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鱼走到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把钥匙插入门孔,轻轻旋转,钥匙动不了。
她又换了一把钥匙,再试。
最终把手中一串钥匙全都试了一遍,都没有把门打开。
季鱼试完最后一把,连钥匙都没拔一出来,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了院子。
身后传来贵太太耀武扬威的声音,代理商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的声音。
海坤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眼睛贪婪地四处张望,想要看到一些熟悉的风景,唤起她的记忆。却并没有。
“回去吧。”海坤已经打开车门。
季鱼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别墅,很无奈地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她很安静,完全没有来的时候那种激动和兴奋。
他们回到滨城,已经很晚,民政局早已关门,季鱼也就没再去贾永成的公寓拿户口本,也不想回俱乐部。
两人在外面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一起回了酒店。
刚回到房间,海坤接到一个电话,只听着,什么也没说,听完以后就挂了电话。
季鱼很意外:“谁的电话?是郑小姐的吗?”
“不是,肖胜景打过来的,他说有东西给我,你先洗澡,我去一趟就回来。”
“哦,对了,肖胜景拍了你一张侧面照,在他的个人摄影展上展示出来了,一直没跟你说,怕你反对。照片真的拍得挺好的,你别不高兴啊。他估计是要向你道歉什么的。”
“我先去看看。”
跑了大半天长途,季鱼感觉有点累,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早点回来。
海坤答应,推着她进入浴室,迅速离开酒店,打车去了市展览中心。
到了目的地,展览中心已经闭馆,肖胜景在门口等着他,交给他一个u盘,里面是摄影展备份的照片,以及整个拍摄途中的一些花絮。
找他的人,当然不只是肖胜景,在此之前,就有人给他发了信息,约他见面。
海坤问了肖胜景一个地址,赶到目的地,是一家小型影院。
他报了要找的人,服务员把他直接带到了一间放映厅,里面没有一个人。
海坤坐下来以后,整面墙的大屏幕,开始播放一组视频。
屏幕上,静坐着一个男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像个刚进入社会的青年。
“海坤,你好,”青年冲他打招呼,“我是二十四岁的你。”
“”海坤瞬时分不清,戏里戏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虽然我们是同一个人,但准确来说,又不是,海坤肯定比博洋老,在季鱼的世界里,博洋的生命,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终结。我既不是博洋,也不是你,我”
青年苦笑了两下,很无奈:“我真不知道我应该是谁。为了区分屏幕前的你,你姑且可以叫我博洋。”
海坤的心,莫名被揪紧,似乎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海坤,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说明你很幸运,因为你又遇见了她,你们又相爱了,爱得死去活来,就像现在的我。但也很不幸,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们暂时不能在一起。”
海坤脊背瞬间坐直,双手握拳,一种随时要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架势。
“你别不服气,我知道别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我的话,你现在可能也听不进去,等到你面临和我同样的困境,你就能听进去了。”
“什么困境?”海坤脱口问道,问出口才发现,他问的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二十四岁的自己。
“我现在的困境是”视频的里青年声音哽咽住,头一偏,像是在流眼泪,刻意躲避镜头。
青年停顿许久,才重新看向镜头,眼眶湿润:
“季鱼跟我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她已经想起她十二岁的经历。‘东方’号是她这一辈子都做不完的噩梦,她无法接受鱼阿姨和博洋遇难的事实,也不能原谅她自己,她一直觉得她父母和我们的父亲都是因为她的任性,葬送了性命。不管我们怎么劝说,海啸导致沉船,是天灾人祸,不是她的错,她都听不进去。”
海坤瞳孔圆睁,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事实。
“但也不能完全说她没错。她从小被季叔叔和鱼阿姨宠坏了,娇纵任性,想做什么,所有的人都得依着她,当然,博洋除外,两个人小时候一直唱反调。季叔叔答应过她,她小学毕业成绩好的话,暑假就带她坐‘东方’号环球旅行。结果她考了全市第一名,高兴坏了,可季叔叔工作忙,说推迟到第二年,她不肯,坚持要去。最后是十八岁的博洋和贾老师陪着她们母女俩去的,不幸遇上了海啸。季叔叔和老海,也就是我们的老爸,背着违抗命令的罪责,驱使‘东南’号去救援‘东方’号,结果一去不复返,至你的今天可能还下落不明。”
