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她敢肯定,彼时祖父所怀揣的‘心事’,定是此番遭人陷害的关键所在。
可从一开始,直到祖父入狱,眼看没了活路之际,也仍不肯同她开口讲明。
“太岳父早出晚归之象,是从何时开始的?”和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可是自我离京之后?”
冯霁雯点头。
“自我搬回英廉府起,便几乎是日|日如此了。”
和珅眼底神情微动。
冯霁雯于此时起了身来,来至梳妆台前,自妆奁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成巴掌大小的宣纸。
回到桌边坐下,递到和珅面前,道:“这是前些时日我让庆伯帮着理出来的近三个月来英廉府上所接待过的宾客名单——”
和珅展开了来看,果见纸上拿小楷写满了来客造访的日期与身份,甚至连在府上待了一盏茶还是半个时辰,都记录得十分详细,可见是花了心思来整理的。
“夫人很有先见之明。”和珅称赞道。
此事若在她欲帮英廉府翻案的目的暴露之后来做,只怕会难得多。
“但我没能看出什么异常来。”
“夫人能由此查到两位先生身上,已是常人所难及之聪慧了。”他亦能从中看出他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她独自一人苦苦寻求真相的过程中,究竟是有多么地劳心劳神。
“你就别抬举我了。”冯霁雯叹了口气,并不认同他话中的夸赞。
她时常自责,倘若自己能再聪明些,做事再谨慎些,兴许祖父尚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和珅未再多言,只握住了她一只手。
眼睛却在一寸寸地扫视着纸上的每一个名字。
“太岳父曾见过程世伯?”他抬起头来问:“还曾与之在书房中单独密谈过?”
冯霁雯点头。
“太岳父与程世伯似乎并无往来。”和珅道出心中不解。
且二人在公务之上也不存在什么交集。
“那日是我托祖父请的程世伯上门,而并非是出自祖父之意。”权衡之下,冯霁雯隐晦地与和珅说明了程渊与况太妃之间的过往。
和珅固然意外至极,可此时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陈年往事之上。
他思索着说道:“倘若为闲谈,应不必特意移步书房才是。”
经他这么一说,冯霁雯也略觉得有些异常。
但是……“退一万步来假设,即便祖父不知因何与程世伯密谈,可若当真谈及到了什么,程世伯回到云南之后,听闻了祖父出事的消息,想来不该对大爷闭口不提此事才对。”
“夫人的推测不无道理。”和珅讲道:“可倘若太岳父所言隐晦,程世伯并未察觉异样,也不无可能。”
这话确实也没得反驳。
只是凭此来找到线索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我这便修书给程世伯,与他问明此事。”和珅起了身道。
知他向来做事缜密,且见解敏锐,而冯霁雯自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可能,见状便随之一同前往了书房,替他备纸磨墨。
待将书信连夜送了出去之后,夫妻二人洗漱一番,躺在床上又说了约半个时辰的话,适才熄灯,相拥而眠。
翌日,天色尚有些发灰,和珅便起了身上早朝。
临走前,细心地替冯霁雯掖好被角,又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冯霁雯睡得很熟,并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时近午时,和珅方归。
这一回家,却就摊着了一个不怎么让人愉悦的选择。
“韶九表哥欲与我今日午后,于广济寺一见。”冯霁雯将今日那彦成差人传来的口信如实告知和珅,并询问他:“我去还是不去?”
