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无语了,“大兄弟,我没叫你上战场,我是想叫你省着点儿花钱啊!”
但看柳湘莲诚恳的不能再诚恳的神色,贾琏也不好意思说破,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老太太该等急了。”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一声声嘶力竭的急喊,“让开,让开,都让开。”
一辆青布马车从街头疾驰而来,因速度极快,车厢左摇右晃,就像即将散架一样。
车夫脸庞扭曲,一边手举马鞭疯了一样打马,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还不时扭头往后看,好像有人再追他。
街道两边的行人纷纷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一边,空出中间的青石大路。
贾琏和柳湘莲都在铺子门边,贾琏站在柳湘莲外侧,见那马车速度极快,怕撞到自身,拉住马往柳湘莲身边凑了凑。
刚刚站稳,那辆车已到眼前,眼看就要直线安稳通过,却不知怎么,车厢忽地一歪,刺啦一声响,贾琏的胳膊不受控制地被带往前边,又因马车冲劲儿大,他没防备,整个身体都被拉得几乎向前飞起。
“大哥。”柳湘莲心惊胆战地大喊一声,同时伸手死死拉住贾琏另一边的胳膊,防止他跌下去。
而店铺里的侯松电一般的窜到了贾琏另一边,用手托住他的肩膀,把贾琏稳在马上,说,“二爷小心。”
贾琏魂飞魄散,要是没这两个人,他今天说不定会摔个狗啃泥。
实在没想到,他一个不占道、不抢道、不飙车的奉公守法的好群众,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大哥稍等,看我去拦住那辆车。”柳湘莲冷哼一声,啪打了一下马,怒道,“伤了人就想跑,那有那么容易。”话尚未说完,他整个人已经奔向了那辆马车。
贾琏在侯松帮助下下了马,站到地上,喘了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低手看一眼衣服,袖子已被扯破,半截没有了,冷风一吹,整条胳膊都是凉的。就叫此时才来到他身边的昌儿回家拿件换洗的衣服来,昌儿答应一声去了。
等昌儿一走,贾琏又看侯松,虽然不知道品行怎么样,但仅仅看刚刚的身手,就比昌儿等人好太多。于是问他:“你这身功夫去码头搬麻袋实在可惜,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侯松经常跟着焦大上街卖艺,各色人等见得多了,什么人说什么话也都知道,听贾琏话音里的意思,忙笑道:“倒是没什么打算,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
“那你可愿跟着我?”贾琏摸着少了半截袖子的胳膊问道。
侯松大喜,“能跟着二爷,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跟着焦大卖艺,一整天挣不了几文钱,连他自己吃饭都不够。去码头扛包,一天只能得个口粮,并无余钱。都不如跟着贾琏,一个月虽然只有一两银子,但管吃管住管穿。吃穿住都不必花钱,一两银子就是白得的。他能挣些钱,他爷爷和琉璃姐姐也能轻省一些。
贾琏笑点头,“那好,你这几日先在店铺里,一来你琉璃姐姐这边刚开门,少不得人,你多帮帮她。二来,也叫你琉璃姐姐闲的时候多教你些规矩。你也知道,府里规矩大,你不是卖身,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少不得会有些闲言碎语说你。若你再服侍的不好,到那时候,人人挑你的刺,你这份儿差事怕是会保不住。”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打算对贾宝玉那块儿玉下手。到那时,贾母雷霆一怒,少不得会牵连其他下人。侯松这时候去,无权无势,又无亲无故的,可能会被人推出来当替罪羊。别说跟着他,就是能不能活命都两说。
他想叫他暂且在外面呆两天,等贾宝玉那事儿完了之后再叫他进去。到时,府里上下清理一空,他身边没个人,正好叫他进去。
侯松听贾琏话里话外都是为他考虑,想见是长久用他的意思,欢喜的抓耳挠腮,“多谢二爷体恤,多谢二爷体恤。二爷放心,以后我跟着二爷,绝不会叫人伤二爷一根儿汗毛,要不然,琉璃姐姐也不饶我。”
“好,将来跟着我好好干,我绝对不会亏待你。”贾琏心里记挂着柳湘莲,说了一句之后,望向远处。
柳湘莲早已在三百米之外拦下了那辆马车,此时正抓住马车夫的手腕,怒道:“你怎么驾车的?为何伤了我大哥?我告诉你,今儿这事儿,你不给我个交代,绝对不能走...”
车夫刚刚不愿停车,被暴躁的柳湘莲甩了一鞭子,胳膊生疼,脸色灰白,又气又急,几乎要哭了,又见不是柳湘莲的对手,只得扭头看向车厢里面。
“这位少爷,”这时,一个略清秀些的女子猛地掀开帘子,脸色慌张,气息不稳,恳求道,“求您放开他,我们在逃命!”又从窗口递出一根儿金簪,“这些权当赔刚刚那位少爷的衣裳,还请公子放我们离去。”
说完,探头往后看,后面十来匹马浩浩荡荡、吆五喝六的刚刚转到这条街上,一个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拿着马鞭往他们这个方向一指,十几个人一起怪叫哄笑起来。他们周围的行人纷纷后退。
那女子脸色瞬间煞白,回头音带哭腔说道:“姑娘,他们来了,怎么办?”又问,“咱们还逃得了么?”
