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七月末,八月初是贾母的七十寿诞,府里几位爷们商量着,一早就定下了从七月二十八开始,到八月初五摆下连续八天的寿宴。
七月二十八起,贾府内外就张灯结彩、前来为贾母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府里的男女老少也都喜气洋洋,又有元春特意从宫里赏赐下来的几样稀罕物,贾母更觉得脸上有了光辉,在那些皇亲、权贵面前也不落下乘,不免兴致更加高昂。
其中又有南安太妃,在席上说想见见贾府的几位姑娘,这其中自然还隐含着什么别的目的,贾母沉吟了片刻,只让人叫宝钗、黛玉、湘云、宝琴还有探春过来——除了探春外,其余竟都是亲戚家的女孩儿。
这事放在往日,柳五儿听了还没什么所谓,但是这一世既然一直陪在迎春身边,她身上的任务又和迎春息息相关,就难免生出了几分不平来。只是她素来知道迎春的性子,不敢当着迎春的面表露什么不满,只能拐弯抹角地道:“我听说那日南安太妃给几位姑娘的香串是暹罗国进贡来的呢,挂在床头,每天问着那香味都很醒神……”
迎春翻了一页书,无可无不可地道:“不过是样东西罢了。”
柳五儿又换着口风说了几句,迎春开始还应和几句,到了后面竟不理她了。柳五儿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可是这件事她就算急出了大天都没用,迎春根本就不搭理她的话茬。
最后她也只好无奈地放弃了,只等鸳鸯或平儿那边的消息。
七月三十日,府中宴请远近亲友,史家自然也来了人,陪着贾母在正堂上坐着看戏,府里的姑娘们和宝玉虽然不用跟着在堂内应酬,却也不好在自己屋里闲散着,就另设了一处小厅,让他们在里面坐着看戏消遣。
柳五儿身为迎春的大丫鬟自然也要在小厅内外侍候。
她们姐妹正看戏、闲话取乐呢,那边琥珀忽然过来,道:“二姑娘,老太太叫您过去呢。”
厅上众姐妹不由得一怔,但是随即又都想到了什么,互相打着眼色,看向迎春的目光里也带着善意的调侃。柳五儿正站在迎春身后也跟着看戏呢,听到琥珀的话不由得神色一振,猜到或许是鸳鸯真的说了什么话影响到了贾母,让她改变了心意……但是这件事此时还并不能十分说准,毕竟琥珀也没明着说贾母叫迎春过去有什么事,又或者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这样想着,她就也不好把得意表现在脸上,只老实地跟着迎春去了那边正堂上。
以柳五儿——或者说司棋现在的地位,她自然是没有资格跟着迎春一起进去的,只好站在廊下等着,看着琥珀领着迎春进去。
不知等了多久,迎春一直在堂内没出来,鸳鸯却借着传话的功夫出来,又悄悄凑到柳五儿耳边,道:“我看里面的事已经有些准了,史家的十五太太和咱们家二姑娘很投缘,你一直担心的事这可差不多有了结果了。”
柳五儿唇边勾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又缠着鸳鸯,“好姐姐,你知不知道史家这位……十五太太家里的情况?且说给我听听,这事若真的准了,我也好到姑娘面前去卖好儿呢!”
鸳鸯带着嗔意地白了她一眼,却也不故意瞒着她,“这十五太太家也是家资丰厚的大家大户,虽说家里一直没出什么大官,但是生意做得却很红火,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他们家大爷也不是那等纨绔子弟,前两日还过来给老太太请过安,听说前两年就中了童生,打算过两年再下场考举人,若是一举得中,或许金榜题名也是看的着的事,辱没不了二姑娘的。”
那这门亲事可要比孙家的亲事强上百倍千倍了——读书人最重名声,就算迎春和那位史家十五房的大爷成亲后只是相敬如宾,或许也不会出现什么欺辱的事。
反正只要不是孙家——现在柳五儿看谁家都比孙家要强,就她前几世听到过的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孙家大爷的那个形象——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比起孙绍祖来,薛家那位薛大爷薛蟠都算得上是个老实人了。
夫婿年轻有为又有什么用?相互之间半点尊重都欠奉,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再“有位”的夫婿也全是枉然。
***
在贾母寿宴之后,让柳五儿感到十分开心的,迎春和那位史家大爷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不知道贾母是不是和贾赦说了什么,大老爷对这门亲事也没提出什么不满来,贾政和王夫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既然府里的几位“大佬”都表现出了自己的满意,那邢夫人也就没有什么反对的余地了——或者说,她的意见原本也不是十分重要,虽说嫁进贾府这么多年,又是“大太太”,但是邢夫人从来都没有走进过荣国府内真正的决策层。
既然婚事已经定了,迎春自然也要忙起来,连着她身边的丫鬟们也都不得清闲。轻点箱笼、绣嫁妆、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一时填满了紫菱洲内的从上到下,就连李纨、探春、惜春都抽空帮迎春赶制了几样小东西,为迎春“添妆”。
