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婷原本冷冰冰的神色遇到姐姐,仿佛雪融冰消了似的,立即就笑了,走过来抱着她的胳膊,摇头娇声娇气地说道:“没说什么啊?”
外婆接过话头;“就是随便聊天,能有什么说的,问问她在学校学习怎么样。婷婷,我这里什么都不用你们操心了,赶紧带着你姐回家,抓紧时间帮她把东西收拾了,我不在家,她一个人住在那个房子里我不放心,你带着她去你们学校旁边住,姐妹两个做个伴,以后我要是死了,这世界上就剩你们俩是个依靠了,你要记住,以后你能帮你姐姐的,都要尽全力帮她,这世上你除了这个姐姐,也没有别人了。”
葛婷嗯了一声,看着姐姐,甜甜地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那当然了。
葛晴不知道外婆和妹妹打什么哑谜,她被妹妹拉着,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听见妹妹跟外婆告别,脚都不沾地地被妹妹拉着出了养老中心。
有必要这么急吗?她还想看着外婆吃了午饭,试试这里厨房的伙食再走呢。
葛晴不管姐姐的挣扎,拉着她向养老中心的外面走,哪知姐妹俩刚出了的大门,就听见山下呼啸而来的引擎声,眨眼之间葛天籁那架十分扎眼的红色车子闯入视线,又招摇又骚包,没等姐妹两人反应过来,这车子的刹车猛踩,不偏不倚,恰好停在她们俩跟前。
葛晴被吓得本能地后退了一下,看着眼前的车子,纳闷这家伙怎么来了?
果然葛天籁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葛婷,那不屑一顾的样子丝毫不加掩饰,即使不是局中人,也能感到他那眼神里对葛婷赤/裸裸的敌意和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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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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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晴感到自己的妹妹被他眼神这么一扫, 仿佛害怕似的往自己身后躲, 这让葛晴登时大怒,像一只护着鸡雏的老母鸡一样, 她生气地问道:“干什么?”
葛天籁眼睛转向她,唇角扬起,似笑非笑了一下, 指着养老中心说道:“出差。”
“什么差?”葛晴对他故意吓自己妹妹, 耿耿于怀,眼睛都竖了起来,态度极差地问。
“我是这家养老院的理事, 过来看看自己的地方,就是这种差。过些日子,等对面那栋楼完工,老家伙们都过来住了, 大批媒体的人过来宣传,那时候如果有需要,我都会经常过来出差。”说到这里, 他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葛婷,然后冷冷地加了一句:“我爸也要来——你可能不知道, 我爸大发之后,特别不喜欢别人说他有钱, 他最惦记的最想要的反而是慈善家这样的名头,所以,他施舍起来, 最是大方。”
葛晴听他说到“施舍”两个字的时候,语气特别重,怎么听怎么别扭,她并不认识葛天籁的老爸,只是对葛天籁这些话的观感不好,怼了一句:“施舍也叫慈善?南辕北辙的两个词吧。”
葛天籁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以葛晴慢半拍的性格,都感到了他笑容背后的恶意,听见他语带轻蔑地道:“这两个词之间的区别,只有自尊心尚存的人,才能感觉得出来。对那些寡廉鲜耻、自尊心为零的人来说,钱就是钱了,管他施舍还是慈善呢,捞到手里的,就是赚的。”
葛晴皱着眉头看着他,不明白这厮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废话这么多?心中正想懒得理他,一直藏在自己身后的妹妹突然用力拉着自己的胳膊,低声说道:“姐,别说了,我们走吧。”
她被妹妹拉着,脚不沾地地向山下走,妹妹始终低着头,也不说话,拉着自己的手甚至微微颤抖,她心中奇怪,就用力拽了一下妹妹的衣服。
葛婷转过头来,看着姐姐,神情中像是有些伤感,但是让葛晴奇怪的是,伤感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偏偏妹妹像是害怕自己发现似的,在极力地掩饰。
她真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葛晴心惊地想到,而这瞒着自己的事情定然不是好事,就像自己当初在外面被那个禽兽经理非礼,自己对妹妹瞒得铁桶似的,一点儿风声妹妹都不知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葛晴满腹疑虑地看着妹妹。
葛婷被姐姐看得心里发毛,知道越是掩饰,姐姐越是疑心,她不得不笑了一下,还笑得一脸的毫不在乎,对姐姐说道:“发什么呆?刚刚外婆说了呀,让你赶紧收拾了包裹跟我走,她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家里。”
