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姜鑫当时解释的,江城二分之一的司法从业人员都是他们学校出来的,陆依依完全可以预想到自己以后在任何场合遇到校友的时候,他们的取笑了。
高波看她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羞的都快滴血了,这才止住了笑,安慰道:“也就这一阵,要不了几天就过去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啊?”陆依依这会儿才想起来,饶是她已经想到这事肯定会成为坊间遗闻,可也没预料到传播速度会这么快啊。
“还不是姜鑫那个三八,下了庭就给你老板打电话打听你,他留在刑庭真是可惜了,民庭才需要他这种成天家长里短的人才呢。你第一次开他的庭啊?”
“嗯!”陆依依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万万没想到,带着眼镜一副白白嫩嫩斯斯文文样貌的姜鑫居然会是这种货色。心里的黑名单中,他已经仅次于甄一唯排第二了。
“我联系他,让他请你吃饭,给你赔罪。”高波一脸正经的拿出电话,却忍不住又笑了场:“吃饭可就真得回避了,想清楚啊依依,哈哈哈。”
“滚——”陆依依实在忍不住将手里的抱枕砸向了高波的头。高波倒是反应快,一出溜就蹦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她办公室的门。
看的陆依依忍不住感叹,真是姜鑫的同学啊,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作者有话要说: 回避制度:司法流程中,司法工作人员符合一些情形,必须回避,不参与案件的制度。比如说和原告或被告是近亲属,私下里一起吃饭等等,会影响司法公正的一些情形。可以由司法人员自己申请,也可以由像陆律师这样的诉讼参与人申请→_→
☆、第四章
陆依依清楚的知道,此刻自己不应该继续为早上的闹剧伤神,她应该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下午的案件上,她的第一起委托辩护案件。
正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喂,依依?”
“师傅,有事吗?”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
“好的,我马上过去。”陆依依挂了电话,心想今天出门的时候应该翻一下黄历的,听着马跃隔着电话都显得阴沉的声音,她今天怕是逃不过第二顿说教了。
小心翼翼的在马跃办公室门上敲了三下,忐忑的等到里面传出“请进”两个字,才敢推门进去。背身关门的时候,走廊里的同事们都在给她做“自求多福”的口型。于是垂头丧脑的走到马跃办公桌对面。
“坐吧。”马跃也不跟她废话, “你今天在法庭里跟检察官发生摩擦了?”
“嗯。”陆依依连凳子都不敢坐实,只将将沾了三分之一的板凳边,两只手也放在膝盖上紧紧的交握着,全身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你今天在庭上作无效辩护了?”马跃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揉了揉眉心,声音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阴沉了。
“嗯。”陆依依在被教训的时候惯性点头,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承认了什么,于是立马又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不是做无效辩护,甄一唯手上的案子确实没有我做辩护的空间啊。”
“胡说,甄一唯又不是结案率百分百,今年上半年他不就有一起最后被宣告无罪的。你这是未战就先怯了,就这种心态,甄一唯的案子出现再大的漏洞,你都发现不了。”马跃看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那案子都没物证,甄一唯就是拿着口供勉强诉的,人家嫌疑人当庭翻供,跟我这铁证如山的案子能一样嘛。”加上今天,陆依依在甄一唯手上憋屈了十场,自觉对这个话题还是十分有发言权的。
“那这也不能成你做无效辩护的理由啊。你哪怕做做样子,也稍微发那么两条辩护意见啊。现在是甄一唯跟姜鑫没跟你较真,人家要真纠缠这问题,直接到司法局去反应意见,你看你明年停不停牌。”马跃看她还是转不过这个弯的样子,无奈只能直接给她指出来了。
陆依依也早就想到这问题了,他们这些律师每年要到司法局进行年审,年审不合格,直接停牌。所以她刚刚还像好斗公鸡一样高高昂着的脑袋,听完这话又重重的垂了下去。
“好好谢谢人家姜鑫吧,专门打电话让我给你提醒。下午那场你注意点,别再从头到尾‘无意见’了,这两天写份关于陈尔那个案子的开庭报告交上来,态度诚恳点。出去吧。”说完立刻朝陆依依摆了摆手,一副多看她一眼都头疼的样子。
陆依依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从马跃的办公室出来,之前一直害怕马跃取消自己今天下午委托辩护而一直吊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心里对于甄一唯的愤恨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就是他没事找事,害得自己差点失去人生中第一件委托辩护案件!
