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是接连不断地几件事,先是迎春的亲事,她回来归省的时候说起婆家的事,不只王夫人或是姑娘们,就连丫鬟婆子们听了也无不动容。迎春虽然在贾家不得长辈看重,却也是金尊玉贵着养大的,没想到嫁人之后却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金钏儿私下就和妹妹感叹:“可惜就在这前后司琪被撵出去了,不然若她跟着二姑娘过去,以她的性子,或许二姑娘的处境能稍微好些。”
可是纵然能好“些”,却又能好多少?不过是半斤和八两的区别罢了。
不只贾家这边,薛家那边也娶了新妇之后也不得消停,现在薛姨妈是两头忙:既要辖制儿媳妇,又要忧愁女儿的亲事。就在抄检大观园之后,宝钗也搬回家去住着了,她比宝玉还要大上一岁呢,眼看着已经有些耽搁不起了,若是还住在园子里——和表弟在同一个花园子里面住着,万一贾家这边的婚事最后没成,她再想说别人家,也就难了。
把这些事看在眼睛里的不只柳五儿,王夫人在思前想后之后,终于也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在下一个正月之后,宝玉是一定要挪出大观园了。这事她深思熟虑了好久,自己给了宝玉两年逍遥日子过,也尽够了。如果再耽搁下去,好好的儿子可就真的要被她的溺爱给耽误了。
既然是真的拿定了主意,王夫人就先和贾母回禀了这事,又和贾政商量了一番。贾母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碍着王夫人才是宝玉的生母,管教儿子是天经地义事,只好松口让宝玉随王夫人的安排。贾政听了更是一口答应,说他早就觉得宝玉应该搬出来住了——或者说,就不应该跟着姑娘们一起住进大观园里。
既然家里两个最高的权利象征都同意让宝玉搬出大观园了,宝玉一个人的不愿意也阻止不了这件事情被确定下来。这几天凤姐已经忙着安排人洒扫新的屋子了——就在贾政小书房旁边的院子里,离着王夫人的院子也不远,到贾母那边去也很便宜,倒是一个很妥当的所在。
腊月一闪而过,很快又过了正月,宝玉终于搬出了大观园,住进了新屋子里。虽然心里很不高兴,但是他也不敢抱怨,只每天无精打采、或是抽空多往贾母院子里跑两趟。
王夫人最近已经在和薛姨妈商量着把宝玉和宝钗的亲事给定下来了——虽然贾母更看好外孙女黛玉,但是王夫人却不大喜欢黛玉。一来是她和黛玉的生母贾敏年轻时候就有些许龃龉,二来也是因为黛玉父母双亡、年少失孤,林家已经不能成为宝玉日后晋升的助力了。如果说一开始在黛玉刚进贾府、和宝玉在贾母房里同吃同住的时候,王夫人还抱着林如海日后能帮衬宝玉一把的念头,在后来林如海去世之后,她心里的那杆秤就彻底偏向了宝钗和薛家那边。
柳五儿之前还有些不懂,黛玉除了身子稍微弱些之外,明明样样都好,又和宝玉两情相悦,为什么王夫人就这么不看好黛玉?但是这一世在王夫人身边侍候了两年之后,却已经有些摸清了王夫人的念头。虽然这样说对黛玉并不公平,但是王夫人是宝玉的生母,她日后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的儿子。
更何况,在王夫人的一生中,她和贾政之间的夫妻情分并没有多少,因此在她眼中,除了家族责任和夫妻间相互扶持的本分之外,情爱是一样可有可无——甚至非常荒谬的感情。她的儿子需要的是上进,可不是为了某个女人神魂颠倒。
就在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人私下把这事定下来——商量着差人去卜凶吉的时候,东平王妃又亲访贾府,有意从贾府挑选一位姑娘收做义女,送去海外和亲以换回东平王世子。
几乎是没有半点意外的,东平王妃选中了探春,贾府自然也要准备起来,这一忙碌,宝玉和宝钗的亲事又被耽搁下来,甚至除了王夫人的正院和薛姨妈身边的人之外,这件事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泄露出去,更不会激起宝玉的反弹。
因为到底是探春同父异母的兄长,宝玉也被安排了送亲的差事,贾母和王夫人纵有不舍和担心,却也没办法改变天潢贵胄们的决定,只好咬着牙应了,又叫人好生准备起来,让宝玉这一路上不至于受什么苦楚。
柳五儿算着日子,心里也很焦急:眼看探春就要远嫁和亲去了,在她这几世的记忆中,虽然时间上略有出入,但是黛玉的病故、贾母的去世、贾家的吵架败落都发生在不久之后。她这一世——很惭愧的——没有给玉钏儿找出任何退路出来,也暂时没看到半点自己离开这里的希望,难道这一世的自己真的要亲历抄家这样的大事吗?
