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晴抬起眼睛,看着这个要求颇不寻常的客人,见他穿着嘉南中学的校服,一张年轻的俊美的脸,正是那天远远看过一眼的葛天籁。
“只加盐。”他说道。
葛晴默不作声地加了盐,将什么作料都没有的白土豆递给他,他将钱放进钱盒子里,接过土豆,转身走了。
葛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微奇怪地当口,几个学生围拢了过来,对葛晴好奇地问道:“葛天籁买了什么?”
“土豆。”她说。
“什么土豆?给我照样来一份。”一个女孩儿一边笑一边说。
葛晴照样做了一份儿,加了盐,递给她,小女孩吃了一口,吐了一下舌头笑嘻嘻地跟同学说道:“真好吃。”
同学信以为真,纷纷要求尝一口,小女生每个人分了一块,同学吃得吐舌头,嚷嚷着说根本没味道啊,好吃在哪儿啊?
小女生叽叽喳喳地反驳道:“这是葛天籁爱吃的口味,你们不懂,这叫返璞归真,最好吃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开始群嘲,笑闹声响成一片,快要晚自习的时候,才跑回校门里。
每天的这个时间,通常是没有生意的,但葛晴还是又等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了,喧闹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是秋天要来了吧?晚风中微微有秋凉的味道了。
不知道在家的外婆,腿脚有没有犯疼?
也许过几天,等赚到了婷婷这个月的生活费,自己该回老家一趟,给外婆买点儿风湿膏药带回去。
暮色越来越浓重,天将全黑之前,她又卖了五份,开始收拾家什,忙碌间听见旁边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道:“不卖了吗?”
葛晴抬起头,对上葛天籁的脸,他依然穿着校服,站在自己的小推车前面。
葛晴摇头,东西全都收了,她也有些累,不想为了五块钱再折腾一遍。
她推着车子向租的房子走,听见身后有脚步的声音,回过头,看见葛天籁跟着自己,她奇怪地看着他,想要问他非吃不可吗,可是因为她真的不爱说话,说得越少,嗓子的肌肉就越是萎缩了一般,每一个声音发出来,都让她不舒服,于是她推着车继续向前走,听着他的声音跟着自己,后来甚至走到了她的旁边。
葛晴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竟然正在盯着她,见葛晴看过来,葛天籁说道:“你怎么不念书?”
葛晴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考了第一名,是真的吗?”
葛晴脸色变了,双唇紧闭,没有回答。
“是因为没钱,所以把机会让给了你妹妹吧?她第二次摸底考试,考了班级第三十二名,整个实验班的话,要七十名开外去了,比开学的那次还惨,你知道吗?”
葛晴明显第一次听说,盯着葛天籁,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问道:“真的?”
葛天籁哼了一声,神色极为冷淡,隐隐地还有一丝鄙薄。
除了妹妹,葛晴对别人如何如何,天生就不太在意。她没在意葛天籁的鄙薄,寻思了一会儿,推着车子向前走,脚步微微沉重,也微微蹒跚,像是累了一天,终于有些不堪负荷了,隔了一会儿她问:“实验班的话,垫底也能考上大学吗?”
葛天籁冷冷地看了一眼她,是受到打击了吧?他内心有什么东西裂了一道纹,冰冷的残忍的毒水蔓延开来,他冷冷地说道:“她想考的,一个都考不上。”
如他所愿,葛晴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她推着推车的手甚至微微颤抖,又走了一会儿,她停下脚步,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想心事。
“后悔了吗?以你的成绩,如果是她出社会来供你念书,是不是会更好一点儿?现在你们俩都毁了,你上不了大学,她一样上不了,未来两个人只怕都会在社会的底层挣扎,像只蝼蚁……”
葛晴抬起眼睛,盯着葛天籁,葛天籁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被她的眼神给堵了回去,两个人面面相对,葛天籁发现眼前的少女面容消瘦憔悴,眼神疲累不堪,但是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也许是她的眼神,让人看了印象深刻,一时之间竟然移不开眼睛。
他冷冷地道:“难道不是吗?我哪里说错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葛晴不常用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没什么原因。”他说,说完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齿冷的事情,眼睛里刹那间像是寒冰一般,冷得吓人,对葛晴说道:“我对我看不起的人,话尤其多。”
葛晴看着葛天籁,完全不懂地问道:“你看不起我?凭什么?”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盯着他的校服,说道:“凭这身衣服?我要是进了这所学校,分分钟可以击败你,知道吗?凭你有钱,那钱是你的吗?我眼里你连垃圾都不如,我对我看不起的人,话尤其少,滚。”
她说完这句话,推着车子,向着自己租住的老破小旧走过去,这次她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响,心口翻涌的怒气总算平息了下来,走上楼,没有时间休息,她蹲在水池边,一边削着明天要用的土豆,一边想着心事。
那个周末她将自己领到的薪水给了妹妹,对葛天籁所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提。
“我要回家去,你回去吗?”葛晴问妹妹。
葛婷闻言,犹豫着摇头道:“我学习有点儿忙,就不回去了。你回去干啥啊?”