努力将他那张恼人的脸赶出自己的脑海,陆依依端坐在办公桌后
最后一次为庭审做准备,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随着对卷宗的一页页翻看,大脑中的思维越发活跃,整个案发过程好像慢镜头一样一幕幕在她脑中清晰呈现,案卷中存在的问题和漏洞被她逐字逐句拿红笔圈了出来。
想到上午甄一唯义正言辞指责自己做无效辩护的样子,陆依依看着自己最终确定的辩护意见稿,又反复检查了两边,还拿给她师傅过了遍眼,感觉还是有些把握的,只盼望下午的开庭时间早些到,让他们江霞区检察院公诉科的检察官见识一下自己是不是只会做无效辩护。
看到陆依依夹着卷宗雄赳纠气昂昂的走出律所,同是律所合伙人的陈勉拿胳膊肘轻撞了一下马跃:“怎么把这案子交给你徒弟了,那个吴梅她叔叔吴涛可是我们所大客户呢,这么个联络感情的好机会,你就不怕陆依依搞砸了?”
“依依拿执照一年多了,法律援助的案子也都办的有声有色的,就是运气不太好,老遇上甄一唯,不然她胜诉率早上来了,这案子有的辩,主要看最后法院的裁量,给我给她处理也没太大差别。也要谢谢甄一唯,依依这段时间情绪挺不好的,今天上午被他一刺激,说不准下午就要超水平发挥了。”马跃现在手底下带了两个徒弟,另一个接了个施工至损的案子已经在建筑工地安营扎寨快两个月了,身边就陆依依一个人,总体来说带她也还算用心。
“你还挺自信,那就祝愿这案子能顺利结束吧。”嘴上的话是没怎么服软,但陈勉和马跃心里都倾向于这案子胜诉可能性比较大。陆依依最近连翻被甄一唯打击,马跃把这个案子转给她,一是为了帮她打响知名度,二是为了调动她积极性,没想到时间倒是赶的挺巧,这种时候陆依依拿下这案子显然比之前效果更好。
至于为什么看了这案子的几个人都觉得有胜诉的空间,那纯粹是本案里一团乱麻的亲戚关系所导致的。
陆依依在律所呆了近四年,也围观过不少靠谱不靠谱的亲戚,但像这个案子里这么坑叔叔的侄女也是少见了。受害人吴涛年近50,是个房地产开发商,陆依依所在的风华律师事务所还是他外包法务的事务所,因此双方业务往来也算紧密,然而二者保持良好的民事合作关系多年,没想到一朝不慎因为一个侄女,这就转向刑事委托关系了。
吴涛出于帮扶自家亲戚的想法,把侄女吴梅聘进了公司当出纳,大概也是为了方便着想,把自己私人的一张银行-卡也放在了侄女的手里,方便有时候周转资金。之前几年也运行的挺好,谁知道今年就突然出了问题,吴涛有天突然接到短信提醒,银行-卡里被划走了十万。
吴涛当下也没怀疑吴梅,只是找她询问了银行-卡的情况。谁知这位侄女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想洗脱嫌疑,还是真的头铁,竟然一口咬定银行-卡被偷了不说,还主动带着吴涛去派出所报案……
毕竟现在银行各个网点都遍布摄像头,公安自然是没费多大功夫就查到了是吴梅作案。
整个吴家在吴梅被带走之后,完全没有找回金钱下落的喜悦,而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之前吴涛天天往派出所跑,那是为了早日破案,找回钱的下落,现在人赃并获了,反而往派出所跑的更勤了,不过原因却截然相反,这次是想把侄女再救出来。
然而报案容易撤案难,从吴梅带着吴涛去派出所报案的那一刻起,整个案子就不再是吴家的内部事务了,一经立案,就启动了公诉程序,还是在这种捉贼拿赃案情十分明确的情况下,吴涛最终无奈的把案子委托给了风华。
而风华这边接了案子就乐了,虽然涉案金额大,但受害人和嫌疑人关系特殊啊,而且受害人还一心想把嫌疑人给捞出来,最重要的是刑事案件对证据证明力的要求是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程度,这就给他们辩护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所以哪怕把案子交给陆依依这个“菜鸟”,他们也都还比较放心。
再说,万一陆依依输了,实在不行还可以上诉嘛,还能再收一份代理费呢!
