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就跟看样板戏似的看着这一切,声色并茂,逗得她险些笑出声来。不过到底还知道要顾及司棋的感情,不好对她的家人太过不屑或是冷淡。
不过很快,这戏就不只是司棋的娘和妹妹在唱了,她这一回来,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但凡能扯上一点亲戚关系的都找上了门来,大多是有事想要求着她办,还有些是单纯过来聊天的,不求能得到什么好处,只要能听些主子们的家常闲话就心满意足了。
柳五儿想着这局或许就能从现在布下,隐约透出了一些口风:“我知道你们平日里自有生财的法子,可是我劝你们,正月里还是消停一些的好。”司棋的这些亲戚里,只有叔叔秦显的女人在大观园南角门那边当差,就特意嘱咐那婶子,“你也小心些,特别是正月里,没事儿别和那群人凑合——不过这话也就你自己知道就完了,别说出去,到时候坏了太太、奶奶们的大事。”
她这番话说得玄而又玄,只透出一点讯息来,却是最让人深信不疑的。秦显家的以为柳五儿真的有什么内部消息,忙不迭地应下,“园子里那些事虽多,但是我很少和她们凑到一处,姑娘尽管放心,我知道轻重。”
柳五儿之所以过来说一声,也是看在原身司棋的份上,至于她们到底听不听自己的劝告,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就算全拿她的话当耳旁风,也伤害不到她的利益。
那些亲戚又坐了一会儿,就都回家去了,司棋娘也没有留下她们在家吃饭的意思:不是她不好客,只是因为今天家里的菜有两个鸡蛋,一家四口人、再加上个潘又安,五个人分都有些不够,再多来几个人,就更不够吃了。
而且司棋娘还特意留了个心眼,等那些人都回家去了才着手做饭,先把面条煮好,这才打着鸡蛋下锅炒菜,鸡蛋的香味传到屋里,司棋的妹妹闻着味道就露出一脸垂涎欲滴来。
这边刚炒好菜,外面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司棋娘端着那碟子炒鸡蛋进来,摆在桌子上,听到敲门声不由得脸色一变。她警惕地扭头看了一眼院门,又看了看两个女儿,叫小女儿:“快去开门!别露出一脸馋相来,等下少不了你吃的!”
司棋的妹妹又看了看那碗鸡蛋,这才又裹了一件棉袄,小跑着过去开门去了。司棋娘用一个碗倒扣在盛着炒鸡蛋的碟子上,又走到门口问:“是谁过来了?”
“是潘家表哥。”司棋的妹妹一边答应着,一边让她表哥进来,又关好门。
听说是自己侄子来了,司棋娘的脸色才稍微好些,让侄子和小女儿进来,又添上一副碗筷,对她侄子道:“我还以为这么晚了,你今天就不过来了。”
潘又安一面那眼睛瞄着柳五儿,一面回应他姑妈,“原本想着早些过来的,临了那边掌柜的又叫住我分派了些别的活计,都是急活儿,工钱也丰厚,我只好留下赶着做了。”
柳五儿微垂着头,只不看那潘又安——其实早在潘又安进来院子里的时候,她就借着那点灯光打量过了,在柳五儿看来,这潘又安生得也不过如此,不是不好,只是犯不着为了他去犯主子们的忌讳。她毕竟不是司棋,他们两个年少时或许有些轻许终身的玩笑话,司棋会当真,柳五儿却不会。因此,既然心里对潘又安生不出什么情谊来,此时潘又安一个劲儿的盯着她看,就让她有些不悦了。
只不过她也没明着把这份不悦表现出来,安静地坐着,却也注意在听潘又安和司棋娘说话。在柳五儿的记忆里,潘又安好像只是一个打杂的小厮而已,可是今天听着,怎么又跟着什么“掌柜”了?
她虽然好奇,却也没想着直接把这话问出来。司棋娘却像是早就知道其中来龙去脉地,就鼓励侄子,“可要好好干,多赚些钱存着,不然以后谁家舍得把闺女嫁给你?”