史家那边定下的婚期也有些急,竟和前面几世中孙家定下的日子是同一天——不过此时柳五儿也没心思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帮迎春赶制绣衣上——所幸她之前从晴雯身上学会的那些绣技还在,做事也麻利,这才勉强支应着绣衣的赶制工作。
***
终于,迎春出嫁的日子到了,柳五儿一早也穿上鲜艳的衣裳——作为迎春身边的第一陪嫁大丫鬟,她自然要打扮齐整地跟着迎春一道过去史家那边。嫁妆已经早早地送了过去,迎春也已经离开紫菱洲,暂时住到了邢夫人院子旁的偏院里,此时正任由喜娘摆弄着,在给她上妆。
看着这样的迎春,柳五儿很难描述出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满足,还是别的什么。而迎春也早已不再是先前的那个“懦弱的木头”,虽然依旧“好性儿”并且淡然,但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她的眉眼间也难得地带上了一抹娇艳。
她的脸慢慢被喜帕遮挡在了后面,随着一声“出阁”,两位喜娘搀扶着迎春起身,柳五儿跟在后面,心满意足地步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司棋篇就结束啦~~
后续会在下一篇里说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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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平儿(1)
让迎春嫁给史家十五房的大爷,这是柳五儿的得意之作, 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可以改变他人的生命轨迹的。虽说当晚就在睡梦中回到了太虚幻境, 却还一直脸上带笑, 志得意满。
警幻仙子一见她回来,就笑着道:“这次的任务, 看来你自己是很满意了?”
柳五儿也没深想,笑着道:“这史家怎么都比孙家强上许多吧?我就不信贾迎春的命真的那样不好,这一世还遇上个性子暴戾的男人。”
警幻仙子摇了摇头, 无奈道:“好吧, 就算是你的功劳……不过, 下一世可就没这么容易让你过去了。”
柳五儿不由得哀嚎出声:“好姐姐,就不能让我歇歇再继续?”见警幻仙子又是大摇其头, 只好不情不愿地问:“好吧……下一世又要寄身成哪位姐姐?可是现在就要去了?”
“没想到你还是个急性子。”警幻仙子抿着唇笑了笑, “我也不逗你, 下一世的任务真的没那么好完成, 所以我才特意告诉给你知道,另外也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柳五儿一怔, “什么准备?”
话音未落, 就见警幻仙子抬起手, 一指点到她的额头上,瞬间,某些画面走马灯似的涌现在她的眼前, 一幅接着一幅,拼凑出来的却是——荣国府琏二奶奶王熙凤的一生。
柳五儿对凤姐一直是心怀畏惧的, 就连她寄身在鸳鸯体内的时候,虽说和凤姐之间关系不错,颇有些言笑无忌的意思,但是凤姐到底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名副其实的上位者,就算鸳鸯再得贾母的喜欢,也不能和凤姐的地位相提并论。
然而凤姐的一生却没有一个好的结果。那些画面,有些是柳五儿亲眼见识过的,有些却是她不曾知道的。例如她在铁槛寺做下的那些事,例如她暗中让人出去放高利贷,例如她在生日那日撞见贾琏和家中仆妇的丑事,例如她在六、七个月小产掉了儿子,之后又坏了身子的愁苦,贾琏纳二房奶奶时的伤心,甚至是在贾母去世、贾家被抄家之后那段凄惨的日子里,她被贾琏休弃送回金陵后脸上的绝望……
这些都是她没见过的王熙凤,有些画面让她同情,有些却让她不知道该怎样同情。
柳五儿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助了,她茫然地看向警幻仙子,“好姐姐,我是要……”
警幻仙子的脸上却很平静,“你下一世会寄身于平儿体内,而你的任务——说起来也不算是最难的,就是帮助王熙凤,让她不至于被休弃。”
“可是……”柳五儿欲言又止,她是真的懵了,现在脑海中还不断浮现出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改变凤姐的人生。
“不用担心,关键时刻自然有人会帮你。”警幻仙子含糊地说了一句,又道:“好了,你也该过去了。”说完,伸手一推,柳五儿只觉得自己仿若从万丈云层之下坠落,下一瞬,她猛然睁开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不停喘着粗气。
“平儿姐姐,你可觉得好些了?”屋门上挂着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看起来很爽利的丫鬟走了进来,柳五儿扭过脸看了一眼,认出是凤姐身边的丫鬟丰儿,再结合她之前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穿入到平儿体内了。
丰儿走过来,伸手探了探柳五儿的额头,才抚着胸口,一脸庆幸地道:“还好,已经不发热了,二奶奶让我过来看看你,若是再不好,就叫大夫过来看看。”
柳五儿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身体发软,又隐隐有些酸痛,“我这是怎么了?”