“买膏药。”葛晴说。
葛婷嗯了一声,脸微微红了,像是有些惭愧地低着头。
看着妹妹向校门走过去,头低成那样,脸色不好,是因为学习压力大吗?
开学到现在,成绩下滑,却对自己瞒得水泄不通,是因为害怕吧?葛晴心中想到,转身向着市中心走过去,难得连续两天不打工不卖货,她不想再想那些烦恼的事了,目前情况,妹妹只要能留在这所高中,就已经是胜利了,至于将来,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将来?
她用力抖了几下肩膀,深深地吐了口气,沿着马路边,向通往大药房的路走去。
她感到身后有脚步声,片刻之间,身边多了一个人,个子十分高,她抬头看过去,见这人竟然是葛天籁。
作者有话要说: 不写不知道,一写吓一跳,呵呵呵呵呵呵,对手戏写十章如何?
☆、25
身上难得没有穿校服,一身休闲的打扮,看去像是油画上走下来的清贵漂亮的少年,她皱了一下眉,为自己不得不说话而难受,心想也许是顺路吧?或许一会儿他就走另外一条道了呢?如果不用跟他说话,他自己就会消失的话……
她沉默着,就当没有看见他,一径向前走,高高的少年也不做声,默默地走在她旁边。
她习惯沉默,沉默让她舒适,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喧嚣的声音,从小到大,她每天听到的多数的言语,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如果人人都懂得闭嘴,只说必须的话,那这个世界大概会变得美好得多吧?
所以她其实并不厌烦人类,只是厌烦总说无聊话的人类,如果旁边的人能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她倒也不嫌烦,不过对于葛天籁这个人,不管他说不说话,她都觉得有些烦。
她停下脚步,对他说道:“跟着我干什么?”
“没事儿做。”他回答。
葛晴被这个回答噎得无话可对,她看着他,抬手指着另外一边的马路说道:“我到对面去,你沿着这条路接着走,别跟着我了?”
“我沿着这条马路走什么?”
“我怎么知道?”
“我觉得跟着你挺好。”他说道,眼睛看着她,冷淡的脸像一块冰。
有人喜欢跟一块冰相处吗?
葛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对过于沉默的人,正常人的反应都是敬而远之,她平生第一次遇到想要跟着自己的人,有些匪夷所思。
自从洗车场经理那件意外发生之后,她就有些介意被人跟着,但是撵走他无疑要费一番唇舌,与被人跟着相比,她更讨厌说一堆废话,侥幸地想也许一会儿他就会离开,她向着马路对面走过去。
葛天籁跟着她进了药店,看她买了风湿膏药,厚厚的几大包,装在塑料袋里,出了药店门,她没有停步,径直向着客运站的方向走过去。
城市很大,她为了省钱,足足走了半个小时。
现在是自己做生意,时间就是金钱,她很干脆地买了去老家的车票,听见足足跟在自己身边将近一个小时的葛天籁,竟然也对着售票员说“红河一张。”
她不能相信地问道:“你干什么?”
“跟着你挺有意思,我也去你老家。”他看着手里的车票,说道。
葛晴脸色变了,迅速伸出手去,趁他不备将他的车票抢过来,几下撕碎了,扬手丢进垃圾桶,生气地道:“凡事有个度,你要是接着胡闹,信不信我到你们学校告你?”