“”海坤脊背发冷,胸口像压了重铅,喘不过气来。
“希望你现在还没有到我这一步,”青年声音低沉,“她现在可能只是不断地做翻船的噩梦,想尽办法去找她小时候的记忆。等她知道一切,你就会面临和我一样的困境。”
“为什么?”海坤仍然无法接受,要和季鱼分开的事实。
“你如果在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记忆,创伤,遗忘,复苏整个人的大脑运行机制太复杂了,可能医生会给你一些答案。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前,我再次见到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和她在一起。我和你一样不信邪,不相信她跟我在一起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可最终以季鱼重蹈覆辙十二岁时的痛苦经历证明,我错了。”
青年埋头痛哭,哭了许久,才继续:
“其实季鱼也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你身上,你当年在东方号做的事情”
大屏幕上的画面突然被切换掉,那个模样熟悉说的话却陌生的青年消失了,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对海坤来说不陌生,他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第73章
屏幕上的小女孩,十二c三的样子,他一眼就认出她是谁。
和他白天在田螺姑娘小吃店旧报纸上看到的那个侧影是同一个人,都是少女时代的季鱼。
季鱼喜欢把长头发拢到一边,露出她后面脖子上一颗芝麻大小的胎记,海坤对她身上每一处都很熟悉,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她。
屏幕上的小女孩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直坐着不动。
“小鱼,你醒了吗?该吃饭了。”画外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海坤猜想应该是贾永成。
小女孩依然没有反应,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像是根本听不到。
许久以后,门推开了,贾永成端着托盘进来,坐下来,哄小女孩吃饭。
他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她才张口,却始终不说话,像个机器人一样,没什么情绪反应,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
贾永成一边耐心地给她讲各种童话故事,讲到《海的女儿》,小女孩突然有了一点反应,抬头看向他:
“海伯伯呢?洋洋哥哥呢?”
贾永成大惊失色,悄悄抹了抹额头,转移话题:“小鱼,我们去学潜水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在水里玩吗?”
“他们是不是死了?爸爸妈妈也死了。是我害死他们的。”
小女孩眼泪突然滚下来,一边流眼泪,一边扯自己的头发,轻轻一扯,掉了一大把。
“小鱼听话,不要扯,”贾永成抓住她的手,“没有头发很难看,穿不了漂亮的裙子。昨天我给你买的裙子,你不是很喜欢吗?”
“为什么我没死呢?该死的人是我”小女孩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什么,始终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她挣脱他的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动,偶尔停下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房间里几乎是空的,她突然走到墙壁前,直接把头撞在墙上。
“小鱼!”
贾永成奔过去,一把拉住她,她已经撞得头破血流。
海坤看得心惊肉跳,后面的内容,大体相似,都是小女孩各种寻死觅活的事情。
再后来,她躺在床上昏睡,靠注射营养液维持身体需要。最后好像是去了潜水俱乐部,变得正常了一些,却一直泡在水里。
从她十二岁,到十八岁,整整两个小时的视频,海坤像是看了一场虐心的电影,结束的时候,他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屏幕黑了以后,放映厅亮了灯。
海坤听到脚步声,一直走到他坐的这一排才停下来,与他隔着几个空位坐了下来。
“你以为你放这样一个东西,我就会相信你,把她让给你?你做梦吧!”
海坤不知道哪来的怒气,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静坐在另一条过道旁边的男人,冲着他怒吼:
“你有本事,一个六年,一个七年,为什么不让她爱上你,十三年的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贾永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远远地看着这个怒狮一样的男人。
他能说什么?