葛晴本来也打算就近看着妹妹,现在看了妹妹眼睛里的神情,这种就近监视她的心情更为迫切起来,自己也巴不得赶紧搬到嘉南中学外面去。
姐妹俩都是从小做惯了家务,收拾打包清扫全都是行家里手,不到一个小时,已经整理完毕,因为这次短期内不打算回来了,所以行李比上一次多了一些,最重的高中课本先丢在家里,只背了中考要用的复习备考资料,除此而外,葛晴似乎还嫌行李不够重,不顾妹妹反对,额外又背了几把菜刀笊篱铲子等工具,说要到城里接着卖土豆赚学费。
重重的三大包行李,由姐妹俩分别扛着,向着客运站牌走过去。
她们在客运站牌那里等了二十分钟,葛晴的电话响了,她不用接,也知道是葛天籁。
除了他,没人会这么闲,无事骚扰别人。
她看了一眼妹妹,他们两人不睦,葛晴已深知了,走到一边接听了电话,喂了一声。
“你在哪里?”他上来就问。
“赶车。”葛晴说。
“赶车?赶哪里的车?”葛天籁声音有些难掩兴奋地问道,葛晴听了这个声音,就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他一旦知道了自己在哪里,不出十分钟,他的那辆红色的车一定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眼睛看了一眼站牌下的妹妹,虽然一脸的不动声色,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跟谁谈电话似的,但是她心里清楚,妹妹知道自己在跟葛天籁说话,万一这两个冤家似的人又碰在一起,葛天籁还是阴阳怪气地,带累自己妹妹受他的气,那就不如不跟他在一起。
她不会撒谎,正在犹豫要不要干脆假装没电,干脆关机,就看见小客车开过来了,她心中一喜,对电话里的葛天籁说道:“我在车上,拜拜。”
她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关了机,走回妹妹身边,对着妹妹抿嘴一笑。
葛婷也笑了一下,她拎起最重的行李,姐妹俩向车上走,没走出几步,葛婷突然笑着对葛晴说道:“姐,你记不记得当初你教我认识天上的北斗七星?”
葛晴嗯了一声,不知道妹妹说这个干嘛。
“那时候你告诉我,夜晚一片漆黑的时候,看着北极星,就可以辨识方向,不会迷路——现在说了你可能不敢相信,其实从我上嘉南以来,我真的像是迷路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不管什么时候看着天上,都是一片漆黑,直到现在你也来了,我才觉得好了一些。姐,你说你像不像北极星?”
葛晴赧然,自觉当不起妹妹的这番话,就微微低了头。
葛婷知道姐姐不好意思了,姐姐的单纯与坚强,可以让随风摆动的蒲柳也有了主心骨,她笑着说道:“走啦姐,上了这辆车,我们一起迎接你的新生活!”
葛晴见妹妹满脸欣喜,能看见妹妹如此神情,显然是因为她在实心实意为自己高兴的缘故,过去的几个月,将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妹妹,自己固然吃了很多苦,但是八成妹妹在学校里,也没有轻松过吧?
是啊,跟几个月前的那一天自己独个背着小包裹,踏上这辆车子,孤零零地赶到城里打工相比,现在这一趟,确实是个新的开始了——
是妹妹生命的北极星吗?如果是这样,那以后更要就近看着她才行了。
三个小时之后,她们到了嘉南中学附近,葛婷心疼姐姐赚钱不易,建议姐姐跟自己妈妈一起住,可以节省一个人的房租,可葛晴虽然跟石玲只有一面之缘,却厌恶那个女人到了极点,宁可睡大街也不到石玲跟前。
于是,她们俩找了一个下午,终于在离嘉南中学半个小时路程的一个待拆迁小区里,找到一个月租四百块的小屋子,两个女室友是附近一个洗脚房的学徒,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叫素芝,一个叫忠萍,在老家的时候是表姐妹,刚刚进城打工不久,还保留着一脸村间地头的淳朴,看上去十分可亲。
葛晴不惯跟人打招呼,与素芝忠萍套近乎的任务,她自动交给妹妹了。
葛婷话也不多,因为她心情很差,这室内简陋又寒酸,跟老家的房子几乎没有差别,她想到姐姐又要在这样的地方住十来个月,还要起早贪黑吃无数的苦头,心里就难过起来,脸色也不佳,她考虑了一千种的说辞,想要劝说姐姐接受自己的帮助,毕竟,她现在有钱了,如果这些钱不能帮忙解决姐姐读书的烦恼,那这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天知道,她为了能有帮助姐姐拔出泥潭的这一天,都做了什么事,而偏偏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被他包养之类的话,有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姐姐说——因为姐姐理解不了。
她用力咬着下唇,美丽的眉心用力地蹙着,心中暗暗盘算眼前困境的解决之道。
可每一条解决之道,都面临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姐姐这个人,对不是自己的东西,根本就不要!
