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苏却快哭了。
陆湛的性子他了解,对手下的人向来赏罚分明,能即刻处置得绝对不会拖到下一刻。眼下八哥还在一刻不停地叫,陆湛绝对听到了,却只是寒着脸没当场发作,绝对是气得不轻。
这般想着,青苏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子,由衷地希望陆湛在进宫请安后就将这件事给忘掉。
但陆湛的记性显然好得很。
等沈晚梳洗完又换好亲王妃的礼服,从内间绕出来便见陆湛依旧寒着脸,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见惯了陆湛笑意温柔的样子,骤然见到他这幅样子沈晚多少也有点怵,不过她没青苏那么怂,找了个机会就将问题当面给问了出来。
陆湛听了一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脸色倒是好看了些:“不是你将我赶出去的,不要听青苏在那里胡说。”
淡淡的解释了一句,陆湛也没给沈晚继续问下去的机会,自然而然地便牵住了她的手,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那种偷偷摸摸心满意足的神态看得沈晚不由也心里发甜,嘴角抿出了小小的梨涡,眼神似乎也发着光。
栀初跟在两人身后,见状总算将一颗心揣回了肚子里。反倒是她身旁后来才赶过来的木苏察觉到不对劲,皱了皱眉。
一行几人便这么进了宫。
依着祖制,陆湛和沈晚应当先去拜见昭文帝,但无奈昭文帝身子不爽利,吃过药后整日里便昏昏欲睡,两人也没过多打扰,只在殿外拜了拜后便折去了凤仪殿。
一直拖着不肯成婚的儿子终于成了亲,儿媳妇还是她很喜欢的沈家姑娘,皇后前一晚难得舒心睡了一个好觉,清早起来便指了另一个妃子去侍疾,自己则急匆匆地赶回来梳妆。
于是等陆湛和沈晚相携而来时,见到的便是皇后坐在主位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的场景。
沈晚本来还有点担心婆媳问题的千古难题,这才彻底安了心。她规规矩矩地随着陆湛行了礼,又恭恭敬敬地敬了茶,便被皇后握着手拉到了身边坐下。
陆湛淡淡扫了皇后的手一眼,微微抿了下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皇后看在眼里,心里却欢喜极了。
为了夺位的缘故,陆湛最近几年是一年比一年要更淡漠,寻常事情根本不能触动他分毫。眼下总算又见到他身上多了常人的寻常烟火气儿,皇后对沈晚便更加偏爱了。她抬头对李嬷嬷示意了下,李嬷嬷立刻会意地将炖了许久的补汤端了上来。
“外间天冷,快喝点汤暖暖身子。”皇后眼角都笑出了慈祥的纹路,亲手接过汤碗递给沈晚。
沈晚鼻子灵,兼之近来调养身子又每日在喝这些汤汤水水,一下子便闻出了那股子独属于红糖的清甜香气。想到传言中的那些关于红糖的作用,沈晚没忍住,脸在飘忽的热气里,一点儿一点儿地红了。
陆湛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她身上,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沈晚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他的眉心便也跟着皱了起来。想了想,他道:“母后,晚晚刚在车上用过热汤了。”
陆湛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为的就是给自家小姑娘解围。
沈晚有点讶异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在他察觉到之前飞快地移开。
皇后坐在两人对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但不恼,反而更加高兴了。但欣喜归欣喜,该叮嘱的事情她倒是还没忘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皇后叮嘱道:“回去告诉荷……咳,告诉医女,让她们照这个方子每日炖一盅汤给晚晚。”
沈晚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只当没听出来皇后险些说漏嘴。
陆湛比她心理素质更好,面不改色地接过那方子,还自然的询问了一句:“有什么好处?”
皇后根本没想到自家混小子居然就这么无遮无拦地问出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地回答:“你们刚成婚,需得给晚晚补一补。”
陆湛本来还有点不明所以,见皇后神态间也开始有些不自然,这才醒悟过来。他不自觉地便想起昨日的场景,旋即妇唱夫随地步了沈晚的后尘,耳朵尖尖也跟着红了。
抿住唇,没再说话。陆湛又坐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屋中微妙的气氛,起身站了起来:“我去外面走走。”顿了顿,他也没忘记将沈晚一起带上,寻了个沈晚没怎么进过宫的借口,将人一起带走了。
如胶似漆的小两口一走,屋子里立刻便清静下来。皇后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回过味儿来,招呼李嬷嬷道:“去把木苏叫来。”
木苏得了令,来得极快。
“木苏,”皇后斟酌着询问,“昨儿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前木苏也察觉到了不对,便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栀初。但栀初也是一副不肯多说的样子,木苏只得编了个谎话,诈了她一下。
栀初在知道木苏与荷白是陆湛的人之后便放下了戒心,且那八哥扯着喉咙嚷了一早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栀初便小声将这件事分享给了木苏。木苏到底是医女,目瞪口呆之余想得也比旁人更多些,眼下见皇后询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末了,木苏忧心忡忡地反问了一句:“娘娘,您是不是没找人教习过殿下啊?”
