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天就是侄女被带走的当天,吴涛对此印象十分深刻。
“上面写着,公安机关当时问你的时候,你回答的是自己不太会使用自动取款机,所以把银行-卡交给你侄女,让她帮忙你转账取钱,但是这些操作都是需要你指示,她才能进行的,你没有把里面的钱交给她保管。如果你是把钱交给她保管的话,为什么只有经过你同意她才能动呢?”
“审判长,我反对,公诉人用假设性提问,他在误导证人。而且保管钱财也不仅限于委托处理,单纯的将钱交给吴梅,让吴梅保护这些钱的安全,也是保管,证人当时在配合调查的时候可能是对‘保管’的定义在理解上出现了偏差。”
“反对有效,公诉人重新提问。”
宋京飞倒并没有被目前的态势所影响,马上就重新提问道:“吴涛,你到底是让吴梅保管你的银行-卡,还是保管银行-卡里的钱?”
“审判长,我反对,公诉人询问方式有问题。”宋京飞这个提问方式和陆依依刚刚的提问有异曲同工之妙,使用了同一种语言陷阱。
陆依依用的是“你是否将银行-卡和里面的钱都交给了吴梅保管”,通过这种并列提问方式让吴涛在回答的时候更倾向于对两者都予以肯定,来获得更加有利于自己辩护的证词。
而宋京飞则用的是“你到底是让吴梅保管你的银行-卡,还是银行-卡里的钱”,通过这种二选一的方式,让吴涛下意识的只选择其中一项。
“反对无效。公诉人注意自己的提问方式,证人回答问题。”既然刚刚没有否掉陆依依的提问,尹合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否掉宋京飞。
吴涛度过一开始的不适应,作为阅历丰富的商人,又经过一轮交叉询问,镇定许多,同时迅速阅读出法庭上的状况,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迅速且肯定的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我是将银行-卡和里面的钱一起交给吴梅保管的。”
“我的提问完毕。”宋京飞看向吴涛装满诚恳的脸,明白继续纠缠下去得到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因此干脆利落的放弃。
“辩护人是否还有问题要询问证人?”
“我的提问完毕。”顺利的完成了法庭调查,陆依依心中对胜利的期许又多了几分。
“下面进入法庭辩论环节。公诉人发言。”
整个法庭辩论环节,陆依依和宋京飞都在唇枪舌战的辩论吴梅到底是属于侵占还是盗窃。因为根据现有《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侵占罪属于绝对亲告罪,它只能由受害人本人也就是吴涛提起诉讼,而不应当由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介入,因此这个案子一旦被尹合界定成侵占罪,宋京飞连变更诉讼请求都无法做到,只能撤回起诉或者由尹合裁定终止审理,另行告知吴涛,如果真的要追究的话,就自己再以侵占罪来起诉。
尹合被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吵的脑仁疼,看再继续下去也只能是重复的纠缠,因此在陆依依又一次发表意见以后,直接宣布“法庭辩论”结束。
“被告人进行最后陈述。”
“我对不起我叔叔,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就辜负了我叔叔对我的信任,那钱取出来拿回家我就后悔了,塞在床垫下面不敢动,我真准备第二天就再存回去的,没想到我到家没多久叔叔就发现了,就怕叔叔发现这事,也害怕爸爸妈妈奶奶知道了对我失望,所以才不承认,当时家里人全惊动了,大家都聚在奶奶家,我想偷偷出门把钱还回去也没机会,没想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被抓走了。我现在就想跟叔叔道歉。叔叔对不起。”吴梅看起来25岁左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任何人,眼睑微微下垂,目光一直集中在右侧的桌角,一边说一边哽咽着流眼泪,坐在她身后的吴涛也一脸不是滋味,其他的吴家人更是也在跟着掉眼泪。
“没事——”吴涛下意识的就出声想安慰这个被全家宠爱长大的侄女两句,却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尹合严肃的打断:“无关人等不要说话,吴涛警告一次。”
“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尹合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哭的整张脸都泛红的吴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继续庭审流程。
“没了。”吴梅一开始只顾着摇头,发现自己正对面的法官还望着自己不说话,这才出了声。
“休庭。”尹合一落锤,直接拿着面前桌面上从头到尾都摆放得井然有序纸张之间对的整整齐齐的卷宗材料离开了法庭。
吴梅在被法警带走的时候都还不住的回头朝吴家人声声说着“对不起”,吴家人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直紧紧跟在两位法警和吴梅身后,直到吴梅被押解上囚车,吴奶奶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无法站稳,只能靠在儿子吴涛的身上勉强支撑,一时间,整个法院的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吴家人的抽噎声。
陆依依倒是没跟下去,她还得在庭审笔录上签字。
现在下了庭,书记员终于能放松自己的神色,不再抑制自己内心燃烧的八卦凶火:“陆律师,你上午是在四楼开庭吗?”