柳湘莲一听,又看马上那些人大家豪奴的作派,大约猜到了他们拼命赶车的原因,握着车夫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唉,”车子另一女子轻叹一声,叫先前那女子让开,以团扇遮面,来在小窗前,恳求道,“这位公子,刚刚我们没有看路,伤了贵亲友,是我们不对,还请公子见谅。只是事态紧急,还往公子暂时先放我们一程。”
这女子声音温柔和顺,露出的那双眼多情似水,一对柳叶眉弯如新月,叫人一见难忘。
柳湘莲心中一跳,抓住车夫的手更松。
“公子今日若能放我们离去,”那姑娘看一眼车后追逐之人,加快语速说道,“还请留下姓名地址,他日我等一定上门重谢。”
不知是不是被姑娘柔柔的语调感染,柳湘莲脸上不自觉的带了一丝笑容,松开握住车夫的手,一改刚刚那凶神恶煞的语气,温声道:“姑娘既然不是有意,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这就请离开吧。”
车夫的手腕一得了自由,立即挥动马鞭,就要离开。
那姑娘十分感激,语调轻柔地说:“公子还请留下姓名,他日一定上门拜谢公子今日的活命之恩。”
柳湘莲豪气的挥手一笑:“姑娘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拉着马退到一边,心中惋惜,那样好看的眉眼,这一分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还有那姑娘多情而温柔的语音,各奔东西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听到。
又想起姑娘说拜望的话,转而高兴起来,将来她来拜望他,他自然能再见到她。下一次,她不会再拿扇子遮住脸了吧?
又看远处的贾琏,他们俩,好像只差一岁。但贾琏已经成了亲...
“多谢公子,还请公子留下姓名地址。”那姑娘经过柳湘莲身边时,眼角带笑地问道。
姑娘的话语虽只是普通的询问,柳湘莲听来,却是浑身舒泰,比喝了蜜还要甜,“姑娘不必客气...”
正要说出自己的住址,却忽然间瞟见半截袖子挂在车厢旁随风飞舞,猛一拍头,他是来追罪魁的,不是来追姑娘的。急忙拦下正要走的她们,“且慢。”
车夫一听,怕柳湘莲像刚刚那样不管不顾再给他来上一鞭子,哭丧着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窗边等柳湘莲说地址的姑娘大惊,拉下扇子,蹙眉急问道:“公子不是答应放了我们么?怎能说话不算话?”因她语调一向绵软,即使口气生硬,也叫人以为是普通问话。
而一旁的柳湘莲在他拿掉扇子那一刻,呆立当场。
姑娘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巴掌大小,不胖不瘦。一双弯弯的眼睛眼波流转,好似有一汪水。英挺的鼻梁轻轻翕动,不涂而红的双唇欲闭不闭,乌黑的发髻亮有光泽。娇如春花,洁如秋月。
柳湘莲大气都不敢出,怪不得那些人追她,这姑娘真是人间绝色。
“公子?”那姑娘见柳湘莲呆住,一边蹙眉看后边,一边叫,一连叫了好几声。但此时柳湘莲耳中像是塞了团棉花,压根儿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眼前只晃着那女子微微一低头的娇羞。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姑娘急了,大喊起来,柳湘莲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在一旁摊贩的哄笑声中,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公子...”那姑娘嗓音哽咽,听着身后已经近在耳边的马蹄声,捂住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最终却是一句话说不出,眼一闭,“罢了,罢了,命中如此,谁也没法子。”放下车帘,不一会儿,车内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车帘一落下,柳湘莲若有所失,伸着脖子来回看了两看,可惜车帘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到他心中的那个倩影。
“唉。”前边的车夫一把扔了鞭子,双腿一盘,低头生气。
柳湘莲看看已经很近的那十来匹马,自知耽误了人家逃走的时间,心里过意不去,又看到贾琏再往他这边看,想到贾琏的身份,犹豫片刻,开口道:“姑娘莫急,我看你们这马并不是上好的马,又拉着车,即使我放你们离开,你们也逃不掉。再者,对方势大,你们即使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说完,他倒是真心实意的叹了一声。
车帘猛然被再次掀开,姑娘露出半边脸,希冀问道:“公子此话何意?”