陆依依这次提前半小时就到法庭外面候着了。不同于上午整个庭审的旁听席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人,这次法庭外的走廊上倒是热闹了许多。
吴家老老少少这是全家出动啊。
“陆律师,您好,我是吴梅叔叔吴涛。”近五十岁的吴涛生活优渥,因此保养的挺好,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只是脸色明显疲惫,想来这段时间确实是备受折磨,操心关在里面的侄女呢。
“吴总您好,我是陆依依。我师傅也是临时接到出差的命令,实在是错不开时间,不过您放心,该准备的东西他都准备好了,刚刚还在给我打电话,说一会开庭该怎么做呢。”陆依依知道今天这案子能不能拿下,主要是看一会吴涛的证言了,所以十分热情的跟他打着招呼,希望他开庭的时候能配合。
“既然委托风华了,我对你们所里的律师肯定放心,我和风华也合作这么多年了,我们家梅梅这次可全靠您了。”吴涛心里多少对于辩护人从马跃变成了陆依依有些不满,不过这会儿都要开庭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怕自己这边一甩脸子,那头陆依依再心里不舒服,开庭的时候不用心,因此只是迂回的点出了自己外包法务每年给风华送不少钱的事,好让陆依依心里有数。
正当吴涛犹豫要不要接着多说两句的时候,没出口的话就被一阵哭声给打断了——
“陆律师啊,我家梅梅冤枉啊,她就是不懂事,那一天想岔了,这才做出这种事,她也后悔啊,怎么就不能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神情激动,一边拉着陆依依的手,一边哭诉道。
“是啊,陆律师,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梅梅啊。”
……
吴家的亲戚们把陆依依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相同的诉求。
就在陆依依快要被淹没在这一片喧嚣之中的时候,合议庭的法官们过来把她解救了:“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去吧,无关人等坐在旁听席,不能说话。”这一场的审判长尹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交代完吴家的亲属们又看向陆依依:“辩护律师是吧,进来登记核实证件。”
陆依依朝吴家人示意了一下,紧紧跟在审判长后面进法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案例,纯粹是见过好多作这种死的,什么拿了表姐的项链,偷了朋友家的现金......不知道为什么,都特别头铁的在失主找到他们的时候,带着失主去报警!!!
这种事,怎么说呢,认个错把东西还回去,亲友间可能就是日后不再来往了,但是一立案,那就不是说话求情能结束的了,这种程序一旦启动,那就是要把整个流程走完,哪怕最后被判无罪也要在看守所里关几个月。
排除合理怀疑是刑事案件区别其他案件的重要特征,民事案件的证据证明力可能达到70%就够了,刑事案件一定要100%证明这个人有罪,否则就只能疑罪从无
☆、第五章
法庭里庄严肃穆,一片静谧。
陆依依在做证件审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书记员在看到她证件之后,视线多停留在了她脸上两秒。
想到上午的闹剧,陆依依心中越发憎恶甄一唯。只能安慰自己,大家都是职业法律人,都有最职业的态度,现在最重要的是开庭,没人会在意她和甄一唯发生的那点矛盾。
不同于上午的全程“无异议”、“无意见”,充分准备下,这一场陆依依的表现很活跃。
“审判长,合议庭,我对公诉人提供的证据有异议。现有证据无法确实证明嫌疑人吴梅的行为是盗窃。那张银行-卡是吴涛交给吴梅保管的,吴梅当时处于合法占有该银行-卡的状态,并非以秘密窃取的手段获得该银行卡,我认为该行为不构成盗窃。”
“公诉人对辩护人意见是否有异议?”
“审判长,合议庭,我对辩护人意见有异议。本案嫌疑人盗取的是银行-卡中的钱,并非银行-卡本身,就行为人盗取人民币10万元的行为,确属盗窃。”
“下面由辩护人提交证据。”
“我申请传唤证人吴涛。”
为了防止刚刚庭上发生的一切影响吴涛的证词,因此他一直在隔壁的证人休息室里呆着,随着陆依依的申请,才被两位法警带进了法庭。
“吴涛,你是否将银行-卡和里面的钱都交给了吴梅保管?”
“审判长,我反对,辩护人询问方式有问题。”坐在公诉席上的宋京飞在心里暗骂了声脏话,到底是谁告诉他对面的这个陆律师是个菜鸟,经常被甄一唯压的全场说不出一句话的,这诱导证人得到有利证词不是玩的挺溜的吗。
“反对无效。辩护律师注意自己的提问方式,证人回答问题。”
吴涛也是第一次进法庭,上次离婚他都没到场,这会儿十分紧张,下意识的就顺着陆依依的话往下说:“是我把银行-卡和里面的钱交给我侄女保管的。”
随着吴涛这话说罢——
“赢了”这是陆依依的心声。
“糟了”这是宋京飞心中所想。不过并没有被干扰。
“我的提问完毕。”陆依依声音里带着些许如释重负。
“吴涛,请问这是公安机关第一次询问你的时候你的证词吗?”宋京飞举了举手中带有吴涛签名和手印的询问笔录问道。说罢便传阅给合议庭、陆依依以及吴涛本人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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