皇后一怔,和李嬷嬷面面相觑了片刻,抬手一拍脑袋:“真是忙糊涂了,去去,我记得皇子所里有现成的图册是吧?挑几本装起来,等湛儿走的时候让他带回去。”
李嬷嬷应了,立刻就去做了。
于是陆湛临走的时候便收到了一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木头盒子,李嬷嬷还神秘兮兮地叮嘱他一定要先自己在没人的时候看。陆湛也没太当回事,转眼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回了府将沈晚送回内院,两人私下相处了半晌后,陆湛心满意足地回到书房打算处理积压的政事,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木头盒子。他动作一顿,却先想到了件别的事,不由抬眼看向青苏。
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刀一直迟迟没能落下来,青苏心里一直绷着根弦,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陆湛会注意到他,眼下陆湛看过来,青苏不由抖了抖。
陆湛本就是在惩罚他,只当没注意他的异样,语气淡淡地提起了一直没能处理掉的八哥:“那只八哥……”
青苏紧张地抿紧了唇。
“再找个驯养的人,若是再教不好,就送到厨房去。”
一种唇亡齿寒、休戚与共,他与八哥共命运的奇异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青苏后背和脖子都阴森森地发凉,却还是挣扎着想劝慰几句。
而就这么迟疑一下的工夫,陆湛已经打开了那精美的木盒,从中抽出了一本书,施施然地打开了第一页。
青苏小心地窥着他的脸色,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主子……”
陆湛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啪”地一声将那本看起来格外精美的书扔回盒子里,满面寒霜地抬起头,“不必去了。”
明明这句话就是青苏想听的,但看陆湛的脸色,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青苏顺势小声询问了一句:“主子,您是有别的安排吗?”
别的安排?
陆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目光如刀地又从那盒子里满满一摞的春.宫.图.册上扫过,露出一个不带半点笑意也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送回去找人驯养实在是太便宜那八哥了,他可不得有点别的安排?!
他要亲自动手,一巴掌抽得那傻鸟知道什么叫做自由飞翔!
第45章
陆湛心中虽然这般想着, 却也不至于有失身份地真的和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傻鸟计较。反倒是青苏去将八哥带过来的时候太过于紧张,不小心揪掉了八哥尾巴上的一根毛。
代价则是,青苏的手险些被气愤的八哥啄成了筛子。
更惨的是,有一次八哥啄他的时候, 青苏正站在陆湛的身旁,毫无防备之下他的一声惨叫没忍住, 尽数被陆湛收进耳中。
陆湛似乎终于觉得烦了, 让青苏将八哥送到了驯养师那去, 又下了令, 命青苏亲自去京郊大营调查沈川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查不到的话就不用再回来了。
青苏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壮志宏图还没实现,就因为一只鸟而流放城外。但他有错在先, 也只能含泪领了命。
然而许是否极泰来,青苏这次的任务完成得极为顺利。沈川在大营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心里一堆苦水, 见到青苏后就将他拉着一起去喝酒。
青苏心中存着事,没喝几杯, 倒是眼睁睁看着沈川喝了不少。到最后, 沈川已经意识有些模糊了, 言语之间颇有些有问必答的架势。青苏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问了一句,没想到沈川真的回答了。
“喜欢的人?当然……当然有了, 我爹娘, 晚晚, 还有……还有娇娇……”
青苏大喜, 草率地将沈川架到床上,更加草率地扯了条毯子给他盖上,他本来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好歹理智尚存,有些忧心沈川在意识模糊下泄露一些机密,便多留了一晚。
翌日,突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颇有一种想要封山的味道。
青川的好心情却不减分毫,兴致冲冲地翻身上马就往王府赶,终于在雪变得更大之前赶回了府里。他刚绕过小花园,就见陆湛正抬脚往内院走。
陆湛看见他倒是也不意外,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去喝一碗姜茶,到后院来找我。”
说完,陆湛也没等他,施施然地走了。
青苏被严寒冻得发凉的眼眶,在倏忽间便感动到微微发烫。他快速换了衣服,连忙赶去了后院。
一进院子,一股香甜的气息便钻进了他的鼻尖。青苏疑惑地左右看了眼,直到木苏通传过后,他走进屋里,才发现那香气不是从别的地方,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做工精致的熏笼不知何时已经被从火盆上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口小小的炒锅。锅子里放了些圆滚滚的栗子,栀初正拿着柄长长的铲子在炒。
