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景兰便是捧上了一个红木托盘,里头搁着各式的小衣,男女皆有,布料精细,刺绣也是极品,看得出很用的心思。
“陵容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甄嬛笑了,道,“快些收了,等到孩子出生,便也让她穿着。”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便有宫人来请唯月,唯月现今协理六宫,素日里也是不得空的,现在也不得不走了。
处理完事务,唯月回宫后,只听得胧月对于要搬到未央宫一事,闹得不停,甄嬛也是又伤心有无可奈何,只得让她回到衍庆宫……
许是新鲜劲儿过了,加之甄嬛到底在佛寺蹉跎了五年,颜色自是不及宫中精心保养的妃嫔,原也是有句话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皇后便是妻,而唯月这等便是妾,之前尚在佛寺的甄嬛就是那个‘偷’,如今偷的又成了妾,这小别的情分过去了,便也是过去了,况且还有之前纯元皇后的事情在那里,她的膝下虽是怀着,可到底没有个孩子,一两月后,玄凌对她的宠爱倒是不比方才回宫的时候了。
虽是得宠,面子上倒是和唯月几人相持,实质上却到底不如了,一日日的温柔小意,倒是和普通的妃嫔们渐渐相似起来,玄凌许是腻味了些。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七月里,季美人和周婉仪,相继诞下皇嗣。
季美人生产那一日,正好是个阴天,季美人一早就发动了,因着她是由着唯月照看的,所以唯月便是赶到了她所在的宫苑里,幸亏在临产前,唯月让人好好调、教了她身边的宫人,现下倒是井井有条,不慌不忙的。
即使有唯月坐镇,她这一胎也不平静,初次生产,其危险的倍数可是远远高于二次生产的,这季美人本就是江南女子,一直是婉约柔弱型的,身子骨不算太好,倒也是真真的有些危险。
太后病着,几位妃嫔都还在侍疾,玄凌又在前朝,是以能做主的只有唯月一个罢了。
眼瞧着那边的季美人就要使不上劲儿,唯月在外头也是心焦,不说这是一个生命,就说这季美人一直是她看着的,若是出了事儿,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参汤送进去一碗又一碗,也没见效,唯月低头想了想,直接让人把季美人带入宫的陪嫁丫鬟给带了过来。
“你们小主平日里喜欢什么?”
“小主喜欢读书和弹琴……娘娘,求您救救小主吧,奴婢求您了!”带来的小丫头把头磕地砰砰响,她是从小同季美人一起长大的,看着从小小的女孩长成如今这个几近无欲无求的女人,心疼,却没有任何办法,现今却要看着小主死在她的面前,她如何狠得下心肠呢?
“弹什么曲子?”唯月皱皱眉,打听到的消息是i,季美人早已是透明人儿一般,素来都是淡淡的,如今没了力气,想是自身没了求生的意识,而她要做的就是要让她回忆起一些事情,让她想活下去,而不是死在产房里。
“《云水禅心》,这个是夫人教小主的第一支曲子!”那丫头抽噎着说。
“拿琴来!”
司锦听了便立即让那个小丫头将她家小主的琴取来,或许这首曲子能让她想起小时候,她的母亲教导她的场景,让她有活下去的念头,驱散她心中的绝望,毕竟还有一个孩子,不会那样绝望的,她也可以把这首曲子交给她的孩子啊!
没过多久,便是搬来了一张古筝,那是一张极好的筝,桐木琴身,挂着老旧的流苏,那暗红色的流苏已是沾满岁月的尘埃,由暗红色渐渐褪为浅白色,已是抽出了细细的丝线,主人确实仍然舍不得丢弃,想来这个是季美人的母亲亲手挂上去甚至是亲手编织而成,就是为了给再不相见的女儿留下一点念想的吧。
她拂过琴身,缓缓落座,琴身一侧,刻着‘清筝何缭绕,度曲绿云垂’一句,琴弦冰冷而纤细,她脱下护甲,微微合上眼,心思缓缓沉下,那一瞬,无论是什么都已然消失,她只听见,积累的露珠,沿着树叶的脉络缓缓而下,落入水池,激起涟漪,却也打碎平静,指尖微勾,琴音冉冉而起,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的凝滞,带着淡淡的宁静,天籁一般的绝妙之音漫卷漫舒,微风一样,打散了屋外凝涩的乌云沉沉。
桂花飘落兮,禅房月影栖,
云水苍茫钱塘远,海潮一线袭;
清风伴月移,禅茶飘香兮,
六合涛声动地摇,我心似菩提。
抚一曲高山兮,谁人能解析;
叹一段流水兮,何人知我意。
桂子飘落兮,禅房清霜栖,
云水淡淡三台远,景行人影晰;
往事若烟梦,柔情似水依,
了断红尘,声声木鱼里,夜里常空寂。
她的琴音淡雅、清幽而空灵,似是山涧边的流水潺潺,有落花拂过,落下的宁静悠远,浅色的花朵绽放在枝头,似是广袤天际浮动的白云,似是南篁丝竹,佛缘梵音,庄严清净。
在陶宏景《答谢中书书》中有言: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沈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前世的唯月是个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孩,通过一首的《云水禅心》到时缓缓忆起了那样的秀丽婉约,曲音更显得婉约宁和。