经昨日进宫一事,她显然学乖很多,知道凡事须得与他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方算得上妥当。
媳妇听话,这本该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
可和大人却不大能够高兴的起来。
“夫人看着拿主意便可。”他端起了茶盏吃茶,显得云淡风轻。
见他似乎不甚介意,冯霁雯略松了口气,继而道:“我认为应当是见上一面来得好,当面与他说清楚了,也省得他再平白跟着操心此事了。”
这段时日,她虽已让人传话回绝了韶九的提议,但冲他今日约她出去,显然还要继续劝她这一行为来推测,她估摸着韶九近来应当没少为出逃之事费心策划。
故而还是当面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和珅听罢就“哦”了一声。
听他语气淡得有些过了分,冯霁雯不由看向了他。
却见此人搁下了茶盏,起了身径直往内间去,边语气不明地丢下了一句话——
513 少年心意
“是该说清楚为好。”
这话细听之下似有所指。
冯霁雯却佯装未能听懂,并也学着他方才的口气“哦”了一声。
待见他进了内间,适才忍不住露了笑意出来。
合着方才那句‘夫人看着拿主意便可’,是在跟她假大方啊……
冯霁雯想了一想,终是抬脚跟去了内间。
“大爷可要与我一同前往吗?”她向坐在了临窗大椅上,状似看起了书来的和珅问道。
和珅闻言没有抬眼,眼中却泄露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轻咳了一声,拿漫不经心的语气反问道:“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冯霁雯也反问。
他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待用罢午饭,我便与你一同过去。”
末了,又有些画蛇添足一般地与冯霁雯说道:“非是我信不过夫人,也并非时时都要黏着夫人。”
冯霁雯闻言很是‘认同’地点头,“这是什么话?大爷何时黏过我了?是我想着让大爷陪着一道儿罢了。”
和珅煞有其事地接下话来,道:“夫人明白就好。”
冯霁雯就悄悄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
还别说,这人跟她拿起架子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
是以用罢午饭之后,夫妻二人便一同动身前往了广济寺。
待来至寺前,远远就瞧见了等在寺门前的那彦成和牵马的小厮六儿。
那彦成显然是认出了和府的马车,当即就迎了上来,可尚未能来到跟前,就见和珅扶着冯霁雯下了马车。
那彦成不由微微一愣。
“和大人。”他回过神来,冲着和珅抬手行礼。
“章佳公子不必多礼。”和珅和气地笑了笑。
那彦成下意识地看向了冯霁雯,显是不解,和珅何故会陪同前来。
冯霁雯暂时未有与之多言,只道:“咱们进去说话吧。”
三人便一同进了寺内。
和珅虽是个醋坛子,但好歹也是有些分寸在的,待进得寺内,便道要与寺中方丈叙旧,待晚一些,再去寻冯霁雯一同往前殿进香。
冯霁雯点头应了,遂带着小仙与那彦成去了后殿的一座禅院中说话。
待见四下无人,那彦成方才微微皱起了眉头,驻足看向冯霁雯,问道:“月牙儿,你当真不考虑我的提议吗?”
“我之前已然说过了,此举不可行。”冯霁雯看着他,摇头道:“你亦不必再费心了,此事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她如此斩钉截铁,话中半点考虑的余地都不曾留的态度,让那彦成一时有些着急,他还想试着劝一劝,可对上她那双淡然而又毫不动摇的点漆黑眸,却是不知还能够再说些什么了。
该说的,他都已说了无数遍了。
可她……还是不愿跟他走。
“那你打算如何做?”他问道:“留在京城,你又有几分胜算?”
“眼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能做到几分,便算几分。
那彦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却已改了神色,拿一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语气说道:“既然你执意不肯走,那我便陪你一同留在京中了结此事——”
他说着,上前靠近了一步,双手落在冯霁雯肩头,眼神切切地望着她:“月牙儿,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
冯霁雯余光中得见少年人修长而因常年习武而略有些粗糙的双手,此刻在她的肩上微微颤抖着,似是有些强压不下的紧张,午后的阳光穿过菩提树漏在他坚毅的眉眼间,将他显得更为硬朗起来。
得人如此毫无保留的对待,她十分感激,却又因忽而识破了一桩往前因本身不知情滋味而未曾察觉的少年心事,而不敢将这感激之意表露出来。
无形之中,她已耽搁他太多,如今再不能让他生出任何误会来了。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双手。
“表哥不必劳心了。”她似笑非笑地说道:“祖父之事,和珅会与我一同应对。”
那彦成望着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双手,再听着她这番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喊他表哥,似乎在有意划开二人的界限。
又说……和珅会与她一同面对。
“可是……你与他,不是假成亲吗?”他担心而又有些不安地问:“他帮你,可是出自真心实意?”
末了,又生怕冯霁雯被和珅骗了一般,说道:“此人城府极深,就连玛法也说他不可深交,月牙儿,你……”
只是他的话尚未能说完,就见冯霁雯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看着他说道:“假成亲一事不过戏言而已,我与他,已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彦成一时失语。
隔了半晌,适才得以问道:“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冯霁雯点头。
菩提树下,少年人已初显高大的身形顿时僵住了。
他今日还准备了许多话想要对她说。
就在方才,他还十分迫切地想同她坦白心意。
可眼下……却又晚了。
他总是这样慢,这样晚,总是在错失她。
二人对面而立,不知站了多久。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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