而在火盆的不远处,陆湛和沈晚则坐在一处,两人几乎是头挨着头地说着悄悄话。
见陆湛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一副心情极妙的模样,青苏心中一喜,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巧的是,栀初那边的栗子恰好炒好,用漂亮的碟子装了满满一碟放到了桌上。
栗子的表皮被炒了之后泛着一层油亮的光,兼之香气浓郁,十分的勾人。沈晚眼巴巴地等着这栗子等了许久,一见栗子出锅就有点忍不住了,抬手就要去拿。
陆湛立刻抬手捉住她的手,轻轻地压到桌面上,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沈晚便怂了,乖乖地缩回手,对陆湛眨了眨眼睛。
陆湛有些无奈,十分自然地捏起个栗子,语气淡淡地道:“我给你剥。”
沈晚立刻就弯了眼睛,内心觉得这句话比“我爱你”还让人动容许多。但她也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还顺手将碟子往陆湛的方向推了推:“小心烫。”
两人的相处极其自然,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边儿旁观的青苏却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了想,半晌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老夫老妻。
那感觉其实很难形容出来,却很鲜明。青苏不过打眼一瞧,就感觉陆湛和沈晚不像是刚刚成婚的新婚夫妇,这种明明很寻常的场景却处处透出中温馨甜蜜。
青苏有点好奇他离开的这两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却聪明地没多嘴,只在一旁默默地站着,等着陆湛注意到他。
陆湛的手指修长有力,剥起栗子来显出一种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来。没过多久,碟子里的栗子就被他剥了一小半,又细心晾到了不再烫嘴的温度,才放到了沈晚的面前。
青苏默默地别开眼,为方才那么容易感动的自己无声地掬了一把辛酸泪。
陆湛便是在这时候出的声:“让你查探的消息查到了?”
“是。”青苏下意识应了一声,又看了自家王妃一眼,定了定神回禀道,“沈副将亲口说的,他倾慕的人是吴家小姐。”
沈晚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险些被栗子给呛到,不由轻咳了两声。
栀初也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要递茶拍背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活儿都被陆湛给抢了。虽然类似的情况在最近已经屡见不鲜,栀初却还是有些幽怨。想了想,她缩回手,默默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青苏倒是没她体会那么深,却也有些紧张地注意着沈晚,生怕这位祖宗有什么事情,他就又要被流放出去了。
万幸的是,沈晚只是轻咳了两声便停了下来。她也没看青苏,直接就把目光落在了陆湛身上:“你让青苏去查的就是这件事?”
见陆湛点头,沈晚又继续问了一句:“怎么会突然查这个?”
一边儿说着,沈晚还一边儿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举止言行,她无比确认,自己绝对没在陆湛面前表现出过想要撮合沈川和吴娇的念头来。如此一来,她就有些好奇。而让她更加好奇的却是沈川这棵木头桩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抽枝发了芽,还荡漾地开了花。
不过……沈川喜欢上了吴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冒出来,沈晚心里几乎要被这些疑问给填满了。被这种情绪驱使着,沈晚觉得手中的栗子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陆湛看了她手心里的栗子一眼,神色淡淡的。青苏留意到这点,却警惕地生出了一种求生欲,只当自己是瞎了又聋了,听不见也说不出话来。
见青苏不答,沈晚略微失望地收回目光,全部注意力这才又重新落回陆湛身上。
陆湛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语气温和地为她解释:“闲聊时沈川提了一句,我就记住了,想看看若是合适的话,便成全他。”
青苏嘴角微微一抽,有点同情沈川——他可还没忘记,大婚的那天,陆湛是语气何其强硬地将沈川赶去前院帮忙挡酒的。先前提到沈川若是议亲便必须要回京时,陆湛又是怎样一副头疼心烦的表情。
现在到了沈晚面前,陆湛却摇身一变,好像之前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一样,展现出了一种难得的体贴和关心。
呵,男人!
陆湛倒是不知道青苏已经想了那么多,还在那里继续道:“又加上今日陪你回门的时候,岳父岳母也提及了这件事,我就觉得还是尽早定下来的好。”
这话倒是说到了沈晚的心坎里,她是知道吴娇的心思的,虽然不知道沈川又是怎么铁树开花动了心思的,但也挡不住她心中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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