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陆湛却有些无奈,方才硬生生伪装出来的强硬气势消弭殆尽,整个人又恢复成了沈晚所熟悉的温和清雅:“晚晚,这是合卺酒,要交杯来喝才对。”
沈晚顿时又皱了皱眉。
陆湛只当她是饮了酒不舒服,任劳任怨地哄她:“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能这么快回来吗?饮了合卺酒我便告诉你。”
沈晚其实被酒劲儿冲得已经有些发晕,她艰难地思索了一下,略微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陆湛便又亲自斟了一杯酒,两人慢慢喝了。
第二杯刚被饮尽,沈晚的脸颊便有些红了,眼里也浮出一层浅浅的水光。她眼前其实已经有点晕了,却还是注意到陆湛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像是刚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样。
沈晚也没多想,只是倚在床头,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喝完了……该说了吧?”
陆湛终于从那酒杯上移开目光,见沈晚这幅样子不由一顿,几乎用了全部的定力才勉强稳住了语气:“方才我刚一出门就遇到沈川了,岳父让他赶来送女儿红,我就让他去代为招待宾客了……说起来,这酒怎么会这么酸?”
他说话的时候,沈晚就乖乖扯着他的袖子,安静听着。等陆湛说完话再一低头,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沈晚眼神都变得迷离了,明显是醉了。
见状,他心中倒是微微一松。
先前颜太医被请来的那次,陆湛曾细细问过一些女性调养的问题,颜太医当时说的话他记得还很清楚,说若是受过寒的最好多养一段时间,不宜过早同房。陆湛想要的是和沈晚白头偕老,倒是也不在乎忍耐一时,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怕这件事处理不好会伤了沈晚的心。
眼下再看,反倒是他白担心一场。
陆湛叹了口气,弯腰帮沈晚将鞋子拿掉,刚把人抱起来打算放到床上,就感觉沈晚在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她本来扯着他袖子的手不知怎么便成了抓着他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则好似嫌有些热一样,扯了扯喜服的领子,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小段纤细漂亮的锁.骨,嘴里还小声嘟囔着:“酒……我要喝酒……”
嚷嚷了两声,见没人理她,沈晚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飘了半晌才落到陆湛脸上。好一会儿,她似乎是认出了眼前的人,突然间松开扒着衣领的手,毫无征兆地环到了陆湛的脖子上。
屋子里本来就燃了银炭,对陆湛来说本就有些燥热了。而沈晚这迷迷糊糊间的动作更是如天雷勾动地火,令陆湛心底那点隐晦的心思如干柴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但他尚有一丝理智,咬牙抬手便想把沈晚的手揪下来。偏偏小姑娘那点性子脾气却好似全被酒意给激发放大了,陆湛不过刚一动,沈晚便略带不满地唤了他一声:“陆湛!”
这一声与其说是怒斥,却实在没什么力量,反而就连声音都好似用酒泡过一样,软绵绵的却令陆湛整个人都头到脚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一时间,陆湛抱着沈晚,第一次体会到了进退维谷的感觉——放下不舍得,不放下又只能咬牙忍耐着。
偏偏沈晚还没折腾完,她喊了一声,又慢吞吞地小声抱怨了一句:“陆湛,我好热啊!”
陆湛的脑子,轰的一声便炸开了。
第43章
一室寂静中, 陆湛能清晰地听到胸腔中的心跳声, 如同擂鼓一般。他心中的凶兽在这一瞬间破笼而出, 唆使着叫嚣着让他抛开顾虑,陆湛便也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沈晚眉心微展毫无防备的面容直愣愣地撞到陆湛的眼底。
心头的那把熊熊大火虽然还在燃烧,濒临崩溃的理智却在这一瞬间恢复如初。陆湛紧紧抿着唇,克制了盯着沈晚看了半晌,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床上,又抖开一旁的锦被为她盖好。
犹豫了片刻, 陆湛终究是顺从了本心,合衣躺在了沈晚的身边。
龙凤喜烛无声燃烧着, 不时发出灯芯爆开的脆响,陆湛一手支着头,静静看着沈晚沉睡的模样, 只觉得心里也安定下来。然而这安定没能维持太久, 陆湛刚伸出手打算将沈晚拥到怀里一起睡觉, 就见沈晚突然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半梦半醒地就开始脱身上的喜袍。
然而这依照太子正妃制作的喜袍精致而繁复,沈晚胡乱扯了半晌,没扯开一个盘扣,反而将纤细白皙的脖颈扯出了一道红色的印子。
陆湛先是一怔, 继而脸上一热, 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 有心想叫侍女进来为沈晚更衣,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片刻,他一点点探出手,捏住了第一个盘扣。
宫中的绣娘技艺极好,喜袍虽然是赶制出来的,细节处也没有疏漏。这盘扣看起来很容易解开,真正摸上去才会发现盘扣其实十分的柔软,陆湛试了几次都没能解开,偏偏沈晚的呼吸还恰好落在他手腕上,弄得他颇有些心猿意马魂不守舍,想要定下神便更难了。
好半晌,一颗扣子都没能解开的陆湛负气下了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横梁上挂着的鸟笼子被屋里的热气一卷,微微晃悠了两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八哥一瞟见陆湛,立刻就激动起来。奈何形势不容鸟,陆湛早有先见之明,让人将八哥的嘴和翅膀都用红绸布给绑了起来。那动手的侍女不知内情,只当陆湛是为了讨个吉利的好彩头,还特意给绑成了花朵的形状。
