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偶遇了什么世外高人,还是捡到过武林秘籍?”兆麟想起之前贪看传奇话本的经验,半是调侃地问他。
萧廿原本眼里带着笑,听到这个问题,那点笑意便不动声色地淡了下去,扬了扬眉道:“我就是高人和秘籍,你可跟着学吧。”
沈元歌没注意到他方才一闪而过的微妙变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笑间,院门处却传来了姜氏唤他们名字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
沈元歌回过头,果然看见姜氏带着甄闵瑶过来,甄闵瑶后头还跟着几个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
甄闵瑶瞧着她,脸上隐约现出一抹得色。
沈元歌猜到这小姑娘想干什么了。
果然和姜氏见礼之后,她便道:“表妹还真在这,我听府里有的丫鬟说,表妹有事没事就往校场跑,”她瞥了萧廿一眼,似笑非笑,“怕是不大成体统吧?”
有事没事就往这跑?这一个多月自己只天寒时来了两趟而已,也不知她怎么这么巧就来了,且这话,实在是意有所指。
沈元歌自然而然地想起,如今在筠青馆的茜彤好像就是从甄闵瑶房中调出来的。
她看了眼转脸去问姜氏“是不是”的大小姐,道:“舅母,我只是有些放不下兆麟罢了。”
甄闵瑶轻哼一声:“你要是想看表弟,等他出来去川桐院就是了,非得跑到这男子扎堆的地方来,谁知道为了什么呢。”
对于待字闺中的女儿而言,这话里简直带了冲动的恶毒,沈元歌却只是顿住神色,须臾,淡淡道:“我没那么想,说这话的可是表姐呀。”
这话说的,倒像指她才安了那份心思似的,甄闵瑶顿时恼了:“你…”
“瑶儿!”姜氏蹙眉,喝住了她。
“你匆匆叫我来,我还当出了什么事呢,原就为这个?阮阮入府已久,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何况她也是你的妹妹,怎么可以这么揣测她?”
甄闵瑶睁大眼睛,没想到平日对她要求甚严的母亲今天竟然这么向着沈元歌,张口便道:“母亲,母亲你偏心!”
沈元歌瞧着她的小模样,突然有些想笑,现在她才不担心有人会对她做什么,毕竟上个月刚和姜氏达成共识,若有谁想诋毁她,眼前这位先就不答应了,何况离那个关键的日子,还早的很。
她丝毫不介意拿甄景为夫妇先当一段时间的挡箭牌,过日子么,顺当一阵是一阵。
第15章
甄闵瑶突然来这么一句,姜氏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敛眉道:“瑶儿。”
甄闵瑶委委屈屈咬了下唇,低头不再说话。
姜氏瞧着她,叹了口气,又对沈元歌温声道:“舅母知道你挂念弟弟,只是上京有上京的规矩,这里到底是校场,只有男子出入,到底是有些不方便,兆麟在这有仆人们看着,不会出事的,你们姐弟俩若有话,最好还是搁在前院说。”
沈元歌诚恳地表示受教,姜氏道:“好了,你们都先出来吧。”
...
甄闵瑶还在赌气,两眼盯着脚尖慢吞吞的走,鼓着嘴巴不说话,出了校场,姜氏才沉下声色:“瑶儿,你这几日怎么浮声躁气的?以前可从不这样。”
甄闵瑶闷声道:“我这不也是怕她坏了规矩么?”
沈元歌安静做个听客,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姜氏显然不认同她这个说法,碍着沈元歌的面又不好多说,只轻斥了她几句,缓了口气,又对沈元歌道:“对了,说到这个,我知道阮阮是懂规矩的,只是上京礼数比之江东到底是有差别,阮阮可能还不熟悉,我便托人找了李嬷嬷来教你,李嬷嬷先前是在宫里伺候太妃的,前些年才回到靖王府伺候,让她教错不了的。”
靖王府的李嬷嬷?沈元歌知道她是伺候过两朝贵妃的老人了,以姜氏如今处境竟能把她请来,真是令人有些意外。
看来姜氏还真是把盼头放在她身上了。
甄闵瑶脸色越加难看,趁姜氏不注意,恨恨看了沈元歌一眼,想前几年自己学礼仪的时候,都没能有这么老资历的媪妇,母亲这是铁了心要偏心了!
她越想心里头越不是滋味儿,索性向姜氏告退,扭身走了,姜氏现下心思都放在沈元歌身上,却分不出神去追她,道:“后天就是十月十五下元节了,在团晖堂有个小家宴,你到时候别忘了过去。”
沈元歌点点头:“阮阮知道了。”
走到岔路口,两人才分开,眼看时间尚早,沈元歌便去了甄母处问安,中午才回到筠清馆,路上远远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萧廿一身劲装还未换下,盘着手臂斜倚在院门处,像是在等人。
他察觉到动静,抬眼看见沈元歌,站直身子,冲她招了招手:“回来了。”
沈元歌一见到他,唇角便不自觉地露出笑来,走近道:“嗯,有事么?”
