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见他神色坦然,又兼近来和他犬马声色,是很话得来的酒肉朋友,虽然惊疑,却不好再问,在场送行的有不少人都认识他,他深觉丢不起这个人,只是勉强安慰了两句,就匆匆去了。
他知道自己的大舅兄王子腾圣眷甚隆,这番贾雨村的官职王子腾也是出了不少的力的,当下就要去王家见王子腾。然而王子腾懒得见他,只有一个王颀出门来了。
贾政虽然是个五品官,却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在贾家上上下下还好,然而面对着这个极年轻的举人外甥,中气并不是很足。王颀此人虚伪又刻薄,很容易就能客客气气地把他给气走。
他一回身,林琯玉就站在后头笑嘻嘻地看着他道:“舅舅为什么过来?”
王颀道:“御史参了贾政一本,说他治下无方,其实就是贾家的那点儿破事被陛下知道了,贾雨村的事情也一并作为罪状呈上去了。难为他还特地挑贾雨村的上任这天来打脸。”
林琯玉“啧”一声,毫无诚意地感慨道:“哦,那真惨啊。”
脸上却全是“哈哈哈哈哈哈”的嘲笑神色。
她打算回去看热闹,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又扭头问他:“谁参的他?”
王颀笑了笑,脸上带着很温柔的神色,回答他说:“忠顺王。”
忠顺王以为贾家和北静王水溶交好,所以百般为难贾宝玉,甚至还不惜撕破脸去弹劾贾政。然而那惹得贾宝玉挨打的戏子琪官也好,或者是如今被皇帝借故褫夺功名的贾雨村也罢,后头可没有少了王颀操纵的身影。这两边只怕狗咬狗,死活不知道自己被人遛着玩呢。
她眼睛睁大了一点点,嘀咕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了。
王颀却听清了。林琯玉说:“你算计人的时候还挺可爱。”
他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却见她很麻溜地翻墙出去了,话噎在了喉间,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贾政一回府上,就听见闹哄哄的,似乎是修建省亲别墅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他本就心烦,听见外头吵闹,喝问道:“琏儿呢?出事了他就不管?!”
小厮只好道:“琏二爷近来常常晚归,并不管省亲别墅里头的事情。”
贾政皱眉道:“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形。”说罢又问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小厮嘀咕道:“是工匠们说短了他们的工钱银子,在外头罢工闹着呢。”
贾政冷声道:“你叫他们去帐房自行支银子。”
小厮又道:“老爷您不知道,帐房支银子的条子本是要二奶奶用了印才能用的,只是二奶奶最近病了,便耽搁了。”
贾政道:“那拿我的印去!”
小厮苦着脸道:“帐房的人只认二奶奶的印,我们的工钱也晚了大半个月了,本是上旬发工钱的,每个月晚那么几天,都拖到了月底了。”
其实这是因为王熙凤拿了月例银子去放债,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贾政的银子却是从没人敢扣下的,他也不知道此事。
偏偏这会儿大事小事撞在了一起,贾政本是个不通庶务的人,讲了两句就觉得厌烦,索性撒开了手。偏这会儿贾母那边也听见了动静,又找不到贾琏,就叫人来喊贾政过去询问。
贾政一听,忙叫人去把王熙凤喊来。他不擅这些,叫他来说,十天半个月都撕罗不清楚。
王熙凤才不管这些呢。王夫人要害她,可是老太太却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压下了,贾政哪怕给个陌生人谋划职位也不惦记着亲侄子。她听说贾政要问话,心里厌烦他,便有气无力地道:“实在不是我要推脱,蔷儿前不久支去了银子,说是园子修葺要用,家中现银并不多,发了匠人们的月银,就要处处捉襟见肘,咳咳咳咳咳——”
她突然撕心裂肺一阵咳,唬得平儿忙丢开了手上的东西过来给她拍背。那婆子见她如此,心里有些隐秘的兴奋,只盼这巡海夜叉早日生了重病去了才好,二太太可比她好糊弄得多。如此想着也无心再问,忙着回贾母贾政那边去了。
贾母皱眉道:“我只当她年轻看重孩子,才懈怠了,原来生病了。”话里话外仿佛是不知道王熙凤曾经喝过一碗打胎药一般,只叫身边鸳鸯去给她送两支老山参,再把她的印拿来命交给王夫人。
王熙凤很爽利地给了。对牌之类她早转手就给了王夫人推脱得一干二净,一块印也没什么。反正她还有后手。
王夫人拿到了印之后,本打算先发工匠们的工钱,却发现库里的现银的确有些拮据,眼见着再过几日就是庄子上缴银子的日子了,本想要再拖延几天,奈何老祖宗那边实在催着,她又怕耽误了贵妃省亲的别墅,只好七挪把挪地挪出些银子来,想了想到底还是不舍得,就命人去请薛姨妈来一趟。
林琯玉正在宝钗那里笑眯眯地和宝钗下棋,很认真地道:“迎春的棋艺尤其的好,咱们下回该去找她玩去。”
黛玉嘲笑她:“姐姐还是等昭昭过几年大了再和他玩吧。”
昭昭是林昭玉的小名,他今年算虚岁也才两岁。
林琯玉道:“和个小孩子玩有什么意思?”
