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过来瞧瞧,我这手都折了!还有他们的腿,入府以来就没受过这气,赶明儿我就去,爬我也得爬到大管家跟前儿去给他看看!府上招进来的这人…”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木器击门的巨响,房门大开,那只木盆竟直接被踢飞了出来,远远落到院子中间,摔了个粉碎。
喊声戛然而止,萧廿冷着脸从房中出来:“吵够了没有。”
他眼中起了怒色,目光扫过,锋锐如刀,那些人被生生摄住,顿时不敢吱声了。
张顺也冒了一头汗,却很快反应过来他不过就是个小杂役,还用的着怕他,复而怨毒地盯住了他:“你打人还有理了?!老子告诉你,这事没完,我定会找人讨个公…”
“打的就是你。”萧廿沉沉打断,“要告便去告,想找人报复尽管找,随便。”
张顺有点蒙,直着眼瞧他。
萧廿略微压下身子,冷嗤道:“当然,你做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
他伸手,握住窗上横着的一根木梁,并未见如何使力,只闻轻轻一声响,松手时,臂粗的实木中间已经现出一条完全断开的裂纹。
张顺倒吸一口凉气,话里有些哆嗦了:“你…你不敢,你当管事和官爷们都是吃素的?那样…那样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的下场用的着你管?”萧廿丢下一句,跨进房内,哐当一声摔上了门。
一群人愣在各自的宿房前,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
秋狝刚过,国子监例行进习一旬,月末方开了休沐,京中进学的子弟皆各相回了府上,午后川桐院的小厮牵着马进来,边扯着嗓子通传:“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沈兆麟正坐在房中,听到声音,放下手中书卷迎了出去。
秋日阳光泼洒在院子里和两个边走边说笑的年轻男子身上,一身华服绸光流转,极是耀目,沈兆麟拾步下阶,本想唤一声表哥,看清走在前面的男子的样貌时,却蓦地一僵,脸上随之出现了一种近乎怪异的神情,停在了原地。
甄闵成来时便听说姨母的一双儿女已经到了府上,又听闻表妹元歌是个美貌无双的佳人,急吼吼地要赶回来看看,打眼瞧见一个十三四岁身着素服的少年站在阶下,认了出来,笑着迎上前道:“这便是兆麟表弟吧?可算见着了,快过来!”
沈兆麟已经回过神来,神色恢复如常,走了过去,唤道:“大表哥,二表哥。”
甄闵成笑的开朗,拍了拍他的肩膀:“住着习惯么?哪里觉着不适应尽管找我。”他转头,看向甄闵皓,边道,“下个月咱们就一起进学去,你年纪小,就跟二弟一块,若哪里跟不上便问他,他课业好着呢。”
兄弟二人样貌神似,皆是一表人才,只是甄闵皓是二房的儿子,今年刚十七,比甄闵成小两岁,面皮白净圆润,性子也更静默些,微笑着回了沈兆麟一句表弟,寒暄几句便适时停住了,甄闵成环顾一圈儿,又问兆麟道:“对了,元歌表妹呢?我才回来,还没见到她。”
甄闵皓见他神色热烈,出声提醒:“长兄,咱们回来还未见过长辈,还是先去西院给祖母请过安再说吧。”
“嗨,咱们回来,左右是要一块用晚膳的,届时与弟弟妹妹同去不就好了?表弟,你说是不是?”
甄闵皓还想说什么,被他推着往外走,一壁招呼兆麟:“不知表妹如今住在何处?我回来的路上买了些首饰给妹妹们,正好让她先挑。”
几人才到门口,却见姜氏房中的一个仆人过来传话,说武堂里的新师傅和陪练到了,让沈兆麟去后院校场瞧瞧。
此话一出,甄氏两兄弟先不约而同打了个怵,甄闵成扯着嘴角道:“这次又请来了哪个凶煞…一个师傅还不够么。”
甄闵皓禁不住微笑道:“长兄当心,伯母听了这话定要教训你。”
甄闵成眼角一跳,打了下来传话的小厮的帽沿:“可把嘴闭严实了,不然…”“是是,”小厮连忙哈腰,“小的什么也没听到。”
他满意颔首,转头冲沈兆麟呵呵一笑:“那表弟现在过去?我们就不去了,先去看看表妹吧。”他说着,唤过闵皓欲遁了,却听见通往院门的来路上传来一声唤:“兆麟?”