痛的神志模糊的季美人,恍恍惚惚听到了不知来自何处的一首乐音,她看见在那个江南的府邸里,母亲坐在海棠树下,纷纷谢谢的红谢了满地,她抱着一把筝,指尖流动,悠悠然就是长堤淡墨痕,画舫云水眠。
从小就是在母亲筝声里长大的她,也弹得一手好筝,她学的第一首曲子就是《云水禅心》,在院子里那棵拥拥簇簇的海棠树下,母亲亲手为那把从母亲年少一直陪伴到如今的古筝系上亲手编制的流苏,是暗暗地红色,后来的她,入选入宫,只是常在而已,又能带上多少东西?恐怕唯一一件贵重的就是那把古筝,入宫前夕,她的母亲在海棠树下一遍遍的弹奏着《云水禅心》,当然用的是新换的一把筝,而原来的正被她死死抱在怀里,那筝声延绵在江南的云雾里,出了小巷,出了江南,到了京都,入了皇城,她尚且还听得到……
入宫之后,她所做的便是把古筝放在一株花树下,一遍遍奏响《云水禅心》,她的容颜本不书殊丽,只是清秀而已,不得宠早在意料之中,闲暇时分,她常常一遍遍擦拭着那把琴,只有在这把古筝上她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在这个冷凄的宫廷能得到安慰……
此次的有孕在身,却恰逢母亲重病,不得入宫,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似是恢复了一些神志,她是真的听见了那一曲的乐音,清丽婉转,正如江南的一曲烟柳画桥,一遍又一遍,世上除了母亲再没有人会这样为她……
撕裂般的痛楚在一瞬间传来,她看见贴身侍女焦急的面容,是啊,她还不可以就这样放弃,她还有母亲,还有未出世的孩子……难道要母亲在千里之外得知自己女儿亡去的消息,从而悲痛欲绝?还是要自己的孩子不知自己的生母,或是没有机会睁眼看看这个世间么?她的孩子是皇室贵族,绝对不能就这样无辜而去……
力量回到身上的她,咬牙咽下参汤,她心里道:别停下,这个筝声不要停下,有了它,便也像是母亲在身边了……好像,真的好像啊……
唯月在外头一遍又一遍地奏响乐曲,乐音缭绕,一声婴孩的啼哭冲破屋门,又有一个孩子来到了这个世间,然而唯月没有停下,若是在这个关头,季美人去了……也是不好啊……终究是一个生命,淡漠无争的她是被她牵涉进来的,能保就保,对她而言没有害处……
又过了一会儿,唯月指尖已是红肿,方才有宫人来报,季美人已是无事了……
唯月停下乐音,让季美人的贴身宫女把这把古筝抱了下去……
“好好保管它,是它救了你们小主!”唯月将护甲戴会,声音浅淡。
“是!奴婢一定好好保管好好保管……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救命之恩!”那侍女抱着古筝,泣不成声,跪倒在地,她当然知道,正在生产的小姐就是听到了这一曲乐音,方才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屋子里跪倒了一片的人,不管忠心与否,现下谁敢和淑妃唱反调呢?就算不是这一曲乐音的功效,也得说成是了!
季美人诞下了一个小帝姬,玄凌听了之后,默默叹了口气,将季美人升做从五品的小仪,而刚出生的皇十女取名叫周云心,云心云心,云水禅心,只望她们母女莫忘了是谁救了她们吧!
帝姬的封号,玄凌和唯月商量了一次,唯月只道:“只望她无忧无愁便是最好了。”
于是玄凌在皇十女满月宴上宣布,皇十女册为帝姬号离忧,小字云心!
也许是记起,唯月曾经为了皇嗣上甘露寺祈福,又是救了甄嬛和她的胧月帝姬,之后保住了宣英帝姬,现在又让离忧帝姬和她的母妃得以平安,便越是对她好了……
周婉仪的生产是没有那样惊心的,她‘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一个皇子,玄凌大喜,直接将周婉仪册为婕妤,还下旨让她搬出了朝华殿,别居他处。
皇五子赐名予鸿,在皇五子的满月宴上,玄凌下旨,让季小仪带着离忧帝姬住进了朝华殿,离忧帝姬养在贤妃名下,不改玉碟,季小仪也可以常去探望,只关键是季小仪地位太低,也怕会亏待了孩子,对此季小仪到时没什么意见,孩子能过得好,自己又可以探望教导,加上贤妃可是皇长女的生母,有了养育的经验,对离忧帝姬也是好的。
八月,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尚且未曾忙完新添的两位皇子皇女的满月宴,贞贵嫔便是产下了一名皇子,皇六子被取名为予沛,自然是由着徐燕宜教导,徐燕宜出月后晋为从二品的淑容。
没有多久,祺贵嫔也是诞下一位皇女,皇十一女赐号安阳,小字为璟怡。
两位宫妃生产后不久便是殿选了……
此次仍然由皇上、皇后娘娘主选。
今儿个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各家的入选秀女乘坐着骡车进入紫奥城,而守门的姑姑们也没再见到那位像足了淑妃娘娘的秀女【呵呵】!纷纷松了口气,当初选秀完后的内务府可是一片的动荡啊,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那哪是像足的秀女啊,分明就是当初的颖妃娘娘啊,想起之前锦卿帝姬选伴读的那事儿……真不愧是母女么?