漂亮是漂亮,喜庆也喜庆,却极大地限制了它的行动。此刻见到罪魁祸首陆湛,八哥立刻待不住了,直愣愣地就想往他身上飞,却直接掉了下去。
陆湛险些被它蠢伤了眼,立刻就移开了目光。
一旁值守的青苏嘴角微抽,拎着细细的链子将八哥单脚提着扔回横栏上,这才压低了声音:“主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伺候的人都遣走了,现在后院四处都是护卫和暗卫,您无需担心。”
陆湛的本意其实是出来吹冷风降温的,没想到他还没找借口,青苏便替他找了这么一个极为恰当的。陆湛顺势应了声,却负手站在门口,没动。
青苏只得守着他吹冷风,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察觉出不对劲——陆湛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目光虽然落在不远处,却明显有些不集中。更让青苏诧异的是,他居然从陆湛的神态里看出了闪躲和不安。
青苏半惊半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内室门,心里倏忽间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家王爷不会是将王妃给惹恼了,被赶出来了吧?
这般想着,青苏又打量了陆湛一眼。院子里没点灯,只有些穿透树影落下来的零星月光,青苏刚才没仔细看也没注意,眼下仔细一瞧才发现陆湛身上的吉服没换下来也就算了,那原本整洁挺括的面料居然还变得皱皱巴巴。
青苏眨了眨眼,犹豫再三,刚想询问一句,就听陆湛先开了口:“你仔细盯着点,别给成王的人机会。”
说完,他也不听回答,折身又进了屋子。
青苏头顶那团本就没怎么理清楚的雾水,愈发浓重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环抱着又倚回柱子旁,警惕地留心起周围的情况。
他头顶上,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八哥也放弃了用爪子去抓绸布,重新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但不等青苏巡视完周围的情况,也不等八哥真的睡着,一人一鸟的身后便又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他们齐刷刷看过去,就发现陆湛不知道怎么又出来了。
八哥泄愤一般狠狠踩了脚下细细的铁棍几脚,歪过头不再看他。
青苏却想得更多些,不动声色地看了房门一眼,倒是彻底熄了询问陆湛的心思。
不出青苏所料,没过多久,陆湛便又一言不发地回去了。他还眼尖地注意到,陆湛似乎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了。
青苏不由有些唏嘘。
而这唏嘘在看到陆湛第三次走出房门后就变成了对沈晚深深的敬畏之情。
青苏甚至都做好了陆湛会第四次、第五次被赶出来的情况,陆湛却淡淡开了口:“我记得房里有个软榻?收拾到哪里去了?”
“这个……”青苏结巴了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后给出了回答,“像是被嬷嬷收到库房了,说喜房中有两个床榻不吉利,日后可能会分榻而居,最后离心。”
陆湛沉默了下,最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算了,无事。”
不知为何,青苏硬生生听出了一种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悲壮感。他还没来及多问上一句,陆湛就又回了喜房,这次倒是没再出来。
青苏总算松了口气,他缩着手躲在柱子后面避着风,有些羡慕地瞧了一眼酣睡的八哥。忍了又忍,没忍住,从一边的杂草丛捡了根枯树枝戳了戳八哥。
八哥被戳得火冒三丈,往前一踏再次从杆上掉下来。
青苏倒是开心了,半蹲下身子,也不在意这个听众听不听得懂,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戳着八哥一边用惆怅的语气小声叨叨:“以后这王府,估计就不是王爷当家了……”
八哥艰难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得将鄙视谩骂的话咽了回去,被迫安安静静地做了一只文明的好鸟。
冬夜漫长,却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会过去。沈晚只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脑子胀胀的,还似乎有一把小锤子在里面一刻不停地锤。沈晚闭目缓了片刻,才重新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帐中微微有些暗的光线。
绣着祥云和并蒂莲的锦帐出现在她眼前,沈晚随意扫了一眼便下意识移开目光,直到看到身边躺着的陆湛,沈晚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嫁人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有些惊奇地发现并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反而是脖颈处隐约有种刺痛感。
沈晚下意识抬手去摸脖子,还没够到地方,身边的陆湛便微微皱了皱眉,手臂一伸将她圈进怀里,动作极为熟练地抚了抚她的背:“晚晚乖,不闹了。”
浑身一僵,沈晚立刻便不敢动了。她本来以为陆湛是醒了,等了片刻却又听到他重新变得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就连腰上揽着的那双手也放松了些力道。
沈晚动作极轻地悄悄抬起头,目光隔着极近的距离在陆湛脸上巡视了一圈,有些惊奇地发现陆湛眼底居然有点青黑,眉心也拧出一道浅浅的纹路,整个人憔悴的模样好似被摧.残过一样。
沈晚一时有点懵,有些怀疑以前看的小说是不是都是假的,不然为什么她一副没事的样子,反倒陆湛更像是有事的那个?