丰儿走到一旁的小几子旁,伸手拭了拭茶壶的水温,倒了一杯水递给柳五儿,这才开口,“姐姐昨儿下午忽然晕倒了,紧接着就发起热来,二奶奶都吓坏了,忙让我们把你抬进来躺着,又轮流叫人过来看着你。”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遮掩的羡慕,“幸亏今儿就大好了,昨儿二爷还说二奶奶大惊小怪来着。”
柳五儿听着丰儿的话,心中不由得感慨:平儿到底是从小就跟在凤姐身边的丫鬟,又跟着陪嫁到这边,主仆间的情分自然不同于旁人,凤姐对平儿,也确实有一份发自心底的关心和看重——虽然因为平儿“屋里人”的身份,也难免有些拈酸吃醋,看平儿不顺眼的时候,却终究还是能容下她。
或许这在别人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就算在贾家,从贾母开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谁都不会把丈夫身边的通房丫鬟视作是眼中钉,甚至是真的上位成了姨娘的都不过跟下人无异。也就只有凤姐,是府里出了名的“容不得人”,才能引发柳五儿这样的感叹。
丰儿见柳五儿暂时没有大碍,就出了屋子。柳五儿又在床上躺了半日,理顺了平儿身体里的记忆,并搞清了现在的时机——这时恰逢薛家刚刚进京,已经被安排到梨香院里住下了,至于警幻仙子让她看过的很多事情也还没有发生。
她不禁忖度着:或许这一切还有改变的机会……
***
当天晚上凤姐在贾母跟前侍候过,回到屋里用晚饭的时候,柳五儿就以平儿的身份过去服侍她了。正好今日贾琏晚上赴贾珍那边的宴席去了,不在家,也有了让柳五儿单独面对凤姐的机会。
当然,她还没有想好要从哪里着手,渐渐改变凤姐的心思,但是她相信机会一定就隐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之中,只要她不放过每一个机会,从点滴做起,就必然能完成任务。
不过当她站在炕前,看见凤姐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曾经见过的那个披散着头发,绝望地哭着被送上南下马车的凤姐的形象忽然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此时正志得意满、风光无限的凤姐。
“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不成?”凤姐睨了柳五儿一眼,又拿着手里的帕子揩了揩脸,“你这丫头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见着我似的。”
柳五儿忙遮掩着,“没什么。”走过去亲手投了手巾,递给凤姐,让她擦脸,又道:“奶奶快过来吃饭吧,今儿有几样您爱吃的菜。”
凤姐洗过手到炕上坐了,奶娘又抱着大姐儿进来,大姐儿可巧正醒着,凤姐就先逗了逗女儿,待奶娘把大姐儿抱下去了,这才安心吃饭。吃了两口,又和柳五儿道:“明儿东府大嫂子要请老太太、太太过去那边赏梅,我也要跟着过去,十有八九午饭也就在那边一道吃了。明儿你和厨房那边说一声,若是中间不传话回来,就不用预备我们的午饭了。”
柳五儿刚刚看到大姐儿的时候,不由自主想到她之前几世最后被卖到窑子里的事,看着现在还这么小、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听到凤姐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头答应。
凤姐却放下筷子,认真地相了相柳五儿的面,这才又夹了些菜吃,“你可是病还没好?若是身子不舒服,就不用过来服侍了,好生歇息要紧。我这里丫鬟婆子也多,没了你,也不至于就应付不过来了。”
柳五儿听得出这话里的关心,不由得打点起笑容来,“多谢奶奶关心,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还想着起来活动活动呢,只是刚刚一下子有些走神……”她又连忙寻了新的话题出来说,“今儿下午翡翠过来传话,说老太太想着给宝二爷和林姑娘把两边厢房收拾出来,让他们两个搬进去,说让咱们这边先预备出来大件的家具,还有被褥、床帐、金银玩器、字画等物,可巧当时奶奶不在家,我就先答应下了。不知道奶奶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听说这事了没有?”
凤姐也被这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老太太倒是提了一句,因有姑妈在老太太屋里说话,就把话题岔到别处去了,倒晚饭的时候老太太也没再提起来,说不定是混忘了。”
柳五儿点了点头,犹豫着要不要从此时就开始布局,潜移默化地让凤姐将注意力从二房的家事上转移开了,可是——这可不是件小事,她又只是个丫鬟,人微言情,骤然开口或许还会招致凤姐的不满——就算凤姐只以为她是病还没好,脑子一时糊涂了,不和她计较,也绝对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果这样,那这话就还不如不说,等日子稍微长些,她在凤姐面前根基更深了,摸准了凤姐的脾气秉性,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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