萧廿颔首:“你今天也看见了,兆麟有底子,悟性也高,可以让他选个兵器上上手了。”
这是个好消息,沈元歌自然没有不应之理,萧廿又道:“我惯来是使枪的,还让他跟着我练,你觉得怎么样?”
沈元歌不假思索:“当然好,你愿意带兆麟,我很放心。“
萧廿闻言笑笑:“你若信的过我,用不了两年,我一定把他带出个模样来。不过…”他略一沉吟,“校场里现成的兵器多是刀剑之类,枪杆子都是合木的,使起来太差劲,得另行准备。”
沈元歌登时明白,招他进屋,不一会儿,从内室拿出六百两银票推给他:“你看这些够不够?”
萧廿见她自己拿银钱出来,神色变得有点怪异:“这可不是小数目,不和府上长辈说一声?”
沈元歌轻轻一嗤:“这是我们自己的钱,说什么?”
萧廿默了片刻:“你在这儿,待的不贴心?”
沈元歌对上他阗黑的眼,有些出神,不知怎的就说了真话:“对,我不喜欢这里,很不喜欢。”她眸色一动,突然回魂般,蓦地笑了笑,“瞧我,偏题了,这些钱两可够?不够我再添些。”
萧廿没再多问,将银票退回大半,道:“不,你给的太多了。”
如今精锐兵器的确价贵,可这时局,能在明面上买到的未见得真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决定自己给沈兆麟打一支。
萧廿略作交代,收起银票准备走,要跨出门去时,却觉得还是得跟她说一声,便又折返了回来,道:“还有件事,我想请几个晚上的假。”
沈元歌道:“唔,你有事么?”
萧廿沉眸,嗯了一声。
沈元歌笑笑,也没细问,只答应了:“好。”
...
下元节那天很快就到了,沈元歌伺候甄母午睡回来,才进院门,便看见邓婆子在门口候着,邓婆子也看见她,忙忙迎了过去,道:“姑娘可算回了,二奶奶好生挑了这些东西,让奴给您送来。”
沈元歌走近,看见她怀里抱着妆奁并一个半臂长的衣箱。
邓婆子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却努力牵扯的热情洋溢,边簇拥着沈元歌进去边道:“夫人可疼惜姑娘呢,来的新料子马上吩咐给姑娘裁了衣裳来,连大姑娘的都还没做好。”
沈元歌并不想搭理她,只笑笑:“有劳妈妈了,替我多谢舅母。”
邓婆子连连道不敢,把她引到镜台前,将两个盒子打开。
衣箱里装着几套精致袄裙,为了避免孝期逾距,都是素净颜色,料子和样式却都十分精致,这便罢了,待抽开妆奁,旁边几个下人的眼睛都被恍了一恍。
邓婆子也还没见过这些东西,顿时像只被提住脖颈的鸭子,探着头瞪直了眼睛,没忍住小声嘟哝了句:“我的娘哎。”
半尺见方的错银漆盒,上下分三层,上面首饰素净而精致,多是白玉素银米珠缀成的钗环,并几只缠枝景泰蓝细手镯,与她此时身份甚是和贴,下面两层却放着错金对蝶发钗,琉璃簪珥,各式珠花头面,琳琅满目。
沈元歌意外也不意外,李嬷嬷昨天已经到了,心知姜氏是让她来掌眼的,沈元歌便也没故意露拙,李嬷嬷会给姜氏回什么话她十分有信心——要是在深宫白待了十年,她也不用重活这一遭了。
未到时候,该有的期待给的越满越好,登的越高,才会摔得越疼,自己绝了那个念想。
沈元歌伸手摸了摸银奁,道:“舅母还送这些东西来,真是折煞我了,眼瞧着到了下午,今天晚上还有家宴,春菱过来和我梳妆吧。”
春菱看了邓婆子一眼,低声应是,走上前去。
虽然孝期已经过了百日,不必再全身缟素,但穿红着绿肯定是不行的,只能选素淡的衣裳上身,沈元歌选了浅秘色云纹对襟短袄,下搭佛手纹月白绉裙,长发梳成垂鬟分肖髻,一把青丝垂在身前,簪上一支银镂玉娥步摇,素色米珠垂在鬓边,发出窸窣声响,柔光流转,衬得她面孔愈加光彩照人,春菱梳顺了她的头发,放在背后,瞧着镜中人,都微微出了神。
“姑娘可真好看,画上的人都不及你三分呢。”
沈元歌没有应声,她瞧着镜子,镜中人也看着她。
许久不曾这样精心打扮过,指尖晕了胭脂点在唇上,刹那间心底竟泛起一丝寒意,立时垂了眼不再去看。
她想起前些日子和姜氏的对话,不觉收紧手指,掌心的一点汗意便沾到了指甲上。
她对姜氏说,阮阮本是命薄之人,幸得长辈怜惜,接入上京,甄家便是唯一的至亲,今后命途富贵平顺与否,全指望舅母。
姜氏如是答她:“舅母曾有幸随命妇们进宫面圣,富丽轩宏恍若天宫,贵女如云,荣耀无匹,三分美也衬得如十分一般,你若是进了皇门,那可真是洛神在世了,依你资质,甄家何有不为你图谋之理?到时候我们还要跟着你沾光呢!”