“告我什么?”眼睁睁看着葛晴撕碎了自己的车票,葛天籁像是没事人似的,面不改色地问。
“变态跟踪狂。”
“随便你,我正不打算念书了,你要是能把我告得退学了,我就可以天天从早到晚地跟踪你了……”
葛晴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所以眼前这位的变态法儿是——青春期?不然——是天生的?
应该是天生的吧?哪个青春期的眼睛里,会有那样冷得像冰一样毫无温度的神情?
她冷冷地问道:“那警察呢?警察你也不怕?”
“我想,我还没做到会引起警察注意的程度,而且,就算警察真的管了,我也正好好奇监狱什么样子,你能送我进去看看,我求之不得——”
葛晴听了这样半疯的话,简直啼笑皆非,她原本并没留意葛天籁这个人,也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这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二人目光相对,她有些冷血地故意道:“你是不是疯了?”
葛天籁根本毫不在意,反而淡淡地答:“看你如何定义疯。”
葛晴无言可对,干脆地向着候车室走去,刚在座位上坐了不到一分钟,果然葛天籁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新的车票,坐在她旁边,对冷着脸的她说道:“你们家那儿根本没人去吧?看,中间根本没人买,我的车票号又跟你挨在一起了。”
葛晴哼了一声说:“别跟我说话。”
“为什么?”
“我不爱说话。”
“我也不爱说话。”他深有同感地答。
“那就闭嘴。”
“为什么?”
葛晴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他,两个人眼睛对上,她想了一下措辞,想了半天,就憋出来一句:“去,换个人使坏。”
葛天籁竟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盯着她,然后说了个不。
葛晴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不想浪费在这个精神状态堪忧的人身上,她心想莫非因为自己不太正常,所以才会引起这个不太正常的男孩儿的注意吗?
好累,她从早上五点半起床,到现在没有休息过,话说不通,她也懒得再说,目光盯着候车大厅的时钟,再有半个小时,就到自己那班汽车的发车时间了。
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这个尾巴跟着自己到了红河,他怎么办?再返回来吗?
“你累的话,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葛晴丝毫不领情地说:“我本来没有这么累。”
“多余操心,搞得自己累,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话都没说一句。”
“坐在这里喘气,就够让人累的了。”
葛天籁听了,像是想笑,又像是不太高兴笑,有些别扭地闭上嘴,隔了一会儿,他断言说:“你真是个怪人。”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觉得像在夸我。”
这次他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葛晴歪着头看他,他收了笑,也歪过头看着她,隔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听说你捅了一个非礼你的坏人好多刀?”
葛晴脸色微变,眯着眼睛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有人说的。是真的吗?”他追问。
葛晴冷冷地道:“是真的,怎么了?想让我也捅你几刀?你再烦我试试?”
他摇头,眼睛看着葛晴,神情中竟然带了一抹欣赏,连目光也不若先前一般冷淡了。
葛晴心情不佳,不过她已经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对生活中的那些不快乐进行选择性的遗忘,在痛苦中吸取教训,在跌倒处爬起来,她一直告诉自己的,也坚持做的,就只有这两点而已。
别的,像是无法升学的遗憾、辛苦打工的艰辛、遭遇人渣的耻辱,她选择不记得,让时间带走所有不如意,只要咬紧牙关地努力,她相信生活终究会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上车的时候,他想坐在葛晴的旁边,葛晴瞥了他一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他:“跟着我过去了,然后你想干嘛?”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为什么要跟我过去?”
他一言不发,然后趁着葛晴没留神,突然伸出手来将葛晴用力推进去,自己闪电一般地坐下,任凭葛晴如何诧异地看着他,都岿然不动,只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低声嫌弃了一句:“这车真臭。”
葛晴真心烦了,她很少烦,生活中的所有事情,到了她这里,都能化繁为简,化大为小,她之所以能活下来,还活到这么大,就是因为她是个省事儿的人啊——
拖着这样的累赘回到老家,还是个男的,外婆会气得背过气吧?
虽然从未在乎过所谓的名声,也根本不曾将村子里人的眼光放在眼里,但是外婆的心情她是在意的,她不能背弃外婆从小到大对自己的期望。
她不像她的母亲,绝对、一点儿都不像!
“嫌臭还不下车?”她不客气地催促道。
“你不臭就行了。”他答。
葛晴闻言色变,眯细了眼睛盯着他,有些生气地道:“你在拿我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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