欧阳唯歌也是这一次的待选秀女,虽然在家中时,母亲已经告诉她,她过来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名字早就被皇上给消掉了,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
欧阳唯歌虽是姨娘所生,却是从小便被抱到嫡母身边教养,对于那两位嫡出姐姐也是较为亲近的,相较于与她同父同母的姐姐欧阳唯若,她到时更为喜欢两位嫡出的姐姐,虽然在她五岁时两位姐姐一位入宫,一位嫁入王府,但是听得府中的教导先生和父亲母亲的讲述,这两位姐姐可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对于唯婷她尚且还熟悉些,毕竟有时唯婷也会过来走动走动,有时也可以见面,而这位嫡出长姐确是五岁后再也没有见过了,在散碎的记忆片段和旁人的说法中,勉强而模糊的得知这是一位温婉娴静的女子,再无旁的。
她端了一杯茶水缓缓喝着,四周寂然无声,于是茶杯摔碎的声音便是格外刺耳,欧阳唯歌眉头皱了皱,她恍惚听得长姐选秀之时也出过这样一遭,不过她也不想多管,没有多久便是有个大宫女服色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有点子规矩没有?”
那宫女显然是主子身边的得意人儿,说话别有一番气度在,竟是比些官家小姐还要有几分气势,也是,人家在深宫历练的久了,那里是这些自幼长在闺阁的女孩子可以比的?
“这位姑姑,都怪这个秀女不懂事,这样烫的茶水浇在我身上,我……”那桃色缎服女子,拎着裙摆,扯着一边浅粉色衣装的少女道。
明眼人儿一看便知,那粉色衣装的少女穿着并不华丽,但是确实长得清秀耐看,娇娇怯怯的样子更是惹人怜惜,而那个桃色缎服的女子,乍看起来的确不如那名女子好看。排除异己在这个时候便是开始了的。
“姑姑,我……我不是……”那粉衣女子怯怯回道,分明是身后有人推得她,她却也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你还狡辩,分明是你……”
“好了,这里是云意殿,不是你们自家的府邸,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那姑姑冷冷呵斥道,转头对倒茶的宫女道:“宁箬,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云意殿里不仅有倒茶的宫女,还有站岗的宫人,便是唯月几个担心若是惹出了什么事儿找不到真凶从而派出的,对此皇上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先提出的是皇后娘娘。
“回吉祥姑姑的话,奴婢看到是那位穿浅紫色衣裳的秀女推得这位粉衣秀女,这才让茶水倾倒,再次之前紫衣秀女与桃色衣裳的秀女聚在一处说话。”宁箬是皇后身边的人,可以说这宫殿里大多都是各宫高位的人手。
“既然是这样,你去禀了皇后处置!”端贵妃身边的吉祥冷哼一声,没想到这四周的宫人到时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冷眼扫过全场,秀女们皆都讷讷低头,“在这里不要想着用些手段去陷害旁人,都看着呢!”
没有多久宁箬回来了,她道:“皇后娘娘有旨,三位秀女皆都发回本家,即可送出宫!”
粉衣秀女无辜么?真的不无辜啊,玩的这一手,让高位看来全都是漏洞,经此一事,也该不会太造次了。
吉祥点了点头,转身便是走到了欧阳唯歌的身边,她福身一礼,神色不变。
欧阳唯歌一愣,忙忙站起,也是回了一礼。
“是五小姐么?”吉祥问道。
“是!”欧阳唯歌应道。
“您长姐的贴身侍女司锦已是在殿外等候了!”吉祥说完,便是转身离去了。
欧阳唯歌一愣,司锦?她记得这是从小侍候长姐的,说是司锦在外……那么……
想到这里,欧阳唯歌也便是跟着吉祥出了西暖阁,果然在屋外见到了一身大宫女打扮的司锦,司锦笑着和吉祥打了声招呼,便是带着她往清音殿去了。
殿内的秀女们俱都窃窃私语起来,只问这位秀女是何人?竟然可以先行离场,不看也知道是宫中的长姐有脸面,却也到底不敢多加打听,还有三个的前车之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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