“你们也都知道了啊?”陆依依一脸无奈,心中又开始疯狂的扎甄一唯小人。要不是他,自己至于用这么丢人的方式闻名全江城吗。
“早上那个书记员是秦阳,我叫闻檬,我和他是南华大学的同班同学,我俩去年一起考进来的。”闻檬在说道“南华大学”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原来是师妹啊。快别提这事了,要不是今天下午有案子,我都想绕着你们法院走了。”陆依依从表情到声音溢满求饶。
“甄师兄是喜欢较真,我们庭每次遇到甄师兄的案子,判决书都要多写好几页纸,每年我们院能选进全省十佳判决书的文书,都是给甄师兄案子写的。我也想让他回避,我们都喊他‘甄魔王’。”闻檬一开始还在安慰陆依依,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吐起了苦水,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又找补道:“不过我们也都挺敬佩甄师兄的,他的结案率是全市最高的,而且都办的特别扎实。”
“甄一唯?他怎么了?”宋京飞上午在看守所提审,下午直接来法院开庭,还没听闻早上的流言,这会儿签名的时候听了这去头去尾的八卦,忍不住出声询问。
陆依依无奈望天,知道自己这名是出定了,看到书记员和另外一个审判员脸上止不住的笑,实在是尴尬,于是连忙摆了摆手:“你们聊,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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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宋京飞双眼发直的看向陆依依离开的身影。
“哎,陆律师刚刚不是和你聊的挺好,怎么走了?”宋京飞颇有些弄不明白状况。
事实上大家在庭上常常针锋相对到一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模样,但下了庭之后马上就能风度翩翩的相互问候几句,当然这也不影响下次开庭再对上的时候,双方继续撕的昏天暗地,保持着高度的职业精神。
因此,这会儿自己刚一开口,陆依依扭头就走,宋京飞心里颇为不解,刚刚在庭上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吧?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陆律师上午在和甄师兄开庭,开完庭以后直接申请甄师兄回避了。”说完看见一脸震惊的宋京飞,接着解释道:“好像是甄师兄下庭之后跟陆律师说了些什么,气的陆律师连和甄师兄是校友这样的理由都拿出来了。”
“上午谁审的案子?”宋京飞作为多年的检察官,磨练出了十分精准的直觉,听到这事就觉得陆依依下午略显咄咄逼人的表现,跟甄一唯上午惹人家的事脱不了关系。
“姜法官。”闻檬不在意的告诉他。
宋京飞得到想要的信息,等回到检察院的时候就已经弄明白整件事完整的前因后果了。
“哎,你嘴上带点把门,原因别乱说,对人家陆律师影响不好,你也好好说说甄一唯,他那狗脾气真是没法说。”姜鑫不放心的一再在电话里交代。
“知道了,我明白轻重。”宋京飞挂了电话直接进了甄一唯办公室。
“甄一唯你可真行。”说这话的时候,宋京飞还不忘锁上他办公室的门。
“我今天第一次见你吧。”甄一唯闹不明白,怎么今天所有人对自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便是他一贯不喜形于色,这会儿话里也不由得带了些许无奈。
“你说人家律师选择怎么辩护关你什么事,你倒好,逞能,没事找事,现在好了,你自己没事,把我给拖累的够呛,人家听取了你的教训,下午对着我一通反对,我说一句人家驳一句,我这案子真的悬了。”宋京飞也就嘴上说的恶狠狠的,人倒是挺不客气的打开了甄一唯专门从家里拿来的好茶,泡的还挺香。
“你下午也遇到陆律师了?哪个案子啊?不至于吧,陆律师水平也就还行的样子。”甄一唯听到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没计算自己到底遇到过陆依依几次,不过记忆中她水平是真一般,尤其是最近的几个案子,状态越来越糟糕,今天上午竟然还做起了无效辩护!