潘又安又着意看了柳五儿一眼,才漫声答应。司棋娘又忙着招呼大家吃饭,先夹了一筷子鸡蛋给自己男人,又让女儿和侄子吃。
柳五儿虽然不稀罕这鸡蛋,却也不好辜负了司棋娘的这一番心意,心不在焉地伸着筷子到碟子里夹了一点。潘又安瞅准了时机,也在这时候伸筷子过来,两个筷子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上了一点,柳五儿蓦地将筷子缩了回来,一抬头,潘又安正弯着眼睛看着她,笑得自以为很风流……
这样自以为是又明目张胆的勾搭,柳五儿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和潘又安比起来,当日直接对着宝玉说出“同月同日生的就是夫妻”这话的四儿都算得上隐晦婉转了,毕竟这世间同年同月生日的人不少——贾府里面现在和宝玉同天生日的人就有四、五个,若是四儿自己不说,谁都不知道她和宝玉是一天生的。
但是,这举动虽然轻佻粗糙,但是正因为太过粗糙,柳五儿又不可能当着爹娘和妹妹的面直接喝破潘又安的那点心思,所以也没有别的处理办法。
正心里烦躁着,却又有人敲门,原来是园子里的小丫鬟,说是绣橘打发出来问柳五儿什么时候回去。这小丫鬟来得正好,柳五儿连忙放下碗筷,和爹娘招呼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走了,跟后面又老虎追着似的,多留一刻也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假期的最后一天了哈
么么哒~~
第45章 司棋(4)
迎春的病到底是在腊月里痊愈了,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地过了一个正月, 柳五儿和绣橘也依着两人提前商量好的法子, 只看好了那些闲碎的小首饰, 只拿累金凤,每天就在匣子里放着, 摆在书架上,也没人查看。
张嬷嬷进来几次,别的东西都不曾得手, 所以看向那放着累金凤的匣子的目光也愈发热切和贪婪。柳五儿和绣橘两个看在眼里, 都不说话, 只偶尔对一个会意的眼神。别的小丫鬟轻易不能进屋来侍候,再加上现在对面屋里又有邢岫烟住着, 少了一个屋子, 她们在进来站着这屋里就太挤了, 所以也没有人多嘴多舌地吵嚷出什么。
只有一次邢岫烟的丫鬟篆儿悄悄把柳五儿拉到屋角, 提醒她:“我看你们姑娘的奶娘看那书架子的眼神不大对,你们且小心着些, 别让自己受了连累。”
柳五儿心下感激她的好意——无论是她看出来的, 还是邢岫烟看出来的, 她们没有选择“事不关己不开口”,而是特意提醒自己,自己就少不得要领这个人情。只是她又不好把自己和绣橘商量好的局告诉给篆儿知道, 只好含糊着道:“好妹妹,多谢你的好意。这屋里的事我和绣橘心里都有数呢, 你只管放心吧。”
篆儿看不出她的念头,但是既然已经提醒过了,就是尽了一份自己的心意,别人领不领受、重不重视,却不是她能控制的,也就不再多话了。
***
待过了元宵节,第二天上午迎春刚醒,张嬷嬷就迫不及待地进来,一边和迎春嘘寒问暖,一边不住拿眼睛瞄着书架。
柳五儿和绣橘对视一眼,一个喊着小丫鬟的名字就出去了,一个假意背对着书架,装作在整理迎春的妆奁。迎春在说了两句话之后也拿起了一本书,只背对着那边看。张嬷嬷早就已经状似无意地走到书架边上了,一边伸手在书架上摸摸索索地,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闲话。
连多等一日都不能,元宵节刚过就急着下手,恐怕是这个正月里输得太多,再加上元宵节晚上恐怕也有“大局”,输得不能再输了……
没过一会儿,似乎东西就已经到手了,张嬷嬷这才笑逐颜开地转身,嘱咐了迎春一句:“刚过了元宵节,汤圆吃多了怕会停食,姑娘这两日还是吃得清淡些的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事实上,这一番举动全部都透过妆奁上的小镜子落在了柳五儿的眼里,她不由得冷笑两声,起身就要回身去书架那边查看。
迎春却恰在此时开口:“司棋,今儿我也想省些事,中午只叫厨房煮一碗粥来就是了,你去告诉一声吧。”
柳五儿很难确定迎春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什么,或者是从刚刚张嬷嬷和她连续的举动中猜出了什么,但是她说话的时机,还有那句话本身,都像是带着深意似的——柳五儿这几天一直想着这件大事,所以也不怪她多心,随便一句话就从里面听出些不同来。
她站住端详了迎春两眼,见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手中的书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出门,叫小丫鬟去厨房里传话去了。
一出堂屋,绣橘就站在廊下朝她招手,又问她:“我一直在外面看着动静呢,刚才张嬷嬷欢天喜地的就走了,可是已经得手了?你怎么没闹腾出来,好让咱们开始下一步……”
柳五儿忙给绣橘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往外走了一点,确定屋里人听不见她们两个说话了,才道:“我刚要动的,姑娘却叫我出来让小丫鬟去厨房传话。要不等下你进去好了,姑娘就算猜出了我的心思,恐怕也不会太过防着你。”
绣橘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件事到底关系着她们两个人的前程,这才答应下来。
两人这才分开,柳五儿去叫小丫鬟,绣橘又在廊下盘桓了片刻,才掀帘子进了屋子。不过片刻,就见绣橘揉着眼睛跑了出来,还不忘用眼尾给柳五儿使了个眼色。柳五儿知道恐怕是闹出来了,就拉着小丫鬟追了上去——当然还不忘嘱咐一个小丫鬟去厨房传话——又让人拉住绣橘,也不会紫菱洲,几个人坐在紫菱洲外面的一块石凳子上。
柳五儿故意大声问道:“你刚不是说进去整理书架子?怎么这么会子就跑出来了?”