这般想着,沈晚又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却发现她的记忆到喝完合卺酒后就断了,干干净净的一点其他痕迹都没有。
想清楚这点后,沈晚再看陆湛不知道为什么就多了一种心虚的感觉。她极其小心翼翼地勾住陆湛的衣袖,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轻轻一滚就翻身到了床榻里面。
等沈晚掀开被子再坐起来,这才注意到偌大的拔步床,陆湛却只睡了一条小小的边。若不是拔步床有两侧床沿挡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他睡着睡着就会掉下床去。
看了一眼陆湛倚着床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内侧宽阔的空间,沈晚默默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愧对嬷嬷苦心教导的那句话:为妻者,夜间当睡外侧,便于伺候夫君。
沈晚原本是真的牢记于心还打算遵守来着,怎么睡了一觉再醒来,却发现好像都反了呢?
她抱着被子思索了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恰好陆湛终于换了个正常的些的睡姿,将床边空出了些地方出来。沈晚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怀揣着一种渣男酒后乱性却逃之夭夭的莫名愧疚感将陆湛孤零零地扔在床上,去镜子前打量了下脖颈上的红痕,又找了件高领的衣裙换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青苏熬了一夜,整个人倚在门边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立刻便挣扎着醒了过来:“王……王妃!”
沈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应了,小声叮嘱道:“王爷还没醒,小声一些。”
青苏敬畏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压低声音应了。
沈晚倒是没多想,目光一扫留意到八哥可怜巴巴望过来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笑:“行了,把它给放了吧。”
青苏对沈晚已经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一扯链子把八哥拽下来,抬手就为它松了绑。
又得到了自由,八哥显然很开心,一扇翅膀飞回横杆上,沈晚察觉到不对,却为时已晚。八哥扬着脖子将憋了一整晚的话都通通快快地说了出来:“唉,八哥呀八哥,你说王爷怎么就会被赶出房门了呢?唉,八哥呀八哥……”
捧着梳洗用具赶来的栀初一愣,险些打翻手里的水盆。
青苏的脸色,彻底白了。
第44章
八哥这嘹亮的一嗓子, 如同一颗被投进湖水里的石子,顿时在几人心中都掀起轩然大波。
青苏到底不比陆湛有过几次被八哥扒皮的经验, 只能白着脸, 试图用恶狠狠的目光吓住八哥, 让它安静下来。
但作为一只见过世面的鸟,八哥对着不痛不痒的目光根本不惧怕,小小的喙一张一合, 就连青苏疑惑不解的语气都模仿出了三分。
青苏痛苦地闭了闭眼。
沈晚本来还有点不明所以,渐渐地回过味来。所以……昨天晚上她没记忆的那段, 居然是将陆湛给赶出房门了?
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油然而生, 因为太过震惊, 沈晚甚至忘了让人先捉住八哥, 只是怔愣地转头看向青苏,小声求证:“我昨天把王爷赶……咳,真的吗?”
主子问话, 青苏又不得不答,艰难地点了点头,他颤颤巍巍地竖起了三个手指头, 看着沈晚的目光里都透出一种敬畏的感觉。
沈晚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听开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脸色不太好看神情也不怎么美妙的陆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栀初站在远处, 手一抖, 险些又将水盆打翻。
青苏则已经飞速地缩回了手指头。若不是他脸色还有点白, 那低眉敛眼的模样倒是很有欺骗性。
陆湛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转向沈晚时声音却出乎预料地极为温和:“天冷,怎么不多穿些?”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陆湛便抬手将人搂紧怀里,用披风将沈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又探手摸了摸她的指尖,发现有些凉意后皱了皱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水进来?”
栀初简直快被陆湛的变脸速度给惊呆了,端着梳洗工作立刻便跟了上去。路过青苏身边时,同情地递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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