人来种。”
赵宣眨了一下眼睛,看着昭娘笑。认真的想起来说:“迎春,菩提莲,各种一些吧。”凉风吹,她打了个冷战,转身便要进屋。昭娘跟在后头,中午的时候赵宣乏意上头,怕是昨晚有些冷了,没睡好罢。
叫人都退出去了,自己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这些天,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屋外廊间的人声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清楚。前世今生,一幕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一丝恐惧,又有一丝的坚定。
廊间,丫头们聚在一起闲谈。声音放的很低,怕吵醒了赵宣。
映棠抓了一把瓜子说:“怎么,姑娘往日午间从不歇息的。”昭娘摇头道:“大约是昨晚没睡好,屋外雨声太大了。就连我都被吵醒了好几回呢。”染香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映棠磕着瓜子,歪头问:“姑娘好像快有一个月没找环小王爷玩了。”
昭娘动作一顿,点头说:“是呀,不会是两人闹翻了吧?怪不得姑娘这阵子好像真的同以往不同了。”两人越说越偏,染香听不下去,插了一句说:“没什么不愉快的,前几日环小王爷还同姑娘通了书信,只是姑娘说以后少聚,她毕竟是一介女子。”
赵宣在屋里听的发笑。环小王爷是承安帝长兄的遗孤,打小和赵宣臭味相投,在尚京横行霸道的主。幸好,她还有这么几个可以信任的奴婢。
直到下午才发现佛珠不在,赵宣站在桌前,将墨迹未干的宣纸晾了晾。染香走进来说:“大姑娘的字真是越写越好看。”赵宣又仔细的瞧了一遍,满意的叫人把笔墨收下去:“今儿怎么不见佛珠?”
染香说起这事也是高兴道:“她听说长公主殿下有旧疾,一大早就去了兰兮院,说是长公主将她领回府,她怎么也该报恩。奴婢想,她祖上便是学医的,指不定有什么法子偏方呢。”
赵宣点头又问:“还有半个月就是上清节了,大哥有消息没有?”染香扶她回正厅说:“已经叫门房那边留意着大少爷的书信了。想来不过在七八日,大少爷也该回尚京了。”赵宣点头,顺势歪在椅子上。这回真的是困了,直接睡过去。
一觉到傍晚,兰兮院的言姑姑过来传话,请赵宣过去用膳。赵宣也不梳洗打扮,就将睡皱的衣裳理了理便去,反正大房的一片院子里都是自己人。
“母亲是好些了?有力气传我过去?”赵宣从小也是在长公主身边长大的,与言隰自然亲近些。言姑姑笑了说:“那个佛珠是个厉害的,叫人熬了几锅蛇胆草和寸心莲子泥,给长公主殿下敷上,只两个时辰就说不痛了,这会子精神着呢。”
赵宣心里也是高兴,点头说:“瞧着这次祭天,姑姑还是该想个法子劝下母亲的好。”她话毕,言隰定定地看着她,又突觉失礼,立即垂下眼说:“大姑娘似乎有些变了。”赵宣心里“咯噔”一声。言隰又叹了口气讲:“是公主的福气,叫大姑娘开了窍。”
赵宣无奈答说:“我长大了,自然万事都要为母亲想一想。”她以前就是太过任性,全不顾母亲与家人。只会仗着身份给赵宓当枪使。
说着,就到了兰兮院。桌上已摆好饭,看着是恭顺长公主耐不住先动了筷子。说来长公主也一贯是个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活宝,从没有个母亲的样子,人也少有严肃的时候。赵宣这样的心性,或许就是遗传了她的,再加上长辈娇惯,就愈发离谱。真正能叫恭顺长公主翻脸的,应该唯有多年前为了夺嫡的那一次吧。可那次却是叫她背了天大的骂名,险些被撤了玉牃,贬为庶人。
“初华,你快过来。好不容易雨小了些,别再淋到。”长公主远远地看到赵宣就喊她。佛珠站在一边睁圆了眼睛瞧着赵宣喊:“大姑娘安!”
言隰叫丫头掀开纱帘,赵宣矮下身子进屋,在长公主身侧坐下道:“母亲得好了?忘记太医是如何嘱咐的不是?切忌油腻、荤腥之物,以清淡为宜。”
长公主不爱听就给赵宣加了口菜说:“好好堵了你这张嘴,真是比你外祖母还烦。过几日进宫去瞧瞧她老人家,说是想你了。”赵宣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便使了个眼色给言隰,随后佯怒说:“哪个奴才给做的大鱼大肉?拉出去打了板子再进来回话!”