她话才说完就听见丫鬟说王夫人请薛姨妈过去一趟,宝钗如释重负地放下棋子,说:“我母亲性格温柔,只怕要被哄了去,我跟去看看。”
心里却道:总算不要和琯琯再下棋了,她是我见过最最最臭的臭棋篓子T-T
臭棋篓子完全不自知,也跟着放下了棋子,说:“好啊,一会儿咱们回来再下。我瞧着这盘棋下了这么久了还没分胜负,感觉自己颇有些进益。”
黛玉心道:那是宝姐姐怕伤你的心特地让着你呢。我都看出来了。唉,都怪王颀,当初和你下棋的时候我就没见他认真过,每次都给你放水伪装出一副赢得很艰难的样子,这才让你对自己的棋艺有了这么大的误解……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拉进度中,却发现剧情写得比想想得要慢的多。
还有……明天之后可能要请五天的假,然后下周周一开始补回来。我发四我给你们日万三天以上……
碰到不和谐的评论大家不要管啦哈哈哈,我写的是同人,是绝对不符合曹公本意的,如果希望我写的故事和曹公一样,那是抬举我也是为难我呀~一切荣光归曹公,OOC和剧情崩归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六章 金玉良缘(三)
王夫人找薛姨妈的目的很简单, 两个字:借钱。
薛姨妈虽然生的是一男一女, 薛宝钗却比薛蟠像男孩儿多了, 一般事情拿主意, 她都是听女儿的。所以薛姨妈对此也很坦然,两个字:不借。
薛宝钗端庄贤淑地坐在一边, 心里哈哈哈,脸上很淡然。
叫你用钱哄我娘, 我娘不听你的了, 看你怎么办!
王夫人急了,就说:“不是说好的,怎么突然变了主意?省亲别墅才修建到了一半,还有大把的银子要填进去呢!”
薛姨妈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听说王家也没有这样奢华……”
王夫人急道:“她哪里能和元春比!元春正是受宠, 得蒙天恩回家省亲, 倘或是哪里不够好了, 显得我们不在意贵妃,她在那吃人的地方可不要愈发的艰难了!”说罢就垂泪。
薛宝钗暗暗摇头。她在宫里这么几天, 元春有多受宠是不知道, 但是却见识过穆贵妃的受宠程度的。但凡是有好东西,除了皇后那里之外, 头一个就送到穆贵妃这边,她养着的两个皇子,皇帝也很喜欢器重。要不是太子还算贤明,一个穆贵妃在, 还有什么别人的事呢。
她开口道:“并非不知道姨母的难处,只是哥哥近来在试着做生意,手上的现银并不多,一时周转不来,要等上几日才行。”
王夫人听她说薛蟠,脸上轻蔑一闪而过,道:“蟠儿也该干些正事了。”
薛宝钗无法容忍她瞧不起哥哥,脸色先冷了三分,一时贾宝玉又来了,滚到王夫人怀里撒娇卖弄。薛宝钗往日看他还好,这会儿却恨不得离他三丈远。忙扯了两句话要出来,贾宝玉却纳闷地道:“才听见你们说省亲别墅的事情,宝姐姐怎么就走了?我方才在外头见林姐姐和林妹妹,也是行色匆匆的。这天底下还有这样要紧的事不成!”
那王夫人见他对薛宝钗还算热情,心里很是欣慰。她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会喜欢林家二姑娘,她自己看来就怎么都是宝钗好。便又要留她下来吃饭。
薛姨妈原先也觉得贾宝玉好,但是听薛蟠唧唧咕咕说了一堆贾宝玉的坏话(花心没出息),这会儿见他这么大了还赖在母亲怀里,多少也觉得不妥,看到宝钗神色略微有些愠怒,便出声拉了她出来。
才到廊下,就见林琯玉也站在外头。薛姨妈笑道:“林姑娘站在这儿,怎么不进去呢?”