柳湘莲见到好似隔了一百年没见的姑娘,深吸口气,怕自己再失态,扭身指着远处朝他这边张望的贾琏道,“我大哥是功勋之家,你到我大哥那里,当能避过此难。”
“你大哥是谁?”那姑娘一瞬间又有了希望,双眼猛地一亮,急急巴着车窗问道。
柳湘莲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近,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大哥是荣国府的琏二爷。”
“荣国府?”那姑娘惊呼一声,不像是高兴,倒像是惊讶。
“怎么?”柳湘莲望那姑娘一眼,脸上发烧,心里直跳,又急忙撇开,“只要追你的不是王爷皇子,我大哥就能护你周全。”
姑娘垂了眼皮,脸上悲□□浓,“哎,命里该我如此,谁也救不得。”
柳湘莲侧头看向那姑娘,“姑娘为何如此说?”
那姑娘凄然一笑,“你可知追我的是谁?”
柳湘莲摇头。
“就是荣国府东边、和贾家同属一族的宁国府的珍大爷啊!”姑娘说完,扶着车窗泪如雨下,“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那姑娘哭得柳湘莲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脸皱成一团,握握拳,终是对姑娘的关心占了上风,打马来到车窗边,遮住墙角几个晒太阳的闲汉猥琐的目光,说:“姑娘,”停顿片刻,“姑娘放心,我大哥不是那样人。”这话说得气虚音短,底气不足。他并不知道贾琏会在贾珍和这姑娘之间选哪个,毕竟,大家族中都讲究个宗族一体。
那姑娘拿帕子擦了泪,又见柳湘莲的身影就在眼前,细细看了看他,眉清目秀、玉树临风,比贾珍那酒色之徒不知道好多少倍,可惜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并不是高门大户之家,此次也是护她不住。遂哀哀一笑:“公子的好意我尽知了,只是,他们同是一家,你那大哥再好,岂会为了我个外人,得罪他自家兄弟?公子且回吧,”又递出刚刚那支金簪,“我的车挂破了你大哥的衣服,这支簪子就当赔他的。以后,”姑娘声音哽咽,再次泪流满面,“有缘,再与公子相见吧。”
柳湘莲并未接那金簪,看看贾琏那边,又看看不知什么原因忽在远处停下的那十来匹马和马上的人,叹息一声,“姑娘,”又扭回头看看姑娘要走的路,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并不好过,“我...唉...”生平头一次,柳湘莲为自己的出身而懊恼。若是他生在高门大户,若是他现今身有功名,此时当是另一种样子吧。
那姑娘见柳湘莲不肯接,惨然一笑,珠泪滚滚而下,“公子莫不是怕接了着簪子,和你兄长无法交差?还是公子认为,我今日绝逃不出他宁府的手心,将来必定落到那脏窝子里去,现今嫌我这带过的这簪子也脏了?”
柳湘莲大皱眉头,“姑娘何必如此埋汰你自己?你若是那俗气之人,此时又怎会跑到这里来?”
话尚未说完,侯松来到二人身边,垂手恭敬道,“大爷,二爷叫我来问问,是不是有为难的事儿。二爷说了,若是人家有急事,一件衣裳不值什么,放人家走吧。若是人家家里有病人什么的,可是耽搁不得。”随手摘下了还挂在车厢上的那半截袖子。
听了侯松的话,柳湘莲猛地深吸了几口气,咬牙看看贾琏,转眼看看那姑娘,又望望天,一拍手,下定决心,对那姑娘说道:“跟我走。我打包票,我大哥绝不是那样人。你若真的有事儿,来找我。再说,他们那么多人,你想逃也逃不掉,不如暂到铺子里避一避。”
侯松耳朵一动,翻眼看了看两人,又看看远处停下的那十几匹马,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那姑娘收了泪,沉吟片刻,知道柳湘莲说得乃是真话,此时街上人渐多,她这马车想跑也跑不快,还不如趁此时那些人尚未追上来,到店铺里躲一躲。
若贾琏真的向着贾珍等人,她真的是羊入虎口的命,那在哪儿被抓住都一样。
思量完,姑娘握着拳重重点头。如今,也只能赌一把。
柳湘莲见姑娘答应,先是一喜,又看向已经换好了衣服的贾琏,心里又有些忧虑,不知贾琏会如何选。他对姑娘已有了几分情谊,实不愿看她落入贾珍之手。又深恨自己人小力弱,连有意的人都护不住。
他倒也想带了姑娘,直接离了这里,不找贾琏,不管贾珍。
但,姑娘的马车跑不快,宁国府势力大,他们没有路引,能跑到哪里去呢?
即使他愿意走,姑娘愿意吗?
他们一走,贾珍盛怒之下,会不会找跑不掉的柳叔和姑娘家人报复?
这些他都不知道。
现如今,他只能到贾琏那边赌一赌。
此时,也只有贾琏能帮他。
他潜意识里还有种感觉,以贾琏对他的看重,还有贾琏这几日帮理不帮亲的行事看,他有一半把握,贾琏应能叫他遂心意。
车夫在那姑娘命令下,调转马头,紧赶几步,到了庆云绸缎庄门口,远处那十来匹马不知为何,一直停在那里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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