他说的都是事实,也许再来一个八年,九年,他也没办法让她爱上他。
“说话!装哑巴算什么男人?”海坤用力跩了一脚旁边的座位,“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她。”
“我跟你说了什么吗?”贾永成终于开口,“该说的,你自己都已经说了,博洋对你说的那些话,不算是你自己说的吗?”
“谁知道这些鬼东西你是从什么地方剪辑拼凑来的?我不会相信。”
“这些话,七年前你已经对我说过一遍。”贾永成摇头苦笑,心里很无奈。
为什么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他要重复经历?
七年前,二十四岁的博洋遇见十八岁的季鱼,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和现在一样,已经难舍难分。
不同的大概是,二十四岁的博洋有记忆,记得他们小时候经历的一切。因为年轻,个性张狂,桀骜不驯,不管他怎么阻止他们在一起,都无济于事。
一直到最后,季鱼想起了“东方”号的经历,十二岁的悲剧重演,博洋自己看着都心疼,才主动选择放弃,自己留下了这些视频,怕的就是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形。
“视频可以剪辑,也可以拼凑,但不能无中生有,不管你信不信,你说话的那部分,是你自己拍的,我剪掉了一小部分,这是老杨的意思。小鱼的视频,是当时我怕她做傻事,在她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你剪辑了她的一些视频。事实上,我们现在的对话,以及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来说的。但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别说,我不想听。你只要告诉我两件事。”海坤情绪有些激动,伸手挡住,阻止他说下去:
“第一,那栋海边别墅,是不是你换了锁,找了个临时演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让她回自己的家?第二,既然你当年也在东方号上,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栋海边别墅,已经不是她的家,是她的牢笼,地狱!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把她从里面拉出来?”
提到季鱼,贾永成又变得不平静:
“从视频里你已经能看到,她十二岁以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得了失语症,无法跟人交流。小学在学校表现那么优秀的她,中学六年却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学校度过。如果不是学了潜水,她跟个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贾永成也站了起来,转身,正面对着海坤。
两个人各自站在一条廊道里,中间隔了很多座位。
“你在‘东方’号上做了什么事情,就是我剪掉的那一部分视频,我现在不能说,这是我答应老杨的事,我必须做到。他对你的爱护,就跟我对小鱼的爱护一样,也不希望你重蹈覆辙,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等你找到其他幸存者,你自然就会知道。”
海坤要继续追问,贾永成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朝他跪了下来。
他瞬间惊住:“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鱼这种生物,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快乐吗?因为善忘。鱼只有七秒的记忆这种说法,可能没有科学依据,但至少说明,鱼的记忆很短。”
贾永成低下头,语气很诚恳:
“我请求你离开小鱼,不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而是以她长辈的身份。让她一直这样活下去,不要再回到过去。我跟她可以没有爱情,但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海坤看着低了他半人高的男人,呆愣片刻,转身离开。
这样的要求,他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已经无话可说。
海坤离开以后,贾永成才起来,刚松了一口气,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变得紧张。
他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小鱼,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没,我现在在家里,”电话这头,季鱼正在公寓里找东西,边找边讲电话,“贾老师,家里的户口本在哪呢?”
“户口本在你房间的书桌里,中间那个抽屉。”贾永成没有问她拿户口本做什么,直接告诉了她。
季鱼有些意外,跑回她自己的房间,很快找到了户口本,对着电话连声说“谢谢”。
“不用,没什么事,你早点睡。”贾永成要挂电话,又被她叫住。
“等等,”季鱼犹豫了许久,忍不住又问他,“贾老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开了你的保险柜,配了里面的钥匙?”
“什么时候的事?”贾永成说话的声音突然抬高,听起来似乎很生气,很快又低沉下来:
“你还是不相信我,想要找你父母留给你的房子。我都说了,没有固定资产,现在都已经换成了基金。”
贾永成当然不会承认,她第一天回到滨城,保险柜报警系统响起,他就起了疑。
他及时给别墅添置了新的花花草草,看起来不像长时间没人住,也把别墅的钥匙换了。
结果不知道是那些工人偷懒,还是怎么回事,铁门的钥匙竟然没换,今天幸亏他临时找了个人堵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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