林琯玉便笑着问好,故意道:“我先头听几个丫鬟们说这个月的月银至今不曾放下去,她们要问问太太来,我进去不妥。”贾家下人们的月银已经拖了大半个月了,倒也不是全部人,比如说王夫人身边的并没有被克扣,只是迎春身边的却都没拿到月银。
薛姨妈想了想,赞同道:“是不妥。”
林琯玉便微微笑了笑,宝钗神色出来后就缓和了许多,这会儿也只是告辞去了。
她见迎春身边的丫鬟婆子们灰溜溜地出来,冷笑了一声,心说真是看人下菜碟得很。横竖怎么样都不敢克扣到老太太那里去,自然捡软柿子拿捏。贾迎春为人温柔木讷,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没人给她撑腰,她的下人们自然也好欺负。
她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王颀那天说的话。贾家现在上上下下这没规矩的样子,也不能全说是王夫人的功劳,老太太视而不见,也有过错呀。
这会儿突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原来是贾宝玉从里头出来了,看她一个人站着,便凑上前来说话。他知道林姐姐不大喜欢别人靠得近,便远远地冲她笑道:“姐姐怎么不进去?”
林琯玉想要试探他,便故意道:“原是今天见黛玉她们算账,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原来这些年家里头这样入不敷出的,又听丫鬟们说了被克扣了月银,有心想要过来问问太太,可巧太太在里头说话。”
贾宝玉愣了一愣,没想到她把讨银子这种话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他向来觉得这些俗务铜臭,很奇怪为什么她一个女孩儿能这样坦然,便随口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的。”
林琯玉脸上神色淡了淡,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
宝玉又眼巴巴地道:“我听说姐姐你们初八又进宫去了,可曾见到我姐姐了?”
林琯玉冷冷道:“贵妃一切安好。”便转身走了。
她其实听到王颀说过贾元春因为奢靡被皇帝不喜,但是看贾宝玉的这样子,实在懒得同他说。回头将贾宝玉的话同王颀学了,王颀却说:“你同他说这个做什么?”
她皱皱眉,说:“我看一大家子的人,风姐姐不管事了之后便一团糟。那天二舅舅才为省亲别墅的事情动肝火,转头又是借银子,又是拖欠月银的,人人都不干事,二舅母忙着敛财,同大舅母针锋相对,偏不记得正事。这样的人家,出个贵妃也不顶事,换了皇后来还差不多……”
话没说完,被人用一块海棠糕堵住了嘴。
王颀关了窗子,回头看她还在费力地咀嚼,腮帮子鼓鼓的,特别像一只松鼠。
她用一只手捂着嘴,含含糊糊地道:“你干嘛塞这么大一块给我?”
王颀说:“琯琯,不要这么口无遮拦。”
他正儿八经地喊她的时候不多,每次却都很有用。林琯玉乖巧而安静地吃完海棠糕。他给她倒了一杯水,又说:“十五便是省亲的日子,他们家只怕上上下下都不会睡,你要找个借口避出去也好。”
林琯玉眨眨眼,笑道:“穆贵妃也是十五省亲,还不能避到你家来呢。”
王颀说:“还是过来吧,省得再去贾家找你。”每次去贾家找她的时候他都会有微妙的、仿佛是自己收藏的珍宝被别人拿着的时候的感觉,十分不悦。
“唔,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姐姐还找我做什么?”林琯玉私下里是跟着他喊穆贵妃叫姐姐的。
王颀努力地绷着脸,顺便把她偷偷拿来蹭手的那本《资治通鉴》挪开,看到上面闪亮的油印,眉梢动了动,说:“你都喊姐姐了,她要见你一面,又怎么了?”
林琯玉心虚地收手,说:“是噢。”
她吃完了东西,开心地到王家的演武场去了。王子腾乃是靠军功出头的,向来很注重这些,家里头的演武场很是有模有样。林琯玉知道这辈子自己都可能没法用有一个演武场了,对此感到很羡慕。要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了。
王颀跟她过去,看她舞刀弄枪,身姿飒爽。忽地一回首,红缨枪脱手而出,冲王颀刺过来。
王颀轻轻一接,挑眉看她。
他最近对她变得脾气很好,这会儿却从头到脚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几个回合之后,林琯玉被缴了手中的武器,再几个回合,被他抓住了拳头,几乎整个按到了怀里。王颀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说:“还打不打。”
林琯玉往后一胳膊肘,趁势脱身,字正腔圆、大义凛然地呵斥他:“你耍流氓!”
王颀说:“我记得你把很多人按在地上揍过。”
她恼火地心想:那不一样!
但是由于嘴笨,说不出自己打人和被王颀缴械按在他怀里(孩子你其实已经找到重点了)有什么不一样,最后只能在他从嘲笑慢慢变成无奈的视线中,气哼哼地跑了。
……
不过她还是听了王颀的话,在元妃省亲前的一晚就到外头已经整修得差不多了的林家买下的宅子里头住了一晚,第二天再起得早些回去。
此时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俱已各按品大妆。
黛玉还是第一回进这园子,此时园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她便也不方便四处张望。
林琯玉困倦而隐蔽地打了一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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