言姑姑作势要去拖人,长公主急拽住赵宣的袖子说:“你做什么要牵连旁人?我自己要吃的。”她见言隰停在原地只得道:“听你的就是。”赵宣狡黠一笑说:“把菜都端下去,熬一锅鲫鱼汤来,顺便炒几个江南小菜。”
这边刚吩咐完,李瑞家的就来了:“殿下,大公子来书信了。说是三日后到定国公府。”恭顺长公主扶着桌子站起来,向前几步。高兴的回头看了赵宣一眼说:“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言隰,看赏!”
李瑞家的福礼谢赏,要跟着言隰去,赵宣拉了她回来问:“信在哪儿呢?”李瑞家的瞧她头发微乱,也不用问就知道是才醒,连忙讨好道:“瞧了大姑娘在这,也省的我再往东跨院跑一趟。大少爷就一封信,特地写给大姑娘的。”
赵宣知道她这是怕自己有起床气,但瞧着信封上的“初华亲启”还真是高兴。大哥,一贯待自己极好。
兰兮院里还说着话,门房处又传了消息来说:“大公子回府了!”恭顺长公主与赵宣俱是一惊。赵宣扭头就问李瑞家的说:“不是讲三日后回府么?怎么都到了?府上房间还没收拾出来呢。”
“这…………大约是信在半路上耽搁了三天吧。”李瑞家的支支吾吾。
长公主推了赵宣进里屋说:“别究竟这些了!快去梳了头发再换件衣裳,随我去迎你大哥。”赵宣被言隰一通打扮就拉去了府门口。
一路上,家丁丫头俱是问安“长公主万安,大姑娘安。”越近门口人越多,全在搬卸行李。神机营有多支,赵岸是在河北那一块当差的,离尚京还是有些远的。
最后一辆马车里装了五六个沉重的黑檀木箱子,赵宣上前问:“这些是什么?”那家丁轻轻地放下箱子:“回大姑娘,大公子只吩咐要轻拿轻放,奴才并不知是什么。”这么一说,赵宣就更好奇了,伸手想去拆封。却叫赵止拦下了说:“这全是公子给大姑娘您带的好玩意儿,这会儿拆了,不好搬动,姑娘还是再等等吧。”
赵止便是那何老郎中的孙子。自小就给赵岸做书童,后来也跟着他去了河北。小时候赵宣赵岸做了坏事,都是他背的黑锅。
“我大哥呢?”赵宣四处望了望,也没瞧见赵岸。赵止苦笑说:“方才半路上,叫昌武侯世子截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额(⊙o⊙)… 一不小心就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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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再遇
十六、再遇
“珺扬表哥?!”赵宣的眼睛亮了亮,欢喜得惊叫。赵止觉得事情不大妙了,将前路堵住说:“大姑娘啊,您还是好好在府上等吧。”赵宣哪会听他的?只一溜烟便没影了。
暖阁里,映棠一边给赵宣换衣裳一边抱怨说:“大姑娘有好事也不带上奴婢!”赵宣对着镜子照了照说:“你那张嘴啊,不饶人的。我哪敢带你出去?昭娘机灵点,正好陪我去昌武侯府。”
染香从西跨院寻了一套旧的男装来,那是赵岸旧时在府上的住处。她福礼说:“大姑娘这样女扮男装怕是会遭一顿训斥呐。”
赵宣不以为意,向她招手道:“快来替我将头发束好。”她到底也不是个怕挨训的人。这时候满府都在忙着给赵岸整腾屋子,几下收拾,便从偏门上了马车朝昌武侯府去了。
说来昌武侯府与赵家还算是姻亲。原太夫人赵王氏族兄任大理寺卿,其长子因前些年间带兵将沪豫一带的哒子一路打退到了婧女关以外,算是近十年最大的捷战了。当时还是先皇仁宗帝在位,遂封了个昌武侯的世爵。
论理赵宣也该喊昌武侯王宪一声“表叔父”。昌武侯与正妻陶氏生了一儿一女,王珺扬,王珺娴这兄妹两自小就同赵宣颇为亲近。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长安街,又拐过泗水湖便进了梧桐巷。昭娘掀开车帘,探了个头进来说:“姑娘,咱们到了。”赵宣点点头,踩着矮凳下来。昌武侯府的门房见是赵宣,跑着就叫人去传话。赵宣随她从角门进了府只说:“李二婶子,我这回是偷偷出来的,别叫人去报了,我自己走便好。”
张全家的对赵宣这个表小姐也是很欢喜,忙将传话的丫头叫了回来说:“姑娘自己转,我便不叫人跟着去了,免得姑娘不自在。”赵宣喜欢她识趣儿,微微颔首,沿着记忆中的路朝蕉园去寻王珺娴。
昭娘的亲姐姐双夕在侯府里当差,赵宣也就放她去说一会话。左不过是在府里头,一个人也出不了什么事。
“姑娘?姑娘!”赵宣猛听见有人在后头喊了一声。那声音愈来愈进,她停下脚步,偏头看见一位蓝衣的高瘦少年。星眸剑眉,一身蓝色的长袍朴素又得体,他走到近前来,身量足足高赵宣一头。本没什么天人之姿,却好看的紧。