她这份焦急或许别人没看出来,金钏儿却看得一清二楚,抽空私下问她:“你最近怎么回事?当差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太太都注意你几次了,可千万当心些,最近太太心情正不好呢,可别出了苗头,拿你做了筏子。”
不只探春的事,最近元春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也并不太好,虽然还能有消息传出来,却一次比一次滞后,夏守忠更是狮子大开口,胃口越来越大,一般二般的赏钱已经很难满足他的贪欲了。
王夫人又不敢不给——元春在宫里还靠着他照顾呢,就算有丫鬟们在,但是太监们的消息更灵通,传话出来也方便。因为这件事,王夫人最近也很头疼,当这丫鬟们的面也时不时在脸上带出厉色来,正院里更是有很多人早就得了不是……
柳五儿知道金钏儿是好心提醒妹妹,但是她只要一想着在半年后——甚至三个月后,贾家就要被抄家了,太太奶奶们和她们这些丫鬟不会再有什么区别,就索性放飞起来,走神的时候就任由自己沉浸在思绪里。
很快,探春就登上了远嫁海外的大船,宝玉作为送嫁队伍里的重要一员,也跟着登上了大船。
宝玉一走,王夫人就很是茶饭不思了几日,又要去探望同样忧心孙子的贾母,等到好不容易有了心思干别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薛姨妈私下交换了儿女的庚帖,让人拿着去卜了凶吉。
之后的一段日子,在柳五儿心中,是很难用一些话语来准确描述的。就是在她所经历的过的那些中,也只有穿成鸳鸯的时候,贾母去世之前的那一段经历可作比拟——而这两段经历在时间上又是重合的:先是宝玉去送嫁,紧接着宫里传出元春出事的消息,几天之后,黛玉也在潇湘馆内病故,王夫人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薛姨妈姐妹两个对着说话,听说之后也难免唏嘘。这连着几件大事,无论哪一件都很难瞒住贾母,而贾母又因为被这几件事接连打击而病倒,府里更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忙乱。
贾母到底年纪大了,这次病逝又尤为沉重,强自支撑了十几日,就撒手去了。而几乎就在贾母的头七刚过,刚被家人护送着南下的时候,朝廷的官兵带着旨意到了贾府门口,逮捕了贾赦、贾珍等人。
抄家,近在眼前。
柳五儿的心态现在已经很平和了,如果这一世她注定了要经历抄家这一劫,甚至入狱,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只当做是一种历练就好了。这样想着,她就抓紧机会去吃了几顿好的,甚至就连王夫人柜子里的那些好东西,都偷着尝了一些。荣国府内愁云压顶,却干扰不了她。
抄家那日很快就到了,官兵先进了前院,紧接着就是正院。外面很吵、很乱,到处都是官兵们呼喝的声音,还有下人们尖叫哭喊的声音。柳五儿和众丫鬟们陪着王夫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有些困了。她心中一动,猜测或许终于到了离去的时候——就算没到时候,她也已经有些不忍心看眼前这幅景象了。
于是就趁着官兵们不注意的时候,偷着回了后面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任由自己进入了睡梦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42章 司棋(1)
外面天色还暗着,刚过了辰时, 还不到众人起身的时候——正值冬天, 不只姑娘小姐, 连丫鬟们也可以再多躺一会儿再起来当差。
柳五儿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并不睁眼, 只在心里盘算着昨儿绣橘告诉自己的话:只她们两个一个带人陪迎春去厨房催迎春病中晚上要吃的清粥小菜,一个招呼小丫鬟们给邢岫烟收拾屋子的功夫,迎春的奶娘张嬷嬷就进来, 又从迎春的妆奁里顺了一对点翠白玉钗走。
她穿到司棋的身体里已经大半个月了, 就她在的这段时间内, 张嬷嬷都已经从迎春屋里拿了不下四、五样首饰走,就算临近年关, 家里下人间的赌局多些, 她这输钱的频率也太频繁了些——归根究底, 还是太过贪心的缘故。
而她们两个大丫鬟虽然不在, 迎春当时却正好在屋里躺着,张嬷嬷的小动作她未必没有看见:要特意走到妆奁前, 打开盖子, 从里面拿走一、两样东西, 这都不能说是“小动作”了。但是,就是这样“大”的动作,迎春却也没有出言阻拦……
柳五儿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这一世的任务, 同样也不是关于司棋本身的,甚至也不是关于身边的某个丫鬟的, 而是关于迎春的——迎春可是司棋的主子,而且任务的难度又不是一般的大。
【让迎春不再懦弱。】这句话说来简单,但是只看眼前迎春的性格:连自己奶娘的欺辱行为都不能阻止,那还是她身边的下人呢,更不用说对待别人了。完成这个任务,就要从根本改变迎春的性格,这事谈何容易?柳五儿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虽然已经反复经历了五世,但是荣国府的二姑娘迎春始终都没能给柳五儿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除了她那悲惨的结局之外,柳五儿对她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就连她穿成玉钏儿、穿成鸳鸯的时候,即便是共享了她们对前事的记忆,对迎春也还是没有什么印象。甚至在她们两个的记忆中,司棋的个性、形象、做派都比她主子迎春更为鲜明。
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穿成了司棋,要完成这个任务的事也已经成了定局,她就没再想着改变什么——哪怕是不可能的任务,她也打算试一试。
身边的迎春微微动了一下,柳五儿压下了心底的一点念头:在半个月的日夜相处中,她对迎春已经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怜爱之情,特别是在知道了她那悲惨的结局之后。同样是花一样年纪的少女,但是她的人生就硬是比别人更惨了几分。虽然贾府的姑娘们最后都没能得个什么好结果,但是显然,迎春在其中更是一天开心的日子都没过过的。如果有可能,她也很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起码让迎春能够过上一两天自在逍遥的日子。
“姑娘,可是已经醒了?”