她已经将前世任凭被安排的困窘处境扭转成了类似于和对方结盟的关系,至于接下来…
只等到那时来个登高跌重。
沈元歌唇角微折,强迫自己抬起头来,比镜亲手将钗环簪珥一一戴就,起身站到邓婆子面前,脸上浮起微笑,道:“妈妈看我这般可得体?”
...
夜幕逐渐笼罩下来,团辉堂里灯火通明,摆起了晚宴。
沈元歌和一众小辈围坐一桌,在人多的地方,她的话一向不多,只夹些离的近的菜安静地吃,倒是对面的甄闵成十分热情,时时找着话与她说:“元妹妹,这里的膳食可还吃的惯?吃不惯再让他们添几道。”
“这盘桂花鱼怎么摆这儿了,元妹妹和兆麟应该爱吃,秋霜,快给布菜。”
“这是锅子,今儿头一天上桌,你们老家没有的,尝尝合不合胃口。”
“啪”地一声,坐在沈元歌旁边的甄闵瑶放下了筷子,微微皱眉,盯着甄闵成道:“哥哥,食不言寝不语,可安静会儿吧,你的元妹妹知道自己夹菜。”
第16章 故地
话音刚落,甄闵瑄和甄闵皓没忍住,皆漏出一声儿轻轻的笑。
甄闵成愣了一下:“有你这么和长兄说话的吗?母亲就会惯着你,规矩呢?”他虽是责备,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带着些兄长的宠溺意味。
甄闵瑶却是当真不快,可碍着身份不好发作,侧目看了沈元歌一眼,将拍在桌上的筷子拈起来,递给侍女:“乌木筷子沉手!去换双细象牙的来。”
自沈元歌到府中以来,祖母乃至母亲的疼爱就全让她分去了,这几天哥哥回来,眼珠子也时时黏在她身上,今天晚上更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给谁看?和谁比呢!
甄闵瑶府中千娇万宠这么多年,越想越不平衡,一颗鸽子蛋在盘子里怎么捯饬都夹不起来,索性闷头喝汤,甄闵成看出妹妹心里不痛快,冲沈元歌歉然笑笑,示意她别介怀,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到甄闵瑶面前,咳了一声:“这个你爱吃,哥给你夹。”说完暗中捣了她一下,“任性了啊,祖母可瞧着呢。”
甄闵瑶脸色稍霁,拧了下身子,还是顺着他的台阶把虾仁吃了,沈元歌怀着一颗比同龄人沧桑了至少十岁的心,将兄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却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现在的他们,不过是藏着些许小心思和偶尔任性的公子小姐,至少还怀有少年儿女的憨顽单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会变成那样,特别是进了官场的甄闵成…
沈元歌沉目,看了眼坐在右侧的兆麟,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去。
晚宴行至末尾时,几个丫鬟鱼贯而入,给主子们上甜点茶水清口,几道精致好看的点心摆上来,甄闵成先体贴道:“元妹妹,这个蜜浇螺酥味道不错,你尝尝。”
沈元歌闻言看去,只见薄胎盘里摆着两排用热蜂蜜浇成的点心,金黄晶亮,极是诱人,她笑笑,却没有动筷,道:“多谢表哥,只是我不能吃蜂蜜做的吃食,倒是遗憾了。”
甄闵成疑惑道:“这是为何?”
沈元歌道:“打小便碰不得,吃一口身上便会起红斑疹子。”
甄闵成沉吟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问传膳的侍女:“方才的主菜里没有蜂蜜吧?”
侍女连忙摇头:“少爷放心,没有。”
甄闵成松了口气:“跟厨子说一声,以后元妹妹在的宴席上都别放。”
侍女领命下去了,沈元歌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注意便是。”甄闵成笑笑,让她尝尝另一碟里的雪山梅,甄闵瑶却夹起一块螺酥,放在眼前,黄橙橙蜂蛾似的一点,在灯下显得十分晶莹。
她端详片刻,突然觉得心里憋着的一口气顺了,将点心放进了嘴里。
...
同甄府一样,许多官宦人家也会在这一天摆宴祭祖,府中长杆举三盏天灯高照,道上却不掌灯,夜色暗沉如墨,月亮隐进云里,京中路上全是黑漆漆一片。
萧廿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离开了甄府,径直向西而去。
来到京中这些天,他又有飞檐走壁的功夫,几乎把上京城中地盘摸了个遍,已经能确定那处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
萧廿避开夜里巡察宵禁的兵士,来到城西的一座府邸前,他母亲阔别了二十多年的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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