“真是姑娘?!”他的唇角绽开一抹笑说:“原来真的是姑娘啊,我还以为认错了人呢。”
赵宣站的笔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腹诽:穿成这样了,看背影便能认出她来?这个人似乎是在宫门处见过的,但也仅仅是一面之缘。
“我与公子认识?”赵宣此刻是女扮男装,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不认识。李昶怔了片刻,笑说:“在下与姑娘一月前宫门处见过的。”
赵宣向后退了半步道:“公子见的大约是我妹妹,她是定国公府大姑娘的丫头。”李昶突然凑近,赵宣措不及防的向后倒,顺手拉扯住了李昶的衣角。李昶似是眸中闪过一脉笑意,长臂一捞便将赵宣揽回来。待赵宣再抬头,那一抹笑意再寻不见。
她炸毛道:“你方才忽然靠那么近做什么?害我摔跤!”吼完了,也不见李昶生气。他依旧是淡淡的抿着唇说:“在下只是觉得你同你妹妹生的好是相似,一样的好看,一样的娇小。”
赵宣几时被人这样说过,踩上李昶的脚背来回碾了碾道:“那谁准你抱我的?!”看见他脸上似乎是有些痛苦,赵宣才挪开脚,心里又有点担心。李昶无辜的摊开手说:“是你拽着在下的,在下只是想拉着你,不叫你摔倒。”
“总之就是不行!”赵宣不想同他多话,转身就要走,李昶修长的腿跨了几步便跟上来,勾着赵宣的肩膀说:“反正都是男子,有什么要紧?在下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赵宣俯下身子往前跑,李昶的胳膊落了空,追着她问。正巧迎面撞上赵岸,赵宣与赵岸对视了一眼,扭头要跑,想到后头又有李昶,只好站在原地认命。王珺扬就站在赵岸身后,让大哥逮到自己男扮女装可要惨。
赵岸瞥到李谦,微微皱眉。将赵宣拉到身边,不说话。赵宣知道他不会拆穿自己,忙说:“大少爷,奴才错了,奴才不该乱跑,若有下回,大少爷只管罚我,赵县绝无怨言。”
赵岸低头睨他一眼,转而对李昶说:“这是我身边的奴才赵县,不知可有得罪逸阳侯世子之处?”
李昶连连摇头说:“并无得罪之处。只是在下觉得与他颇有些缘分罢。”他转向王珺扬作揖道:“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我再将府上那方古砚带给王兄。”王珺扬也朝他作揖还礼,叫了几个丫头送他出府。
待李昶走了,赵岸提拎着赵宣的领子眯了眯眼睛说:“你这一身衣裳又是去西跨院偷的?”他在赵宣头上拍了一巴掌道:“没个姑娘样子!”
赵宣无奈,活了两世还是一样怕赵岸。她瞄向王珺扬喊:“珺扬表哥~~”王珺扬瞧着赵岸的脸色,将赵宣拉过来说:“我看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叫初华去阿娴那里换件衣裳就是了。”赵岸其实也只会虚张声势,心里舍不得发落赵宣的,就顺着台阶下了。
王珺扬是个儒生,最爱些字画诗词。他同赵宣说:“李兄是逸阳伯世子,名唤李昶。前几月才从江南一带来尚京,与我颇为合得来。倒没想到你们认识了。”
赵宣回忆起李昶,上一世是没有李昶这个人的,更不用说与王珺扬投缘了。但…………也许是存在的,这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毕竟上一世她十二岁以后便鲜少去过昌武侯府,顶多是王珺娴带着几个丫头来定国公府小住几日,算是不生分了。
赵宣想着这些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认识!”又说:“不过是一个月前在宫门口,二妹妹将马车借给了他与时举时公子罢了。”
王珺扬面色微讪,感觉赵宣似是对李昶有偏见。但又不好在提这事,悻悻的咽下话。
李昶出了昌武侯府走上马车,身后的徐卫抓起马绳道:“爷今儿似乎心情不错。”他驾着马车,李昶坐在软座上回他:“今儿见着了一个人。”
“定国公府的大姑娘不是?”徐卫看着路问,他没回头却似乎听见世子的笑声,看来是没错了,就接着说:“我在外头等爷的时候,瞧见国公府的马车,跟着大姑娘就下来了,虽穿着男装,但那丫头我们是认得的,叫昭娘。”
李昶点头,上回在宫门口撞到过一次后,他就派人去查了赵宣的底细。果然,那天穿着宫女衣裳的才是大姑娘赵宣。徐卫还弄来了画像,以及她身边几个丫头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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