刚一入冬迎春就染了风寒,几个丫鬟轮流守夜,就睡在她那张拔步床的外面,里面一有动静,外面的人就能听见。迎春开口的时候,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睡意,更因为染了风寒,而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嗯,什么时辰了?”
“刚刚卯时初刻。”柳五儿在心下猜度着时辰,因为迎春风寒未愈,她也不敢骤然掀开帐子往外看,只能透过沿着帐子边缘缝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来确定时辰——显然,现在外面还黑着,距离天亮还早着呢。“天色还没亮呢,姑娘可以再睡一会儿。”
迎春正病着,身体虚弱,听了这话,就渐渐又迷糊过去。她的呼吸平稳清浅下来,柳五儿又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最近迎春正病着,她就算有什么计划也都不方便实施:迎春的奶娘张嬷嬷肯定是不能再留了,但是在迎春病中的时候就把事情闹腾出来,显然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又是年前,今年亲戚来的多,贾母正高兴着,为了这样的事坏了贾母的兴致可不是一件好事,就算到时候张嬷嬷真的被撵出去了,她们在贾母心里也落不下什么好印象。
或许等到了年后——这倒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她也不会忘记,正月一过凤姐就支撑不住小产了,又连着病了两、三个月才渐渐调理好身子。凤姐病了之后,贾府就彻底乱了,王夫人独木难支,很多事都只能得过且过。迎春又不是二房的人,王夫人对这个侄女难免不怎么上心,这事就算闹到王夫人面前,只要没当面处理了,或许之后就给混忘了。
更何况,这事或许还闹不到王夫人面前,迎春屋里的丫鬟又不好直接到王夫人面前去告状——现放着邢夫人才是迎春的嫡母,到要找婶娘过来管事,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邢夫人待迎春,又着实只是面子情——还不如待宝玉来得亲切。迎春的生母身份低微,比不贾琏是正室嫡出——再不济,贾琏还是个儿子,以后还要为邢夫人养老送终呢,迎春一个过两年就要被嫁出去的女儿家,邢夫人为什么要对她上心?
柳五儿想着这些,就觉得有些心冷,同时又拿定了主意:张嬷嬷的事,一定要在正月里闹腾出来,时间不能太早了,要等到元宵节之后,却又不能太晚……这个时机可一定要拿捏准了,最好就在那前后抓住张嬷嬷的把柄,让凤姐当场就处理了这事,叫她家里人翻不出波浪来才行。
虽然现在还没有想清楚到底怎么做到这些事,但是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就准备行动起来了。并且,她是打算用这件事稍微刺激迎春一下,激起她的脾气来,若能从此强势起来,那自然更好。
当然,想着让迎春变强势,也不是说就让她照着凤姐的样子去学。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摆在那里,其中多少是天生的,这还不好说。只是府里那么多主子,能被自己身边的下人欺压的满打满算也就只有迎春一个。
之前住在贾母院子里、或是王夫人院子里的时候,到底有主事的长辈在,李纨又一直照顾着她们三姐妹,张嬷嬷有个惧怕尚还好些。可是一等她们住进园子,张嬷嬷就露出了贪婪的本性,这一、两个月更是变本加厉,直接拿紫菱洲当她的小库房了,进来出去,拿东西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个,紧接着就是连着几天不见人影,用得着她的时候人也不在。过几天再过来,又是拿东西……
去年宝玉发脾气撵走了他身边的一个奶娘,但是在柳五儿看来,迎春身边的张嬷嬷才是一早就应该撵出去的——甚至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放在主子姑娘的身边,当初给迎春选奶娘的时候,可见也并没有人上心这事。
她跟着迎春又躺了一会儿,外面天色渐白,有光已经透过帐子射进了拔步床栏围着的小小空间之内。迎春已经又睡着了,最近她病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大可以多睡一会儿,但是自己可要起来做事了。
柳五儿眨了眨眼,这才悄悄起身,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迎春。迎春睡得并不踏实,偶尔呓出几声呻吟来,却也听不出她在说什么。柳五儿下了床,又重新塞好幔帐,一边捋着头发一边披上棉袄,走到了屋角的屏风后面。
待穿戴齐整,这才悄悄开了里间的门,动静也不敢过大了,怕打扰了迎春休息。一开门,就见绣橘正带着丫鬟们提着热水进来,邢岫烟的丫鬟篆儿也在其中。对面里间的门已经开了,隐约能看到邢岫烟坐在妆台前对着老旧的妆奁梳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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