是个姑娘的声音,但闻声色十分婉转悦耳,又带着江南女子的轻柔温软,如风拂杨柳,当下听得甄闵成心头一酥,往外迈了半步探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女孩儿沿路走过来,微微一怔。
沈元歌没先让丫鬟们知道自己和萧廿一早认识的事,安排好事宜便带着他过来寻沈兆麟,因院门临路,两个少爷又站的靠里,远远地只看到兆麟半个肩膀露在外面,便喊了一句,并不知他对面还有人,突然看见后头探出张脸,不由得停住,然很快恢复神态,上前福身道:“表哥们回来了。”
沈元歌本就生的纤美,现下粉黛未施,面容冰明玉润,午后暖光笼罩下来,如在素衣外描了一层淡华,微风拂起衣角和一点发丝,更衬的她仙姿佚貌,不似凡品,甄闵成瞧着,竟不觉恍惚起来,没有应声,还是甄闵皓暗推了他一把才遽然回神,慌忙回礼:“表妹。”
第9章
沈元歌未曾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见面,前世是在她病愈之后一次的家宴上由姜氏引见的,见他这般失礼的反应,却也谈不上什么意不意外,计不计较,她早晚要离开这里,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点点头,不再看他,又和甄闵皓互相见过,听沈兆麟道:“姐姐怎么来了?舅母说武师和陪练到了,让我去校场瞧瞧。”
沈元歌道:“我也是知道了这事才来的,”她眸光轻轻一转,在身后萧廿身上稍作停留,微笑了下,“倒是赶巧,王伯找到了你先前在庐州时习武的陪练,让他入京来寻你。”
沈兆麟愣住,目光转向站在元歌身后斜开半步距离的萧廿,一时愕然。
哪有这回事,不过是沈元歌在甄家两兄弟跟前信口胡诌,见他这般反应,又道:“好了,我们一块儿去校场罢。”
甄闵成望着沈元歌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处没动,甄闵皓抬手在他眼前一晃:“堂兄?”
甄闵成方才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尤怔怔笑了:“这世上还真有,还真有这等风姿的人物?”
...
待那两个少爷离的远了,沈兆麟才追上来问沈元歌:“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我没有这么年轻的陪练啊。”
沈元歌正在回想前世的事,眉尖逐渐颦蹙,听见他发问,指着身边的青衫少年道:“你对他没印象了?”
当日沈兆麟曾见过他的面,但也不过是远远望了一眼而已,何况他还满脸满身的血,是以并未看清,听沈元歌这般说,便抬目端详了一下,道:“似是有些面熟。”
“是萧廿,”沈元歌道,“离开庐州前咱们碰到打死豹子的那个。”
沈兆麟眼睛蓦地睁圆了,眸底迸出一抹罕见的大男孩兴奋又崇拜的亮色:“萧廿?真的是你!你怎会来的?”
沈元歌只求了他一件事——代替姜氏给兆麟找的陪练。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又性子纯朗没有城府,你身手这样好,若能带带兆麟,让他不至于为外人所伤,元歌感激不尽。”
萧廿听完她的话,忽地一笑:“你怎知我身手好?”
沈元歌微微偏头道:“那是只成年的豹子,攻击定然迅猛敏捷,只靠蛮力肯定是不够的,必得精通武功身法,才能兽口脱身。”
萧廿剑眉一挑,答应了:“如果这是你需要的话,当然好。”
袖角被拽了拽,沈元歌在他身边轻声道:“看前面,你可有把握?”
萧廿忙挥散方才的回想,发现已至后院校场。
石砖铺就数十丈宽的空旷场地,南面立着许多木人桩和梅花桩,背临几间器房,一经踏入,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清冷萧肃之气,两个精壮汉子立在桩前,另有一名身量稍瘦些的男子穿着箭袖劲装站在旁侧,场外候场外候着几名小厮,瞧见沈元歌进来,皆吃了一惊,掌事的李同急忙迎上去:“姑娘怎么来这儿了?怕是不方便呢。”
沈元歌侧身避开被他挡住的视线,道:“听闻舅母给弟弟安排了师傅,我跟着他来瞧瞧,顺便还得劳烦你去报个信,弟弟原本在庐州的陪练来京城了,不必再用其他人。”
李同明显受过交代,先是意外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这…武师和陪练都是夫人精挑细选,好不容易才请来的,直接让他们回去,怕是不好说啊。”
沈元歌遥遥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位故人,唇角不觉凝起两分讥诮。
立在最高的一处木人桩前的汉子便是姜氏给兆麟安排的武师,姓杨名振,她记得。
杨振生的高大,浑身肌肉虬结精壮,额方脸阔,络腮剃的干净,满面青色胡茬仍清晰可见,看上去威武昂扬而正派忠厚,若不是前世相识,沈元歌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一开始便有意耽误兆麟,甚至把他原本有的身法底子也带偏了去。
杨振也看见了他们,朝侍立在身旁的年轻人略一挥手,领着他走到沈元歌和沈兆麟近前,听小厮引见后,冲两人抱拳行了个礼,简短道:“夫人交代,以后少爷的晨练修习便由鄙人接手了,这是平日跟在鄙人身边的孟洋,身手在我们堂中的后辈里是数一数二的,如今也和鄙人一起,且做少爷陪练。”
沈元歌面上分毫不显,只是和缓微笑,让沈兆麟向杨振回礼,才把萧廿的事情说了,杨振脸色微沉,看向萧廿,目光顿时如一把细密钢篦,在他身上结结实实刷了一遭儿,露出睥睨之色,道:“姑娘不知,我们师徒二人师出同门,凡事皆好配合,况且上京武师和其他地方不同,不说别处,我们玄林堂在整个江北都是排的上号的,可不是会两下拳脚的人就能比得上的。”
孟洋年轻气盛,听见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子要代替自己,当下便沉了脸色,眄着他不屑道:“一个毛都没长全的瘦弱小子,姑娘用他?可别错了主意,到时候耽误了小少爷,后悔不及呢。”
萧廿最厌恶被人居高临下地估量审视,径直对上杨振打谅他的压迫视线,又看了孟洋一眼:"底盘欠稳,吐息不匀,一身的花架子,戾气倒是占了十成十,"他轻轻一嗤,“你们的数一数二就这样?”