绣橘会意,忙委屈心急地道:“我就是正整理书架子呢,看那放着累金凤的匣子没合严,想着那里面放的东西贵重,等到端午、中秋几个大日子咱们姑娘还要戴,就要收起来。谁知道打开一看,那累金凤却不在里面——刚刚只有张嬷嬷进过姑娘的屋子,必然是她拿了去了,那个黑心的老婆子,自己贪心,却害了咱们!”
她有意大声哭嚷,而且特意点出张嬷嬷来,让听到动静过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柳五儿见这一番戏做得差不多了,效果也不错,就手上给绣橘打了个暗号,装出更加生气的样子,拉着绣橘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这可还了得?幸亏今儿发现了,若是等日后太太问起来,再发现丢了,那老婆子可是半点嫌疑没有,咱们两个就成了贼了!咱们这就告诉二奶奶去,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又回头嘱咐莲花等小丫鬟:“我们两个去去就回,你们回去侍候好了姑娘——若是再惹出别的事来,就要你们好看!”
那几个小丫鬟早就被她们两个这一番做作给吓着了,又被柳五儿的话恐吓着,生怕自己触了这霉头,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这种事,效果最好的就是趁热打铁,她们两个出了园子之后表现得还稍微收敛些,等到了凤姐院子门口,就又对着调动出情绪,相携着进了凤姐的院子。
凤姐正在屋里和平儿说过几日吃年酒的事呢,今年贾母的意思,荣国府是不摆年酒的。十七那日要去宁国府那边,再之后就是亲戚家轮流请吃年酒,薛家、王家都是一定要去的,再有别的家里请客,大多都是王夫人自己去,而有些王夫人实在走不开去不了的,凤姐就也要跟着出动了。
丰儿在门口看到迎春屋里的两个丫鬟脸上带着泪痕、急匆匆地进来不由得一愣,又拦她们:“二奶奶和平儿姐姐正说话呢,你们两个这时候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绣橘脸上显出一点瑟缩,柳五儿却觉得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要把张嬷嬷拉下马,不如就豁出去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司棋,和“一身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于是就拉着丰儿厉声问她:“我只问,二姑娘受了欺负,二奶奶可管不管?”
丰儿不由得一滞,凤姐和平儿在里屋已经听到了外面吵嚷的动静,就是了个眼色,让平儿出来把两个丫鬟带了进去。
柳五儿虽然在穿成鸳鸯的时候和凤姐、平儿都有几分交情,但是凤姐和平儿看的都是“鸳鸯”,可不是她柳五儿。此时既然换了身份,自然也不敢像那时那样言笑无忌,进了屋子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凤姐手里把玩着一个茶碗盖,听着只不说话。过了片刻才冷哼一声,道:“这话也是你们两个的一家之言——当然,那累金凤或许真的是丢了,但是你们怎么就那么肯定是张嬷嬷拿的?说不准,还是你们两个自己就是贼,或是无能,找不出贼来,就拉着张默默顶缸。你们虽然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我也不好为了你们冤枉了别人。”
“张嬷嬷这些日子已经……”
柳五儿知道绣橘是想说出之前张嬷嬷已经顺走了好几件迎春的首饰的事,连忙拽了拽绣橘——这些事都说出来,也只能显得她们两个无能,可不能让凤姐就此信了她们的话。于是道:“二奶奶若不信,尽管带人去搜张嬷嬷的身,或是她家里,或是她常去的几间当铺子,总能寻回了不少东西就是了——那累金凤必然也在。”
“若没有……”
“若没有,我甘愿自己出府,或是一头撞死都好!只求二奶奶能给我们一个机会——信我们一次!”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凤姐也不由得动容,只叫人去绑迎春的奶娘张嬷嬷,又让人去她家里、还有常去的当铺里寻访。不过她也没有让柳五儿和绣橘起来的意思,两个丫鬟就跪在地上,绣橘起先还有些委屈,柳五儿却是全然不畏惧,也不羞愧,只昂着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凤姐看着倒觉得她有些好笑,可是这件事听着又生气,于是就淡着这两个丫鬟,让她们去外间地上跪着,自己在里间坐着,继续和平儿说年酒的事,又道:“史家两位侯爷虽然都在任上,但是今年也有他家的一家旁亲给咱家下了帖子。太太是不打算去的——那家人之前给老太太来过一封请安的信,在信里问了一句咱家二姑娘,太太说这事到底还是要大老爷做主,她过去也不好应话,不如就不去了。”
这话凤姐说得不清不楚,绣橘也没听明白里面的意思,柳五儿却耸然动容:迎春的命运最悲惨的地方,还不是她性格懦弱,而是她被贾赦许配给了孙绍祖。如果能让迎春换个人嫁……
作者有话要说:
贪婪的人肯定有一天会栽在这个上面的
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46章 司棋(5)
关于让迎春嫁给别人的念头,在柳五儿脑海中一闪而过, 虽然很有吸引力, 但是她却不能不再此时放弃琢磨这个念头:现在累金凤的事还没结, 她自己都还自身难保呢。再说女儿家说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连王夫人都不好多管,除非贾母发话,不然贾赦看不中史家的旁亲她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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