“还能是哪个案子,就那个坑自己亲叔叔的侄女,果然被辩护律师往侵占那边拐了。”宋京飞语气有些苦涩,这是他备案里最糟糕也是发生几率最大的一种情况。
甄一唯听罢眉头紧蹙,对陆依依印象更恶劣了。
“那个叔叔是江霞区十大创业青年的案子吗?”甄一唯确认道。
“就是那个倒霉叔叔,你说他是不是害人,报案的是他,现在一副被迫害了样子的还是他。”饶是宋京飞一贯好脾气,遇到这么个受害人也是满腹怨气。
甄一唯冷笑一下,心中想到:现在的律师真是会看碟下菜。
指定辩护里连个庭前准备都不做,原本还觉得可能是能力问题,现在却让他知道对方能力没问题,能抓着宋京飞案子里的小辫子猛揪,让他觉得难对付,显然能力是有的,就是看对谁。遇上大客户,这能力就百分百发挥出来了。
甄一唯只觉得,陆依依这位律师,看着年纪不大,刑辩界里不好的风气却沾染的很彻底嘛。
他开始思考陈尔案里更换辩护人的可能性了。陈尔现在可能涉嫌故意杀人案,性质跟之前有了天壤之别,再让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律师继续当辩护人,有损整个案子的公正性。
心中千头万绪,甄一唯却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个人的看法是他个人的,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他没有背后说人是非的习惯。
因此仅是就事论事的为宋京飞分析他的案件,“这不是早该想到了,水平再差的律师都知道这样处理。”这案子之前他们也犹豫商量了很久,“当时说退查不诉算了,你坚持要诉,明显有这么个漏洞。还挺少看到你这么坚持的。”
“这些材料都能明确证实那侄女行为确实构成盗窃,他叔叔之前所有的口供也都证明应该是盗窃,找再多乱七八糟的理由都不能改变真正不诉的理由就只有一条——担心他们当庭翻供,导致整个案子定性改变。我说服不了自己,为了怕影响自己的结案率就把这案子退回去侦查两次,最后钻程序的空子作不起诉决定,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宋京飞说的时候,脸上有对于这次案子最后要面临撤诉的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信念的坚定。
“都说我做事爱较真,我看当年我们班几十号人里,最爱较真的其实是你,你最爱跟自己较真,当年为了《刑法》拿九十分,硬是重修了三次,整天跟自己较劲,这次栽跟头了吧。”
甄一唯扭头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了一张撤诉报告递给了宋京飞:“给,从你坚持要诉这案子我就在写了,当时还盼着用不上,看来你不光傻,运气还不好,你说人陆律师上午对着我怎么就做无效辩护,下午遇上你就变精了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说你刺激人家陆律师干吗,这不是坑我吗,你得管我一个月晚饭。”宋京飞颇有些无赖的说道。
“你媳妇又出差了?”宋京飞爱人是他们同班同学,两人一毕业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不过他妻子是建筑公司的法务,这些年一直是跟着工程跑,经常在外出差。
“别提了,又去湖城了,前两天刚走,至少要呆两个月吧。”想到自己又成了孤家寡人,宋京飞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比刚刚聊到案子可能要撤诉的时候更加颓废。
“看你可怜,这两个月都管你晚饭。”他们院食堂提供早晚两顿饭,宋京飞一毕业就家有贤妻,从来没有点亮过做饭这项技能,相反甄一唯单身这么些年,倒是磨炼出了一身不俗的厨艺。因此在宋京飞妻子出差的大部分日子里,他都是在甄一唯家蹭晚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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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甄一唯下班后走进超市,夹杂在一群主妇之中,认真挑选今晚的食材。
因为已经下班,再着检装影响不好,所以甄一唯换了一身休闲装,卡其色的休闲裤陪一件棉麻材质的圆领白T,显得年轻许多。
陆依依碰巧也在这个超市买菜,在冷冻区隔了个冰柜看到甄一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人,跟做贼似的,手里拿着包速冻水饺假装在看生产日期,目光却忍不住一直想对面的人看去。
法庭里的甄一唯总是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向后方,完整露出整个光洁的额头,检装的扣子会紧扣到最上面一颗,说话的时候眼神锐利,咄咄逼人,让人因为更容易被他的气势所吸引而模糊了对他面貌的印象。
站在陆依依对面挑鱼的青年,稍长的头发软趴趴的耷拉在额前,剑眉星目,鼻梁笔挺,整张脸的轮廓立体挺拔,帅气异常。
这不能是甄一唯吧?陆依依在心底疑惑。
但那个标志性的薄唇,真的很像甄一唯。
陆依依开了这么多次庭,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甄一唯那张让她总是哑口无言的嘴了,做梦都想给他做个外科手术——将双唇缝上。对他那双菱形薄唇都有阴影了。
由于陆依依一直盯着甄一唯嘴唇研究,所以很快就被他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了。
甄一唯顺着视线望过去就看到站在自己斜对面的陆依依。想到下午宋京飞带给自己的反馈,出于礼貌朝她轻点一下头算作打了招呼,他根本不想搭理她。推着推车,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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