杨振微微眯眼:“你什么意思?”
萧廿瞥他一眼,勾起唇角,充满挑衅意味:“没什么意思,如果你们没哄人,实在让我对贵堂实力有所怀疑。”
孟洋素来眼高于顶,听不得外人半分质疑,登时怒道:“你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破落货,竟敢如此狂妄!”
萧廿紧了紧缠臂,眼中却已现出凌厉之色:“我若是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人,你们玄林堂又算什么?”
孟洋脸色涨地通红:“竖子!敢来会一会大爷么?”
萧廿眼底锋锐未消,一昂下巴:“有何不敢?”
孟洋显然没打算给他反应的机会,有意先发制人般,手握成拳便朝他重重挥来,萧廿一个虚晃,直接避过,孟洋却没有收住,往前栽了半步,险些跌倒,更加恼羞成怒,旋身拼力打了过去。
想是有意避免误伤,萧廿直接牵制着孟洋到了校场中间,远离了众人,却没有休战的意思,孟洋出手狠毒,他亦招招猛烈,互不相让。
沈元歌吃了一惊,她先前不过嘱咐他届时由自己出面,说服杨振让两人比试一番,若赢了孟洋代替他便能名正言顺,委实没想到萧廿两句话过去便直接打了起来,简直和男童斗殴一样草率,且见场面杀气腾腾,已经收不住,只能做局外观,沈兆麟也惊住了,神色紧张地盯着难分难解的二人,目不转睛,唯有杨振将抬着下颔,似是胸有成竹,冷淡地瞧着,片刻,却变了神色。
萧廿身法之凌厉果决,令人望之心惊,不过几招孟洋便落了下风,招架不住,突然面露痛苦之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萧廿适时停住,后撤半步,却不想孟洋竟迅速摸出一对拳刺戴在手上,怒吼一声朝他胸前左肋处狠狠击来。
两人本是赤手博弈,他突然使出武器偷袭,在场众人皆为之变色,那拳环上带锋利铁刺,倘若击中必然没肉碎骨,沈元歌睁大眼睛,身形猛地一动,喊声险些冲口而出,被身后小厮连忙拉住。
转眼间攻击已到襟前,萧廿反应极快,一把制住他的腕,用力之下骨骼发出咔嚓声响,孟洋惨叫一声松了手,拳刺砰砰砸进石砖,眼前天地遽然翻转,萧廿突然使力,一个过肩摔将其撂在了地上,嗖地一下破风声响,重拳随之跟来,在他太阳穴半寸前堪堪停住。
“壮士饶命!”孟洋尖叫,两手抱头,缩成了一团。
杨振也喝了声“住手”,横眉正欲上前,却听身后一个妇人的声音道:“怎么了?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原是有人见两人交手激烈,生怕事情闹大了,赶紧去通知了姜氏,姜氏大为意外,放下手上事情便赶了过来,正看见孟洋落水狗也似蜷在地上的一幕。
萧廿尚保持着一手拽住他臂,拳头停在他脑前的姿势,听见小厮皆唤“夫人”方站起身,望向那边。
前些时日府上新招进一批雇工,因为人数多,姜氏是去看过一眼的,对这个身姿出挑的少年有些许印象,见他直挺挺站在前方,目不斜视,神色傲然,丝毫没有见到主人的样子,眼中慢慢有怒气升腾,指着他道:“你,过来。”
沈元歌心中迅速回转一圈儿,立时福身:“舅母,给兆麟安排武师陪练一事,元歌感激不尽,但元歌斗胆,请舅母收回成命,”她抬起头,目光凝重,“元歌不愿由他们二人来教习弟弟。”
姜氏脸色一变,视线在脸色铁青的杨振和满脸冷汗呼呼喘气的孟洋身上滑过:“到底怎么回事?”
杨振张口:“夫人,是那小…”“有武功而失武德,急躁易怒,视人如芥,技不如人便暗地中伤,”沈元歌蓦地抬高声音,打断了他:“教不严,师之惰,徒弟如此,师傅如何,元歌却不敢信了。”
她这么一番话,把杨振针对萧廿的怨毒之气全引到了自己身上,杨振饶是再沉着,听了这一番针锋相对的话,老脸也挂不住,铁青的面皮转为涨紫,竟气的说不出来,手指发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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