葛晴看妹妹神情,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她挺纳闷妹妹担心的原因,因为她觉得事情已经好得不得了了,比之几个月前自己人生地不熟到城里找工作,被老乡张静欺负,被洗车行的武经理糟蹋,现在的状况已经很不错了啊?
妹妹苦着脸干什么呢?
她吃惯了苦,眼前的日子丝毫没让她觉得为难,相反,她还觉得特别满意,因为她觉得至少这次自己遇到的两个室友,看上去就比上一次的友善多了。
会让她堆点儿土豆在小阳台上吧?
会让她在家里弄些七七八八油盐酱醋茶的调料吧?
她已经决定每天做出来的土豆,务必给两个室友留一些,让她们吃个够。
她很忙,对妹妹建议什么晚上一起出去吃点儿东西,再到处逛逛毫无兴趣,上次的小推车和炸土豆的铝合金器具,被她卖了,这次必须重新再做,她将自己即将要做的东西画了个草图,拿到铝合金师傅那里,让他照葫芦画瓢,尽快给自己做出来。
然后她感到了钱包的扁扁,一分钟没耽搁,去烧烤店和早餐店当了小工,又开始了她没日没夜的打工生活。
她常常能接到葛天籁的电话,每次他问起来自己在哪里,她就呼噜含糊地说在外面打工,生活的日程安排得太过紧张,她又过起睡眠不足的生活,真的没有精力跟朋友哈拉,很怕他又有事无事跑过来找自己,被他问得太紧的时候,她就干脆挂了电话。
并不是不挂念他,有时候想到那个半夜失眠,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在白纸上划过的孤独身影,她也会在内心轻轻地叹息——但是这世界上,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不如意,他的不如意,说到底,要解决只能靠他自己。
就如自己的不如意,也只能靠着自己来解决一般。
她也注意到了,自己跟葛天籁疏远之后,妹妹竭力隐藏的高兴,虽然并不知道葛天籁跟妹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关系如此之僵,但是多年的习惯,让她几乎想也不想地,就在两个人之间选择了妹妹。
毕竟友情什么的,她真的不太懂。
她拿到了两个月的工钱,省吃俭用,存了三千在银行里,然后推着自己的小推车,车子里装着香喷喷的油炸土豆,土豆上面摆着红鲜鲜绿莹莹白滋滋的小辣椒小葱花小折耳根,油盐酱醋芝麻孜然豆瓣的调料瓶子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又到嘉南中学门口卖土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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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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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完全不会吆喝的生意人, 要怎么才能让生意好呢?
她第一天只卖出去三十盒, 她在脑子里飞速地算了一遍,这点儿钱除去每天的生活费和房租, 最多剩下四十块,这个收入,肯定是不行的。
她坚持了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 她想要不然就干脆还是多打一份工算了,大不了就是最近的几个月白天没法看书了,但是中考对自己来说, 不算什么难事,过了春节再回到学校插班,那时候抓紧时间复习,应该也考得上。
就是成绩没办法保证第一名了。
她心中这样想着, 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是卖不到一百盒,明天就再去找个早餐铺子当小工。
正是晚饭时间, 嘉南中学的学生纷纷涌出校园,因为不会跟那些大爷大妈大叔大婶争抢地盘, 她的油炸土豆小车子摆得很靠后,又因为她从不会张口吆喝, 个人气质也偏冷,所以热热闹闹的一条吃货街,独独她面前的三尺方圆内,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看来将来读大学,要选个技术专业,万万不能学什么商业管理之类的学科了,她在心里颇有自知之明地想着。
“一盒土豆。”一个声音打破她的思绪,对她说道。
葛晴听见这个声音,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只见葛天籁站在自己的土豆摊子前面,高高的个子,俊美的容貌,跟所有嘉南的学生一样,身上穿着青黑色的校服,但不知道为啥,这校服穿在他身上,就比别人穿了好看,可惜他乌黑的眼睛只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神情冷淡,好像在看着陌生人。
她明白这表情的意思,心中也觉得有些汗颜,是啊,来这里两个多月了,太忙了,太累了,她从来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因为怕麻烦,甚至很多次不接他的电话,在哪里住,在哪里打工,在这城市的哪个角落里求生,她都刻意对他隐瞒,也难怪他现在会是这个表情了。
求仁得仁,她也不怨他这个表情,毕竟,这样也不坏,她终究不太适应跟别人过从甚密。
“还是只加盐?”她问。
他点了点头,看她在土豆上面撒了点儿盐,递给自己,他将钱丢进葛晴面前的纸盒里,然后拿起土豆,走了。
葛晴看着他走远,那背影她很熟悉,熟悉得让她想起阳光清泉和精致昂贵的花朵,过去他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一霎时涌上心头,她难得地感到自愧,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打过去,铃声响了好一阵子,他也没有接听,葛晴心中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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